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税制经常出错。不过，多数情况不是扔给你一个“大馅饼”，而是多收你的税
文|《财经》特约撰稿人 魏城 发自伦敦
编辑|郝洲
一觉醒来，你发现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但这个大馅饼既不能吃，也无法扔掉。归还给原来的主人？原物主住在天上，根本联系不上。最后，美梦变成了噩梦……
这就是英国南部一个海滨小镇上的单亲母亲海伦·彼得斯（化名）所经历的真实故事。
“天降馅饼”变成“定时炸弹”2020年8月的某一天，海伦一觉醒来，发现她的银行账户增加了一大笔钱：近77.5万英镑。
当然，“大馅饼”的原物主并非住在天上，而是住在人间——给海伦银行账户里扔下这一“大馅饼”的是英国税务局：他们本来应该给海伦的一个包裹退还关税23.39英镑，但因工作失误，他们退了774839.39英镑！
海伦回忆当时她的奇特感觉：“这仿佛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场景。震惊之后，我想税务局里肯定有人会意识到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们会迅速把这笔钱收回。但没人这么做，钱就这么一直躺在我的账户里。”
海伦当然知道，来自税务局的这个“大馅饼”，她绝对不能吃，她给英国税务局打了多次电话，想告诉他们这个失误，但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根据英国税务局的年度报告，在上一个税务年度，纳税人打给税务局的电话中有五分之一无人接听，他们需要等待的时间平均超过12 分钟，才有人接听电话，这几乎是前一年的两倍；他们在税务局官方网站上询问一些最基本的问题，也要等待七个月才能得到答复。
海伦又等了三个月，当她在11月报税的时候，她想税务局一定会注意到这个巨大的错误，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海伦说，最初收到这笔巨款时，她告诉了几个好友，有的人让她什么都不要做，等着看会发生什么情况；有的人建议她把这笔钱投资在股市或房市中，希望她永远不会收到税务局退款的要求。
就这样，从2020年8月一直到2021年11月，海伦等了整整15个月，“大馅饼”变成了“定时炸弹”。海伦实在无法忍受了，她找到了媒体，希望媒体联系英国税务局，让税务局知道这一错误，然后把这笔钱收回。
媒体经过努力，终于联系上了税务局。税务局知道这一错误后，便与海伦联系，让她退款。
但如今海伦面临着类似“第二十二条军规”一样的窘境：海伦生活并不富裕，税务局的“大馅饼”是在新冠疫情期间从天而降的，那时她从事的培训业务因疫情几乎完全停顿，她的收入因此大幅减少，在这15个月里，她花掉了税务局这笔钱中的近2万英镑。如果税务局让她归还那笔钱，她无法马上全款归还。
海伦说，她曾经一度考虑将这笔钱的一部分投资加密货币，以期挣回她所花掉的钱，从而能够全款归还税务局。
“最好不要假设税务局总是正确的”
英国税制经常出错，不过，多数情况不是扔给你一个“大馅饼”，而是多收你的税。
例如，仅仅在2021年7月至9月期间，英国税务局就向那些领取退休金的英国人多收了4400多万英镑的税款。另外，今年一季度，也有近7400个英国退休金领取者被税务局多收了税款，平均每人被多收了3000多英镑。
再如，英国南威尔士卡菲利一个退休的前油罐车司机，被错误地多收了16年的地方税，当他发现这个错误时，又被告知，他无法全部收回多交的税。
英国税收分为国税和地方税。国税由中央政府掌握，占全国税收收入的90%左右，是中央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地方税由地方政府负责，占全国税收收入的10%左右，是地方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但不是主要来源。
英国的地方税也被称为市政税，其实就是物业税，英文是council tax，是按照你的住房估价等级来征收的。早在18世纪，英国就开始征收物业税，最初的征税标准是家中炉灶的数目，因此也被称为“炉灶税”，后来改为按照房屋窗户的数目来征收，因此又被称为“窗户税”。如今英国的物业税，则是根据房屋的估价和所处的地区，从低到高分为八个等级（从A到H）。
今年65岁的菲利普·菲利普斯住的房子被地方当局错误地高估了一个等级，16年来，菲利普多交了逾4000英镑的地方税，但当他发现了这一错误时，他又被告知，根据当地政府规定的追溯时效，他只能得到6年的退款，他因此白白多交了2600英镑的地方税。
