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余生》出版前,身为作者的罗新没想到,这本书直接改变了他2022年的生活轨迹。

罗新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去年,由他所撰写的《漫长的余生》出版。在豆瓣年末的图书榜单盘点中,该书获得了总榜第九名、历史类小说第一名的好成绩。

因为它,罗新还被《人物》杂志评选为“2022年度面孔”,同时入选的还有学者许倬云、戴锦华,运动员隋文静、韩聪,以及2022年“手握”两部爆款剧的明星白敬亭等人。

创作《漫长的余生》,罗新延续了他一贯的研究观点:我们的历史已经给了帝王将相太多的位置,应当更多地去关注那些普通的小人物,那些被历史遗忘的人们……

古代世家女子的一生(姓名是古代女性的奢侈品)(1)

对于古代女性来说,姓名是一个奢侈品

《漫长的余生》讲述了北魏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宫女王钟儿的余生,以她的眼睛去看她身处的时代,把皇帝、外戚、朝臣、宦官都还原成具体的人。

谈及创作起源,罗新说,可以追溯到20年前,他在协助导师整理研究工作时,看到了王钟儿的墓志。资料显示,那是一个普通尼姑的墓志,但内容却是由皇帝命令当时最重要的文臣来写,因为她是皇帝的“保姆”。

墓志完整记载了王钟儿的一生:她是南朝人,官宦家庭,因南北战争被抓到北方,成了奴隶,送到宫里做宫女,86岁去世……

王钟儿这样的社会角色,在当时的封建王朝下,于后来的历史洪流中,本该是沧海一粟,是一个不会被记住的人。但是她的命运却偶然地与北魏“子贵母死”制度发生了联系,意外卷入权利斗争的漩涡,先后以宫女和尼姑的身份,抚育两代皇帝。所以去世后,得以在墓志留下自己的名字。

记者:王钟儿身上有哪些特殊性?

罗新:她卷入了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所以才有机会被记下来,不然她怎么可能被记下来呢?她的故事是不可能进入到他们那个时代的历史当中去的。

另外我们都知道,“姓名”是一个人在世界上的标志,它代表着自己身在哪个家庭、父母是谁,可是这个标志,对于古代女性来说是一个奢侈品,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得到这个奢侈品。

即使是出生在皇家,她也没法有自己的名字(在历史上留下完整姓名),比如说冯太后这么高地位的人,我们知道她姓冯,知道她的家庭,却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其实她有名字,当时的人都知道。可进入历史之后,这个人的名字就被抹去了。

因为要写墓志,王钟儿留下了名字,如果被正式记载到历史文书里,她反倒不会有完整的姓名保留下来。

把个人放到时代的背景,观察研究

《漫长的余生》出版后,罗新的生活因此受到许多影响。他觉得最明显的变化是:曝光多了,大众关注的视线也增多了。

“不算是干扰,但的确不是我习惯处理的情况。”他告诉记者,一开始更糟糕,会让他有点烦恼,甚至有点害怕,“因为你接受采访多的话,可能会说出一些自己不想说的话。而它只是你某个瞬间的表达,不一定全面。”

对待学术研究,他也持有这个观点——要反复去思考表达的够不够准确、完整。

《漫长的余生》这本书,他灵感涌现得很早,不过真正动笔,是在2020年春天。此前作为尝试,他几次把这个故事当作讲座主题。

记者:其实打开这本书前,只看书名和简介,以为您会以王钟儿的视角,第一人称叙述故事;但是看到书后发现并不是这样,您仍旧选择了使用大量的史料作为支撑,是为什么?

罗新:有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算了,这是历史研究的一个原则。根据这个原则,就不能够去想象那些没有的资料、没有的证据。当然,对于写作者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但对于读者来说,遗憾可以转化为“让读者自己去想象”。

记者:像王钟儿这样的宫女,哪怕拿到了墓志材料,人生依然存在很多空白,有没有写不下去的时候?

罗新:我有想写却没东西可写的时候,比如说我很想知道她做宫女时发生过什么故事,她抚养这些皇子,有那些具体的经历……我们现在了解一个人,可以知道许多细节。可是她的人生一点细节都没有,是一个梗概。

记者:那么,您是怎么去了解她的余生的?

罗新:她的余生,我们到现在知道的也只是一个大概,不管我们做多少研究,也只能知道大概。但是如果对历史背景了解的多一些,把个人放到时代的背景下去研究,把她的人生嵌入整个时代来进行观察,她的人生被落实了,就能大致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

作品能够受到这么多读者关注,很意外

喜欢阅读的读者可能会注意到,自去年出版到今天,《漫长的余生》已经数不清被多少读书博主推荐了。有段时间,只要关注历史类图书,就能看到别人“安利”这本书的消息。除了在豆瓣读书名列前茅,它还入选了微信读书的“2022年度最受关注图书”。

作品受到这么多人喜欢,罗新却说:“很意外”。

他告诉记者,目前国内微观史作品主要集中在宋代以后,印刷术普及开来,大量的细节材料能够被记住,“我写的北魏,属于史料保存特别少的历史时期,所以细节不够多。我以为普通读者会很难读下去。结果还这么喜欢,我是比较意外的。”

记者:您在写这本书时,有没有想过要兼具大众性?注意到,书评区有读者留言说,被您的写作初衷吸引,但书读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罗新:我看到过,也有人跟我提过,包括我的家人。这种批评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另一方面,我从这次的写作来说,还是希望它是一个有点门槛的写作。

涉及到历史的研究,不能够太通俗化,通俗化面临一个非常大的危险,就是你本来追求的是“让别人更容易读懂”,但在追求过程中走样了,为了通俗,把历史原貌简单化了,甚至改变了它本来的样貌。

记者:有时候过多地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罗新:同时这个理解,过于简单,我不想破坏历史本身的内涵。

记者:您有看到比较印象深刻的留言吗?

罗新:大家都说得挺好的。表扬的话很多,有时候让我觉得很惭愧。善意的批评也有,比如说觉得写的不是普通人,因为她和皇帝关系很亲密;其次大段的内容讲到皇帝和大臣,没有真正把重心放到普通人身上。我觉得这些批评是对的,我有我的苦衷,但确实没有做得更好,也许今后有条件,会做得更好一些。

罗新:我必须要承认,现在的大众和我年轻的时候,不是一个大众了。难读的书居然有那么多人读,那么多人买,这就意味着我们时代的阅读条件不同了,受教育一代的人口增多,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个现象。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孙庆云

注:书名使用简称,原名《漫长的余生:一个北魏宫女和她的时代》

校对 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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