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还在等待双十二的快递，而同天发货的西伯利亚寒潮大礼包，却早已加急派送到了全国大部分省区。江南地区喜迎初雪的同时，也开启了冬季速冻模式。在“湿冷魔法”的攻击下，没有暖气护体的江南人，开始期盼着温暖的春天。
早春时节一到，被江南植物爱好者们称作“早春三黄”的金缕梅、檫（chá）木、山鸡椒就集体上线了。江南山区的第一抹暖色，是从金缕梅开始的。一簇簇耀眼的金黄凌寒绽放，如同温煦的暖阳，将沉寂一冬的山野从料峭寒风中唤醒。作为江南的报春使者，金缕梅一开，春天也就来了。
盛花的金缕梅、山鸡椒、檫木，一树鹅黄，灿若云霞。图片：石头老勿大、林月时、紫茉莉
当“蜡梅”遇到碎纸机金缕梅（Hamamelis mollis）为金缕梅科金缕梅属落叶灌木，又名木里香、牛踏果。它原产于中国，主要分布于长江流域的四川、湖南、江西、安徽、浙江等省。在金缕梅的学名中，属名Hamamelis源自希腊文的hama（一齐）和melon（果实），意指它今年开的花和去年结的果实共存于枝头。而种加词mollis是具有软毛的意思，描述了金缕梅的嫩枝和芽体密布灰黄色绒毛的特征。
新花和旧果共存枝头的金缕梅。图片：Orjen / wikimedia
密布绒毛的叶芽。图片：Plant Image Library / Wikimedia
每当提到“金缕”二字，不免让人联想起“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金缕梅之名，则出现于清代的《广群芳谱》中，“其色金，瓣如缕，翩翩媕（ān）娜，有若翔舞，春时盛开，望去疑为蜡梅。”色泽金黄、花瓣如缕，加之犹如蜡梅般的耐寒习性，这便是金缕梅之名的由来。而在我看来，它那金黄色极具蜡质感的条形花瓣，就好像是硬将蜡梅塞进了碎纸机。
替你们试过了，蜡梅丢进碎纸机碎不出金缕梅来。图片：江南蝶衣
当金缕梅绽开之时，4枚金黄色的条形“碎纸片”便会从苞片中钻出，螺旋型卷曲的花瓣逐渐舒展开来。作为盛开在冬春季节的植物，在气温接近冰点时，金缕梅仍然可以傲寒怒放。更为神奇的是，在寒冷的夜晚，它的花瓣还会紧紧卷起以抵御低温，甚至还可以耐受-20℃的严寒。
作者亲手进行的间型金缕梅品种花朵解剖，它的一朵花由4枚萼片、4枚花瓣、1个雌蕊、4个退化雄蕊及4个可育雄蕊组成。图片：江南蝶衣
金缕梅属植物在全球共有6种，除了原产于我国的金缕梅（H. mollis），还有分布于日本的日本金缕梅（H. japonica），北美的春金缕梅（H. vernalis）、弗吉尼亚金缕梅（H.virginiana）、大叶金缕梅（H. ovalis），以及金缕梅和日本金缕梅的杂交种——间型金缕梅（H.× intermedia）。尽管它们的花期从每年9月到次年3月不等，但都是冬春季节中那一抹令人惊艳的暖色。
上图：金缕梅，下图：间型金缕梅'杰琳娜'。图片：石头老勿大、江南蝶衣
日本金缕梅。图片：田中十洋 / Flickr
上图：弗吉尼亚金缕梅，下图：春金缕梅。图片：Krzysztof Ziarnek、Plant Image Library / wikimedia
植物界的“活化石”了解了金缕梅属植物的分布，你或许会好奇，同一个家族的成员为何远隔重洋呢？据化石证据表明，早期的金缕梅属植物起源于6500万年前的东亚。由于种种原因，美洲和欧洲的早期金缕梅属植物不幸灭绝。而约在1000万年前，东亚的金缕梅开始分化，再次沿着白令陆桥踏上了美洲大陆。最终，北美的金缕梅与东亚的金缕梅分道扬镳，金缕梅属植物也因此呈东亚-北美间断分布的态势。
作为我国特有的第三纪孑遗植物，金缕梅有着植物界“活化石”之称。野生的金缕梅生长在中海拔的山顶灌丛中，每年的早春时节，一些植物爱好者便会翻山越岭一睹它的芳容。如果运气爆棚，说不定还会发现金缕梅的同科亲戚，国家Ⅰ级重点保护植物银缕梅。
银缕梅的叶片呈倒卵形，第一对侧脉从基部分出，且无第二次分支。图片：江南蝶衣
尽管银缕梅的相貌平平，但关于它的发现和命名，却经历了复杂曲折的过程。早在1935年9月，南京中山植物园的植物学家沈隽教授，在江苏宜兴芙蓉寺采集了一份果枝标本。它与金缕梅相近，但又明显不同。后因抗日战争爆发，研究工作被迫中断，这份植物标本便尘封在了标本室中。1954年，原南京中山植物研究所单人骅教授清理标本时，认为该植物可能是金缕梅科的一员，但因缺少花期标本不能确认。1960年，这份珍贵的植物标本被植物分类学家定名为“小叶金缕梅”，并于1979年载入《中国植物志》第35卷。
