香港往事完结(往事情仇与香港精神)(1)

影片《跛豪》截图

​1995年11月,香港《明报月刊》封面上刊登了硕大的“香港电影之死”的特粗体黑字。

谁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一语成谶,只不过“之”变成了“已”。

自1997年之后,“香港电影已死”之声不绝于耳。人们开始汹涌地结队走进时空隧道,怀念起香港电影的黄金十年。

香港电影一直是世界电影中不可忽略的重要力量。在这1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中西方文化在此交融、碰撞,创造出了香特的文化语境、商业社会形态、高速发展的经济,以及顽强拼搏、灵活多变的“狮子山”精神。这些要素在上世纪80、90年代集中爆发,为本土电影产业带来了蓬勃生机,至此香港电影进入“黄金十年”。一时间,无厘头喜剧、鬼怪、僵尸、功夫、动作、情色各放异彩,构成了香港电影的类型片传奇。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经典的黑帮题材。

黄金年代的香港黑帮片巧妙地融合了好莱坞的部分表现手法,同时又颇为个性地延续和创新了70、80年代的武侠类型——血雨腥风的江湖置换于现代场景之中,拳脚功夫则转换成了子弹与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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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英雄本色》

1986年,师承张彻的吴宇森将黑帮题材带入“英雄时代”。一时间《英雄本色》、《喋血双雄》、《喋血街头》等“盗亦有道的黑帮们”成为了人们追捧、向往的偶像。

1991年,《跛豪》的上映宣告黑帮题材进入“枭雄时代”。

在这短短的3年中,包括《五亿探长雷洛传》、《四大家族之龙虎兄弟》、《四大探长》、《赌城大亨》等不下10部枭雄片逐一问世。

如今来看,枭雄片的出现是一种历史维度下的叙事共同体,承载出香港人对50-70年代的集体回忆,并作为香港电影历史进程中的一环,成为不可忽略的存在。

1、枭雄传说

一般意义的枭雄片往往将典型反派推至前台,采用“英雄片”的人物塑造模式,完成对大毒枭、贪腐警察等重点角色的人生演绎,复现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并直观地完成社会揭示与弊病批判。它们无一不成功地“以一种偏激的观点和手法寓意香港社会的阶层矛盾和普通人的被迫害感,将香港这个国际大都市描绘成了一个压抑个性、禁锢自由的钢筋牢狱,人人深陷其中都无从逃脱,只能是被其压碎、磨灭。”(黄平.《影视一体化—香港电影人与电视人互动与相互影响探析》[D],浙江师范大学,2011.)

为什么会在上世纪90年代发生了枭雄片的集中爆发?

1984年,随着“新浪潮”运动的褪去,香港电影开始重归娱乐。“浪漫侠情”与“财色畸想”成为了这一阶段的主要特征(梁刚 《91 香港电影市场面面观》)。再加上香港政治与社会心态上的不稳定,持续加速了这两种特征的外在显现。前者成为英雄片的内核,而后者则做大了枭雄片。

此外,香港产业链创作模式多为“由桥段而故事,由故事而意念,有时甚至为了突出桥段和细节而不惜牺牲戏剧逻辑,但总体呈现一种重桥段细节、节奏快的特点。”但新时期下,无法再被这种简单套路所满足的观众,开始倒逼制作方尝试更为多元的叙事模式与视觉表达,电影角色也日渐脱离程式化,变得更加鲜活丰富,这就让“跛豪”、“吕乐”们得以完成银幕上的人性开发,体现出复杂与多面。一如赵卫防在《当代电影》中所说:“尽管香港电影推崇‘娱乐至上’,但香港电影并非‘娱乐至死’,在娱乐的外衣下,香港电影一贯坚持的是‘注重对生命个体的生存和情感的关注,并以此来表现出一种人性的复杂。’”

《跛豪》 & 《五亿探长雷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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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豪》

跛豪真名吴锡豪,片中改为伍国豪。

影片主要描绘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位八面威风大毒枭的发家与衰落全过程。所谓跛豪,只是外号,源于与其他社团PK时落下的右腿受伤致残。那时的香港真是“警察管黑帮,黑帮管治安”。跛豪正是这乱世枭雄。他带着同乡从大陆偷渡到香港,为了生计过着悲苦的生活,又为了出头开始帮“老大”做事,从此过起“一入黑帮深似海”那刀头舔血的生活。

跛豪熟知社会生存法则,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为了成为“大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从赌到毒,最终成为“四大家族”之一,也成为了东南亚毒品圈的知名人物。

