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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入狱，留下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还有5个年幼孩子，3万多元欠债。25年里，早没有人再追着她要债，执著的只有欠债的人。生活困苦，她却把账一笔一笔还清了……
张素梅还债记
今年的春节是
青龙隔河头镇董杖子村的张素梅
过得最踏实的一个年。
就在过年前，
她把160斤粮食折合成200元钱，
送到了邻村的哥哥家。
25年前，她承诺十里八村的乡亲们，
自己一定会还上全部欠款。
而这，是最后一笔。
从哥哥家还债回来，
她一屁股坐到了炕上，有点儿发怔，
对着裂了缝的土墙念叨了3遍：
“踏实，踏实，真踏实啊……”
1993年，丈夫被判刑入狱，给张素梅留下她毫不知情的3万多元欠款和粮食债。
借钱给他们的有几十户人家，摊在每家头上，大概几百元。张素梅知道后，坐着班车去看守所，让丈夫拉出欠债的单子，告诉大伙儿，她会还钱。
20多年前借出去的几百元，很多人都把这事当作陈芝麻烂谷子，早随着风散了，执著的只有欠债的张素梅。
打那以后，除了5个孩子和自己的基本生活费，她把从地里“刨”来的、口粮里省下的钱统统用在了“补债”上，直到在单子上划掉了最后一个名字。
欠钱人的名字一张纸写两行，
两张纸没写下。
2月28日下午，太阳裹进云里不露头，挨着河边的董杖子村阴冷阴冷的。二女儿杨记文要上夜班，过来补个觉，张素梅才舍得再添点儿煤和柴火，把土炕烧热。
风吹得窗户上的塑料布“哗啦啦”地响，炕上是唯一暖和的地方，张素梅这个家是个20多年没盖完的半成品：北面窗户是玻璃的，南边窗户还全蒙着塑料布；东边一间屋子地面铺了水泥，剩下是土地，坑坑洼洼的，不知道是几拨老鼠打的洞；大部分屋里的墙还露着砖面，院墙只盖了一道……“裸”在外面的老旧砖房，站在村里的大瓦房中间，灰头土脸的。
一瞅见自己的房子，67岁的张素梅也窘得面红，沉默一会儿又搓搓手叹气，“这些年，有钱先拿去还债，3万多呢，挤出点儿钱才能修房子，修一点儿算一点儿。”
欠下这笔钱的是张素梅的第二任丈夫，第一任丈夫得病去世后，张素梅带着3个年幼的孩子改嫁给了他。
改嫁后，张素梅又生下两个儿子，忙着下地干活儿、料理家务。丈夫没有正经活计干，但时常能拿回钱来，她觉得日子也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了。但没几年，一个晴天霹雳就砸到了张素梅头上。
1993年年初，丈夫被判刑入狱。陷入昏天黑地的张素梅还没缓过神，不少人登门要账来了：“你家男人进去了，可他还欠着咱钱呢，只能跟你说了。”
看守所里，张素梅从丈夫手里接过借钱人的名单时差点儿眼前一黑晕过去。“名字一张纸写两行，两张纸没写下。有几户上千的，剩下都是几百的，一算总共3万多块钱，还有点儿粮食债。”3万元能收多少谷子？张素梅算不清，这个数对她来说，遥不可及。
当时，张素梅患有严重的类风湿，她最大的女儿15岁，小儿子刚出生，也病得浑身生疮，家里只有三口人的地，种谷子。走在村里，人们在她身边就指点：那些钱是烂她家喽，瞅着吧，过两年家也得散了，孩子送人，她再改道儿呗，小崽儿看着也养不活。
张素梅听着，把两手搓得通红，也不言语，背起小儿子就下地干活儿了。丈夫入狱后不到1个月，她还上了第一笔钱，终于跟大伙儿开口说了话：“我们家欠的钱，我一准儿都还。”
我自己没能耐，过得苦，
就能让别人家跟着遭殃？
张素梅长得瘦，一张说几句话就乐起来的阔嘴格外显眼，“我这人性子挺好，啥事儿也不往心里去，别人没看过我哭啥样。”
张素梅坐在二女儿身边说这话时，女儿也不反驳。其实，杨记文姐弟几个都知道张素梅是咋哭的，“挑外面人少时候，她往地里跑，我们悄悄跟出去，看她对着自个儿家地嗷嗷地哭，回到家，又该咋干活儿咋干了。”
