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人物的回忆录都有哪些推荐下(袁世海回忆录59度新春)(1)

腊月二十三,我又回到上海。

孙兰亭等人到车站迎接,送我和盛麟回老公馆,嘱咐我们好好休息,明天下午五点来车接我们去红棉酒家,大家欢宴,定打炮剧目。

红棉酒家在法大马路,属上海一流的酒家。菜肴是纯正的广东风味,配以上海做法。

酒宴开始了。孙兰亭高举酒杯,朗声说道:“今天,诸位老板赏光,我不胜荣幸。首先让我们为这次约请到老牌和诸位老板通力合作,演出必将旗开得胜,先干一杯!”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又说:“借此,我们也为刚从南京返沪的袁老板、高老板接风!老牌继前几年与袁老板合演了《战长沙》之后,这次对他特别挽留。袁老板不但慨然允诺,而且同意与在座诸位一样地挣储备票!”席间顿起掌声。

如此一来搞得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袁老板从不计较包银多少,这回又如此仗义,给我们很大方便。来,我们大家为此再干一杯!”

干过这杯酒,周先生看着我笑着说:“世海弟不斤斤计较,好极了,好极了!咱们这次得好好演几出戏,《连环套》《刘唐下书》《薛礼征东》……尤其是《四进土》,一般人演顾读太草率。当初,曾和你师傅演过,他演的顾读非常细致,托得严。可演的戏太多啦!”

“对!生净戏、生旦戏,草草一说就是多少出,只要老天爷帮忙,别打仗,别灯火管制,我们剧目扎足、戏票扎足,最少也能唱几个月!”孙兰亭是黄金大戏院的“五虎上将”之一,非常有说话的技巧。

酒过三巡,孙兰亭将话题转到定五天打戏上来。

“诸位老板都是难得碰在一起的,都演哪些剧目,请大家商量着定下来,咱们不必客气,边吃边谈,请自便,自便。”

“我说几句吧!”周先生放下筷子,拿起胸前的餐巾略略擦了擦嘴,用他那特有的苍劲有力的声音说,“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愿望,想和北方演员同台演一期,总是机会难寻。这次受黄金大戏院之约时,我提出了这个想法,出乎意料地受到在沪的各位兄弟的欢迎,给了我面子,我先谢谢大家!请为我们的合作干一杯!”

北方演员这一点,我还真没留意,经周先生如此一提,我左右环顾,果然,黄桂秋、芙蓉草、高盛麟,我们都算来自北方吧。俞振飞先生是昆曲名家,虽有“江南俞五”之称,但也时常在北平演出,算半个北方演员。

“老牌,咱们这次能够合作,我太高兴了。很久以来,我一直期待着咱们能在一起演几出许久未演的老戏,《桑园寄子》《南天门》啦,这些戏都是我们先生的看家戏,咱们要是演演,太合适,大对路了,”大家干杯之后,黄桂秋先生兴致勃勃地插话了。

“我们的心气儿,真碰到一起啦!你的这些戏都是陈(德林)老夫子亲传,嗓音又甜,准够一句(准错不了)。”周先生点头说。黄桂秋是老一辈著名青衣陈德林老先生的寄名弟子,他的唱法与尚小云先生相似,完全宗陈老夫子高亮刚直的特色,曾与马连良先生合作多年。

“还有一出戏,咱们一定要演!”说到此处,周先生故意停下来笑着看黄桂秋。

“什么戏?”

“《别宫祭江》!这是陈老夫子的看家戏,好哇!我想过我和世海从前边的《皂白袍》演起,他的张飞,再合适不过……”

“我看不如从《走麦城》演起,《走麦城》《皂白抱》《伐东吴》《连营寨》《白帝城》《(别宫・祭江》,将桃园三弟兄的归宿全表明了,戏更完整些。算来有六个小时,还不算太长。”孙兰亭说。过去每晚演出一般都长达五六个小时,有时长达七个小时,当然堂会可能会更长。

“好是好,关羽…”周先生有些犹豫。

“关羽让小三麻子来演呀!”孙兰亭说。小三麻子名叫李吉来,他在江南一带演关羽颇负盛名,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周先生不演关羽呢?周先生演关羽是很有独到之处的呀!是怕饰演刘备、黄忠戏太重,还是……我忍不住脱口问道:“当初您在北平总唱《困土山》《走麦城》,我在科班时可没少看。还记得,诸葛瑾劝降时您念“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大段话白,慷慨激昂,多感人哪!今儿您为什么不演关羽了呢?“

“那是在北方。在南方,我不唱关羽。因为有(林)树森呢。他专唱红生,所以我在南方除在《华容道》中演关羽外,其他关羽戏一概不演。“前辈们若是同行,一般不乱演对方的拿手戏,以表尊重,这在当时是很盛行的风气。