1974年底,他从台湾返回香港时被捕,刑期30年。1991年,因肝癌末期,获香港港督特赦出狱。出狱25天后,“跛豪”因病情恶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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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真实的吴锡豪

之所以《跛豪》被誉为香港版教父,其叙事方式功不可没。格局宏大,角色众多、关系复杂,但在“敢为天下先”的麦当雄和潘文杰的完美调度下清晰又有序。在历史进程的配合与演变下,道出了一个黑帮家族的往事传奇,颇有“史诗”气度,更是成功地打动了香港电影金像奖,让其在1992年荣获最佳影片、最佳编剧两项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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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亿探长雷洛传》

基于《跛豪》,敏锐的商业电影奇才王晶嗅到了变现的快捷方式。

他飞快地拉上了向华强,并请刘国昌出马开发了“跛豪的另一面”——《五亿探长雷洛传》。四大总华探长的故事早已在民间流传甚久,与“跛豪”一样,具备了良好的群众认知基础与视野期待。自然也成为了香港电影与资本偏好的对象。这四位探长中又以吕乐,最为知名(片中改为雷洛)。

警校毕业后,雷洛一心想成为优秀警员,不屑于和其他警察同流合污,收取“规费”,从而备受孤立与打击。如果要“出人头地”,就必须接受这种生存法则。不是猎人太厉害,而是狐狸太狡猾。终于,下定决心的雷洛不做便罢,做就一定做到最大。相传他巧立名目,借职务之便,广收贿赂,副业多样,累计资产高达五亿。在廉政公署抓捕之前,就移居台湾。2010年于加拿大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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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而言,由于长度问题,《雷洛传》被剪辑为上下集。从一气呵成的凌厉霸气与气势磅礴的节奏感来看,《雷洛传》略逊色于《跛豪》。然而,观众和票房满意就好。“创作者们所要承担的不仅是对于传主事件的真实再现,另一方面更主要的则是对于传主人物气质的赋予”,本片显然达成了影片与观众的这种娱乐契约。

《四大家族》 & 《四大探长》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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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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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真实的四大探长

在《跛豪》和《雷洛传》之后,香港批量化地产出了一批枭雄片,无一不聚焦在几个核心人物上——《四大家族之龙虎兄弟》、《四大探长》、《赌城大亨》、《蓝江传》等。香港电影跟风分氛围之浓,一时间泥沙俱下,快速消解了刚刚确立的枭雄片厚重感。这些影片都没能复现《跛豪》的成功。由于掺杂了过多的搞笑娱乐元素,对目标人物“本事”的缺失以及过于扁平化的时间跨度,最终让他们沦为了流水线作业的快消产品。这其中令人遗憾的便属《都城大亨》,一部影射澳门赌王何鸿燊的影片。我们可以看到王晶的野心,且本片具备了足够的时间跨度来完成史诗感的设计与制作,然而由于王晶对娱乐性的片面强调,使得叙事把控上失了分寸,成为了一部能热未热的遗珠。

《岁月风云之上海皇帝》 & 《上海皇帝之雄霸天下》

香港往事完结(往事情仇与香港精神)(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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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风云之上海皇帝》

1993年,麦当雄再次联手潘文杰,将目光投向传奇人物杜月笙。

你可能不了解杜月笙的生平,但一定听说过这位民国时期的上海大亨。

上海滩代表了十里洋场、风云际会,在特定历史节点中凝聚了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杜月笙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步步发展为青帮老大。

是的,现在来看我们依然很难评价杜月笙,显然用单一的好坏标准无法衡量。他的确是黑帮老大,靠着租界与鸦片起家,有污点,是个坏人。然而,他又热衷慈善,抗日战争期间,多年担任中国红十字会副会长,设立了很多医院,还投身教育,创设学校,如:上海大公职业学校(江苏科技大学前身)。杜月笙集齐了所有的传奇要素。

麦当雄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上下集的设置固然承载出麦当雄宏大的叙事野心,老班底,再加上“枭雄专家”吕良伟,一切都那么熟悉,又潜力无限。

可是投放市场后,却反应平淡。

一方面,参差不齐的同类型影片迅速消磨了观众的耐心与喜好。

另一方面,娱乐至上的消费时代下,观众慢慢地不再关注深度的心理刻画以及厚重、带有史实的故事了。

《夜生活女王之霞姐传奇》

香港往事完结(往事情仇与香港精神)(11)

《霞姐传奇》上映于1991年11月,是一部由黄靖华执导,聚集了成奎安、单立文、黎姿、陈宝莲、韩俊、柯受良、大友梨奈、吕良伟、吴孟达、秦沛、程东等一票金牌配角的黑社会题材三级片,也是90年代仅有的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枭雄片。