保险公司“皇家伦敦”表示，仅仅在 2018/19 税务年度，就有近 50 万英国纳税人认为自己多交了个人所得税，并联系了英国税务局，要求退税。有关信息显示，这一税务年度英国税务局总共向纳税人退税 51 亿英镑。
“皇家伦敦”的个人理财专家贝基·奥康纳说：“这说明，我们最好不要假设税务局总是正确的，你需要一直检查每年你的税务报表，并记下你收入的任何异常变化，因为这可能意味着你交税交过头了。”
“税务珊瑚礁”多年以来，英国税制出错的报道经常见诸报端和网络，例如丢失纳税人的信件、不正确的税务代码、不准确的税款计算、税务局工作人员有时甚至发出错得离谱的说明等等，而税制方面的错误涉及到纳税人在金钱、时间和精神方面的损失，其严重程度显然高于政府其他部门的多数错误。
然而，英国税务制度最主要的问题，还不在于错误频出，而在于它的臃肿复杂，普通人根本搞不懂，这种复杂的税制因此养活了一大批所谓的“税务顾问”。
英国税制以直接税为主，间接税为辅，主要税种包括个人所得税、公司所得税、国民保险税、增值税、石油收益税、印花税、资本利得税、国内消费税、继承税、关税等。个人所得税是英国政府财政收入的最大单一来源，约占政府财政总收入的 30%，其次是国民保险税，约占 20%。间接税在英国税制中则处于辅助地位，在全部税收收入中所占比重较低。
就像英国普通法系不同于欧洲大陆法系一样，英国并没有一部单独的成文税法，英国政府每年的预算案，通常都有许多关于税务方面的新规定、新变化，日积月累，英国的税务制度也因此变得极为复杂，这甚至让许多以此为生的会计师、律师都大喊头痛，更别说普通的纳税人了。
用一位英国著名媒体人的话说，英国的税制在每年关于预算案的头条新闻中不断膨胀，膨胀成了光怪陆离的珊瑚礁，其中布满了种种诱人的迷宫和隐藏的危险，每年的变化都为会计师和律师带来了油水丰厚的工作，也给许多普通人带来了备受会计师和律师愚弄和欺骗的陷阱。
有人把英国的税制与中国香港的税制进行对比后发现，香港的税法只有不到300页纸，而英国的税法则有17000页纸。
英国的税制如此复杂，导致那些老老实实守法的普通纳税人因为雇不起“税务顾问”而受到惩罚，因此多纳税、错纳税，那些日进斗金的大富豪则可以靠“税务顾问”的建议，钻法律的空子，少交税、甚至不交税，美其名曰“合法避税”。
近些年来，在英国，所谓的“合法避税”一直是公众相当关注的话题，尽管英国法律对避税的内容并没有明确的法律定义。 避税（Tax avoidance）与逃税（tax evasion）不同，逃税是指某人违法不交税的行为，而避税似乎是某人在不违法的前提下规避交税的行为。然而，相对于简单的税收筹划，故意钻法律空子的避税行为，虽然看似没有违背具体的法律条文，但显然违背了立法者制定这些法律条文的初衷。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是谁给那些日进斗金的大富豪及其“税务顾问”提供了在繁复的法律之间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的“税务珊瑚礁”？不是那些每年在预算案中搭建“税务迷宫”的立法者们吗？
其实，英国税务局在工作中经常出错，也与英国税制的臃肿复杂有一定的关系。就连靠复杂的税制赚钱的会计师、律师和“税务顾问”们都为每年累加的税务规定而大喊头痛，那么，英国税务局里那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官吏们在工作中出错，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海伦还算幸运的。当媒体报道了英国税务局误把近77.5万英镑汇入她银行账户的故事之后，税务局可能因为心里有愧，没敢要求海伦一次性归还所有钱，而是与海伦达成了分五年逐步归还的协议。
一位税务专家指出，因为这笔钱并非“财有原主”，也就是说，这笔钱并不是税务局原定汇给另外一个人或另外一个公司的，所以，如果不是海伦主动联系媒体，税务局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这个错误。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魏城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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