直到1987年，借国家编纂珍稀濒危植物“红皮书”的契机，邓懋彬先生在江苏宜兴的石灰岩山地考察时，意外地发现了“小叶金缕梅”。经过研究，他认为该植物的花器没有花瓣，应是金缕梅科的一个新属新种。为了纪念老师单人骅教授，他将这种植物的学名命名为 Shaniodendron subaequale，中文名采纳了朱政德教授的意见，定名为“银缕梅”。这个重大发现，既修正了《中国植物志》中关于“小叶金缕梅”的误载，而银缕梅远古孑遗植物的身份，也终于被世人所知。
银缕梅的树皮呈不规则的斑块状剥落。图片：江南蝶衣
随着更为深入的研究，一些学者认为分布于我国江苏的银缕梅与分布于伊朗北部的波斯铁木（Parrotia persica），亲缘关系最为接近。而从形态学上看，两者都是先花后叶，结构简单没有花瓣，同样是由数朵小花聚集成头状花序。如今，在《中国植物志》中，银缕梅的学名又被订正为P. subaequalis。早在距今6700万年前就存在的银缕梅，不仅是目前发现的最古老的被子植物之一，它还对探讨我国金缕梅科早期起源与分化具有重要科学价值。
在英国初次遇到波斯铁木时，我一度把它当成了银缕梅。图片：江南蝶衣
弹射“子弹”的美丽植物尽管金缕梅多见于江南山林之中，但我初次与它相遇，却远在异国他乡。在英国谢菲尔德植物园的正门口，就有两棵来自中国的金缕梅。而在植物园内的分类区，还栽种了近十种间型金缕梅的园艺杂交种。花色从浅黄、鹅黄、明黄、金黄到橙色、红棕，气味从若隐若无到暗香扑鼻。美丽的金缕梅不仅是难得的冬春观花树种，就连深秋时节的金黄色秋叶，也极具观赏价值。
秋季的金缕梅叶片黄绿橙红杂糅，是极好的秋色叶树种。图片：江南蝶衣
作为盛开在寒风中的早春植物，繁衍就成了首要的大事。而金缕梅的黄色花瓣对鳞翅目的蛾类、双翅目的蝇类、膜翅目的蜂类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诱饵”。此外，金缕梅还会散发出雅致的香气，提供少量的花粉，来吸引传粉昆虫的注意。尽管冬春季节寒冷，但仍然有昆虫可以通过收缩飞行肌的方式，把化学能转化为热能，从而提高体温外出传粉。活动于冬春季节的犹槲冬夜蛾（Eupsilia transversa），就是金缕梅属植物的重要传粉者之一。
犹槲冬夜蛾通过收缩飞行肌提高体温，可在接近0℃的环境中飞行。图片：Donald Hobern / wikimedia
授粉成功的金缕梅会结出青绿色的蒴果，不过这些果实发育成熟需要大约一年的时间。待到成熟时，果实就会由顶端爆裂开来，两粒亮黑色的种子就会被弹射到距离母树约10米远的位置。由于金缕梅的植株相对矮小，这种弹射传播的方式，有利于后代的繁衍与扩散。
成熟的金缕梅果实在开裂时，会将种子弹射出去。图片：Katja Schulz / wikimedia
除了好看，还可以做什么如果你在夏季见到金缕梅，很可能会将它误认成其他植物。由于金缕梅的叶片形状酷似榛（Corylus heterophylla），它的英文名就被叫做“Chinese Witch Hazel”，Hazel即我们熟悉的坚果——榛子。
虽然金缕梅的叶片不能食用，但据说弗吉尼亚金缕梅（别名北美金缕梅）种子多油脂，味似阿月浑子（就是我们俗称的开心果）。不过，单从字面理解，“Witch hazel”就是巫婆榛子的意思。榛子前加女巫，十分令人费解。其实，“witch”源于中世纪英语的“wiche”，意为柔软可弯曲的意思。金缕梅富有弹性的叉状树枝，曾被人们用作寻找水源的探测棒或占卜棒。美洲的印第安人还用金缕梅的树枝制作弓。
金缕梅花期过后，4枚暗红色萼片仍宿存枝头，倒卵圆形的叶片才陆续展开。图片：江南蝶衣
在不少化妆水、护肤品的成分表里，都有“Witch hazel”、“Hamamelis Water”或金缕梅提取物的字样。北美金缕梅富含单宁酸、没食子酸、原花青素、丁香酚、类黄酮类物质等成分，美洲原住民就曾用它叶子和树皮来治疗皮肤炎症。其各部分提取物，在化妆品行业和医疗保健行业中都有着悠久的应用历史。市面上出售的含有金缕梅提取物的产品，其原料主要来源是北美金缕梅。
活跃于早春的姬蜂，正穿梭于金缕梅之间。图片：紫茉莉
在一个料峭的早春，我踏着浓浓寒意在山野中崎岖前行。困顿之际，意外遇见这古老的孑遗植物绽放于寂寥的大地，一树鹅黄照眼欲明。金缕梅，无疑是寒风中最耀眼夺目的花树，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期待某日偶遇那一树金灿灿的惊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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