由叶子楣担纲主演虚构的霞姐。

影片上映后,商业反响还不错(同年票房第42位),但剧情单调、艺术效果平平,格调较低,完全是流水线下的一款产品。

果然,这很王晶。

然而,这却是叶子楣所中意的影片。

在一次采访中,叶子楣曾表示:“无论是演戏还是在其他地方,大家都只是讲我的胸,其实我会演戏,就像《夜生活女王之霞姐传奇》那样,可以让我有发挥。”

影片依旧聚焦与香港的六七十年代,鱼龙混杂,又多姿多彩。

灯红酒绿的世界让不少年轻人泥足深陷,茶楼中的王霞如何一步步凭借心机、男人完成上位;又在与女儿的亲情缺憾下,一步步走向悲剧,终究逃不出这江湖泥沼。

叶子楣得到了打磨和展示自己的演技的机会。虽说剧情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可供发挥的空间,但起码不再是刻意以她的身体为卖点,傲人的身姿成为了题材需要。

单纯的阿霞因年少无知被阿伦所坑害,在见识到了男人的无情与手段后,孤身一人带着女儿,想在社会上生存下去,没有心机也得练就七窍玲珑。表面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女人借助男权,凭借美色,步步上位,但背后又是一位母亲的无奈,是社会染缸对人性的吞噬。

2、历史价值

什么?!这样的娱乐电影还能有历史价值?

不错,有。

A

香港精神的另类表达

历史哲学家海登·怀特说过:“历史事件首先是真正发生过的,或是据信真正发生过的,但已不再可能被直接感知的事件。由于这种情况,为了将其作为思辨的对象来进行建构,它们必须被叙述,即用某种自然或技术语言来加以叙述。”这句话基本诠释了枭雄片的某种客观性,但由于影视作品娱乐性的需要,其中必然夹杂了个性化的修饰与传奇色彩,使得影片把握到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微妙平衡,也正是这种平衡巧妙地传递出了枭雄片的在电影史中的价值。

不难看出,枭雄片往往着眼于底层人物的发迹路线,展现他们在繁华都市中的搏命历险,不断挖掘、澄明人物的内心欲望和渴求。尽管他们的出发点很纯粹——就是成为自己心中的人上人,充满了不择手段的唯利是图与实用主义色彩。但从个人奋斗的角度来看,要想在复杂的江湖生存下去,“咱们没银子、没路子,靠的就是机会。机会来了接住了,就能翻身”,在这点上,他们又与何金银、星仔、阿星没什么不同。恐怕这也是娱乐维度下,对香港精神的另类表达——永不言败、斗志很强。

B

社会历程的反鉴之镜

1964年,法国学者克里斯蒂安·麦茨发表《电影:语言系统还是语言》标志着电影符号学的问世。他认为“电影是一面镜子”,能够完成对社会的反鉴。

集中成型的枭雄片们虽说存在商业语境下的娱乐导向,但也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历史进程的记录,映射出人物角色的不同侧影,成为正视与还原香港历史复杂性的一面镜子。《跛豪》里,我们随着角色经历了“九龙暴动”,也看到了“文革”对香港社会的影响。《四大探长》中,我们见证了高速发展的香港经济,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问题。这些无疑不成为半个多世纪后我们回顾历史的切入点。

3、枭雄未来

香港往事完结(往事情仇与香港精神)(12)

《追龙》,新时代下的跛豪与雷洛

2009年,王晶带着《金钱帝国》逆势而上,影海翻船。

2017年,王晶又带着《追龙》登陆国庆档,一举斩获5.76亿的票房,还收获到2018第三十七届香港电影金像奖4个提名与2个奖项,风头颇盛,一改港片低迷的现状。然而,这就如同90年代的枭雄片一样,成为了昙花一现。

2019年,王晶携《追龙II》再度造访,反而开始挂“龙”头卖狗肉,普通的故事与毫无张力的叙事让之前《追龙》刚刚积攒出的人气复归平淡。抛开王晶的商业属性不谈,恐怕用加尔鲁什·地狱咆哮那句“时代变了”,更能衬托出枭雄片的未来。

枭雄,就如同他们在现实中的结局一样,成为了泛黄的历史注脚。

枭雄片也淹没在浩瀚的电影史中,但作为影像化的留存,依旧是我们在谈论香港电影时津津乐道的类型。

现如今,政治环境、经济现状、创作空间、制作思想,大为不同。而香港电影再也回不到那个“肆意妄为、尽皆过火、尽皆癫狂”的黄金时代。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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