为了还债，张素梅把能干的活儿都捡过来干了。除了种自己家的地，别人家搬进城里空下来的地，她也都打了招呼，一个人去种上。手头有点儿钱，她养了几头猪，到年底全送去还债，“啥能来点儿钱，我就整啥，种了地就留够口粮，养了猪自己别吃呗，那咋整，欠着人家饥荒呢，得先可着这事儿。”
后来，几个孩子都出嫁或者外出打工了，张素梅依旧自己一点点还着钱，“还上一个，就好像身上背的柴火卸下了一捆。”
杨记文第一份工作在一家招待所，管吃住，一天工资7块，能养活自己了，也能省下钱给妈寄点儿，她琢磨着张素梅日子能好过些了。有一次，她隔一阵子回到家，一进村邻居就告诉她：“你们不在家，你妈这几个月做饭都没放过一滴油。”杨记文跑回去，看见灶台上大锅锅底灰呛呛的，熬得米汤水都发黑，眼泪就下来了。
邻居刘文庆有见识，看张素梅过得太苦，就劝她去申请个低保，张素梅摇头，“已经够给大伙儿添麻烦了，我可不弄那个。”
有人跟她说：“你家这么穷，你丈夫也早就病死在牢里了，这钱不还了，都能理解。”张素梅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人家的钱也是流着汗挣出来的，我自己没能耐，过得苦，就能让别人家跟着遭殃？”
5年前，张素梅已还上了大部分人的钱。一天，她卖完地里的谷子，挣了600元钱，路过集市，看到有人卖一套衣柜，四开门的，跟她琢磨了好些年、做梦都想要的柜子长得一模一样，正好也卖600元。张素梅搓搓手，想起了还欠着人家钱的那几户。
她火急火燎地敲开这几户的门请示：“这600块钱，我想先买个柜，行不？”大伙儿异口同声：“咋不行？你买去哩。”20年来，张素梅家这才添了唯一的家具。
这些年，除了欠钱，还让张素梅心里愧疚的是对孩子们，“吃饭都成问题了，没供上他们，全都没上高中。那次，小子回来要10块钱上学用，我就是拿不出，瞅他哭着跑了，那感觉没法说了。”
20多年总算是还上了，
踏实，踏实，真踏实啊。
前些日子，张素梅还上了最后一笔欠债，那是亲哥哥家的160斤粮食。回来后，在单子上勾掉最后一个名字，张素梅把求人誊过好几次后的这张纸远远地抛掉了，“总算不欠大伙儿的了。”
“这些年，因为没钱，跟亲戚和本庄人过年过节也不走动。”张素梅挺认真地说，“但大伙儿也都没怪我。”
“她在我们心里是个女强人，不是说有多大本事，当初谁能想到她会把钱还上，还能把这个家撑下去啊？”邻居周学奎是借给张素梅钱最多的几人之一，也是最早收到还款的。他说：“她守信用，这次割的猪肉，折合成钱差5块。她等有了5块钱，又赶紧给你送来，咱都佩服她呢。”
前不久，镇里评选道德模范，因为诚实守信，张素梅被大家推选了出来。2月4日，张素梅去县里领奖，捧着个大奖牌回来了，到家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子上。
“是不是觉得挺扬眉吐气的？”记者问女儿杨记文。她笑了笑：“特高兴，觉得我妈这辈子做的事是对的，得到认可了。可也说不上扬眉吐气，打小虽然家里穷，还欠着钱，但也没人瞧不起咱，提起我妈，哪有人说一个‘不’字？”
不过，这奖牌对于张素梅来说却有个特殊的作用：“放到那儿，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知道自己真是还完钱了，跟之前20多年的日子不一样了，踏实，踏实，真踏实啊！”
还给每户的几百元钱放在桌子上，
是薄薄一层纸，
张素梅却为此花上了25年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艰难也简单，
就循着她心里认下的一个理：
“欠的钱要还，咱说出的话，砸在地上得是个坑！”
记者：王鸽 唐晓辉
摄影：李铎
编辑：侯红玲
责编：王勍 李蔷
终审：张晓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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