“这出戏就算敲定。我看先将头三天的打炮戏定了吧!”孙兰亭又一次催促。还是周先生接着说:“我提议,三天打炮戏,全由我陪着各位兄弟,“他这句话一出口,便引起在座各位的迷惘,我们都是受黄金戏院之约,请来傍周先生演一期的。头三天打炮的重要,众所周知,理应由他主演他的拿手戏,怎么……就是要兼顾一下我们的情绪,也只能在中间适当穿插以别人为主的戏,为什么…大家不由得放下筷子,专注地听周先生的高见。

周先生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安排了剧目和角色。他准备和我唱《战长沙》,再来一出《连环套》,他演黄天霸;和振飞演《双奇会》:和黄桂秋唱《玉堂春》,他饰刘秉义;和王熙春演《吕布与貂蝉》,他扮吕布。

别开生面的剧目就这样定下来了。

逆风转为顺风。我很高兴。能与周先生合作演戏,我夙愿得偿,特别是还能在台下看他的戏,将其表演学过来化为己用,更是难得的好机会。预付的包银已给家中寄去,积存起来。看看就要过年了,我和遇仙去新新、永安公司买了衣料,每人添了一件过年穿的丝绵袍,又买来蹄膀、鸡、肉、糖果、大蜡烛。为了买蜜供,还特意去了郑福斋。

北平人家过年的供桌上,最讲究按家庭的富裕程度供奉不同型号的蜜供。最高大的以十六块为底,码成二尺二高的塔形,名高大方;十四块底的二尺高,名大方;十二块底的名中大方;十块底的一尺二寸高,名中方;再小的八块底,一尺高,名为烘王供。每至腊月二十以后,就会在街上看到一些人挑着高高的圆笼,往各大主顾家送蜜供。

我家只摆过一尺二寸高的中方。高大方之类的蜜供只有官宦、富商人家才摆得起。

谁想到了郑福斋糕点店,从北方运来的蜜供均已破碎了,只好略略买了些意思意思。

三十晚上,我将福字剪纸倒贴在金老公馆的大门上、窗户上,布置妥当,准备辞旧迎新。

九点多钟,孙兰亭跟另外两位朋友陆续到我这个小天地来守岁。孙兰亭知道遇仙怀孕,怕她累着,特地带了一个女佣来帮忙。

我们在客厅内侃天侃地,有说有笑。

孙兰亭高兴地一捋袖子:“今天我给诸位露一手,我会变戏法儿。”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方干干净净的白手绢,展开平铺在手上。

“遇仙,先出来看看变戏法啦!”我向厨房喊了一声。

她们二人都出来了。

“借您的手表用用。”孙兰亭说。

“我这表可是好表,别给我变丢了。”我把表褪下来交给他。

他接过表放在铺平的手绢里,将手绢四角裹起。

“都看见了吧?表包在手绢里了,谁去把表扔到楼下,我还能给变回来。

“我去扔!”我说。

“这不是您干的事。“

“我去。”我的一位照相馆的朋友说。

“不用,还是你去吧!”女佣接过手绢出去了

“我这块表可是好表!”

“放心吧,变丢了,包赔!别紧张,您摸摸衣袋,多了点儿什么吧?”

我摸了一下衣袋,硬邦邦的,再一掏,手表在我的衣袋里,我拿出来向大家展示。

大家齐声为孙兰亭叫好。

“怎么变的?传授传授秘诀!“

“太奇怪了,什么时候放到他衣袋里的呢?“

“天机不可泄露。”孙兰亭笑着站起身,拉开门叫那位女佣进来。

“你们是串通好的?”我问。

“无可奉告!”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十二点即将到了。

遇仙兴致勃勃地将一挂鞭系在木棍上,准备好火柴。没想到性格柔弱的遇仙却有放炮之胆。

十二点到了。

遇仙马上将鞭伸到窗外点着,我们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迎来新春。

我们围坐桌前,开始品尝饺子。猪肉白菜馅,白菜是几经周折才买来的天津白菜。

孙兰亭大夸天津白菜比南方白菜好吃,口感绵软柔和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夹饺子。

“吃到铜钱了吗?”遇仙又端来两大盘刚煮好的饺子,问我们。

“什么铜钱?”孙兰亭不解地问道。

我往饺子里面包了一个铜钱,谁能吃到,谁这一年就会有福气!”

“哎哟哟!那要慢慢吃了,真吃到铜钱,牙会硌掉的。”孙兰亭的话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大家的话少了,一心盼望着能吃到铜钱。孙兰亭果然放慢速度,夹起饺子掂一掂、看一看,唯恐硌了牙,引得大家笑声不止。

几盘饺子快吃完了,铜钱还未吃到。大家的速度加快了,多吃一个,就多一分希望啊!

“哎嘿!福气来啦!在我这儿。”我把饺子咽下去,把铜钱嗽到手中,站起来向大家展示。

“论福气,谁也比不了袁老板!”

“定是得到了夫人的指点!”

“今年您又是大吉大利,财运通!”

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玩到了深夜两点。

孙兰亭说:“真不想走,还真是得告辞了。明天日夜两场重头戏,您得休息好,告辞,告辞!”

人们走了,我们简单收了一下就休息了,在异乡过年,竟毫无寂寞之感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