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刚 / 专栏作家

用心为话题写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美文谈艺刘学刚)(1)

水仙摄影-1

一说起水仙,我的眼前就流淌着一条大河。它从村庄、田野、树林中间散漫地流过,把洒落的阳光月光流成一河的碎玉。水草顺着河水生长,细长而柔顺,宛若女子长发飘飘。河边洗衣的女子揉搓着自己的影子,抖开,挂在树枝上,就是一片灿烂的晚霞。“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我把所有水边的植物都看作一种植物,叫它们水仙,水边生长的女子也叫水仙。她们借水开花,清秀清奇而又清高,“水沉为骨玉为肌”是她们共有的生理特征。

我对水仙之爱,从故乡的河流开始。我对水仙之爱,愿以之为灵魂的粮食。

我无法确定认识的第一种水生植物是芦苇还是菖蒲,那些高大茂密的植物,让人感叹河流对一方土地的缠绕与缠绵。可是,小学时我从薄薄的教科书里认识了“水仙”,就被这如梦如幻的名字幸福地击倒了。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大人们讲过的仙女故事似乎就发生在洪沟河岸畔,那里的一棵草一粒沙都是神迹。“水仙”,仅凭两个汉字就把植物之魅和流水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无可替代。

水仙摄影-2

水仙承载了年少的我对自然世界的瑰丽想象。如同初恋的名字,每每听到水仙,我的心跳就会加快,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大脑一阵眩晕。这是怎样的一种植物?它以迷幻之美滋养了我儿时的想象,又以卓然之姿支撑着我的现实世界。

走过少年的青葱岁月,我去县城读师范。那个寒冷的冬天,在语文教师的办公室里,我看见了灼灼盛开的水仙。水仙的叶粉绿色,宽线形,扁平,有些宽叶韭的样子,叶片微微后仰,那优美的姿势也有韭菜的韵致。花茎也是绿的,中空,圆筒形,宛如鸣蝉的一声长吟,自叶丛径直抽出,几与叶等长。水仙的花洁白无瑕,呈扇形着生于花序轴顶端,那些花朵看上去更像是一群翩跹起舞的蝴蝶,又如空中飘落的雪花,在茎叶之间盘旋缠绕,叫人惊叹天与地的深情呼应。

水仙的花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金盏银台。水仙花六瓣,开放时宛若白玉盘托着形似酒杯的黄艳花芯,金盏银台这名字犹如一件薄露透的衣衫,恰如其分地描绘出水仙的花容月貌。写水仙的姿态,写得最形象的当推宋人林洪的《水仙花》,诗中有这么两句:“翠带拖云舞,金卮照雪斟。”卮是酒杯。如果忽略诗题,感觉上更像是一位衣袂飘飘的旷古佳人殷勤地把盏添香,有一种叫人窒息的美。

用心为话题写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美文谈艺刘学刚)(2)

水仙摄影-3

水仙是石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卵球形的鳞茎有些像大蒜,又有些像洋葱,六朝人称之“雅蒜”,宋朝时呼为“天葱”,它一开始就从葱蒜辛辣的烟火味突围出来,散发着不染尘埃的芬芳,与古文人的精神属性恰好对接。读黄庭坚,读到“凌波仙子生尘袜,水上轻盈步微月”的好句子。清香徐徐,弥久不散。在一片雾气缭绕的水域之上,水仙飘忽若神,曳着月光的裙裾,意态悠然地踩着纤纤细步,袅袅娜娜,娉娉婷婷,破雾而来。这如梦如幻的场景,被漂泊异乡的我一次次复制,粘贴在洪沟河浩淼的水面上,也嫁接在小时候读过的《聊斋志异》花仙树精的故事上,生长出幻想的千枝万叶。

水仙的芳名在宋代文人那里叫得响,之前罕见歌之咏之。诗歌是华丽的汉语,丰富着汉语的诗性和诗意。山谷老人把对一种植物丰富而浪漫的想象凝聚于“凌波仙子”这一意象,“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把人们的审美引领到花神凌波纤步、轻盈欲飞的曼妙境界,“水仙”一词从此成为人们种种柔情蜜意的集聚点,撒娇的出口。诗歌命名了水仙。诗歌是一种分行的修行。诗人思想的花园里,水仙灼灼盛开。他们以清洁的水仙喂养高蹈的精神。水仙在寒冬腊月绽放,“怀琬琰以成洁,抱雪霜以为坚”,孤高自许特立独行的诗人引为同道,而且多用一勺清水几块石子培育那么一两株水仙。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写过大片大片的水仙:“它们密集如银河的星星,像群星在闪烁一片晶莹;它们沿着海湾向前伸展,通向远方仿佛无穷无尽;一眼看去就有千朵万朵,万花摇首舞得多么高兴。”现实的冷酷与混乱,逼迫他把目光转向草木葳蕤波光潋滟的湖畔世界,以之为心灵的疗伤之地,水仙的清洁芬芳成为他呼吸着的氧。

洪沟河岸畔,茅草毛谷英车前草灰灰菜蓬子菜随处可见,随风嬉舞,随风飘荡。唯独没有一株水仙。近些年,断流的洪沟河像深深塌陷的眼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河流的枯竭,田地的荒芜,村庄的破败,深深地灼痛了我的眼睛。我在洪沟河南岸教书的那些年,培育了一株水仙。我养花偏执得有些迂腐,不怎么喜欢抱养艳花丽草,而是从一粒种子、一根枝条开始注视,呵护,守望,让我的心花在细枝嫩叶上持久地开放,每一天都是盛花期。

用心为话题写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美文谈艺刘学刚)(3)

水仙摄影-4

水仙多用鳞茎繁殖。卵球形的鳞茎很像洋葱。栽培鳞茎时的雕刻刀法也很像切洋葱。剥去鳞茎褐色的外皮,用切菜刀向下横切少许,再向上横切去两层鳞片时,我已经闻到炒洋葱熟悉的香味了。那些年,我们几个年轻人搭伙做饭,冬天的主打菜是猪肉炖白菜,还有洋葱炒土豆。水仙长在办公室向阳的窗台上,它散发的味道是清净的。花盆是一个旧了的饭盆,底儿浅,口儿圆,盆里的清水能照脸。固定鳞茎的是一些状若鸭蛋的鹅卵石,爬满了细细的花纹。水仙的根须细细的,白白的,犹如一根根闪亮的绣花针,它牵引的丝线有嫩绿,有纯白,也有金黄。要不然,怎会绣出绿的叶白的瓣黄的蕊?从根系开始,水仙的生长清晰,透明,是看得见的,就像婴孩的成长,一天一个惊喜。

冬天里的水仙是有年龄的。小雪时节,多情的雨在空中孕育美丽的花萼,立在浅盆里的鳞茎像刚出生的娃娃,白白嫩嫩的,胖嘟嘟圆鼓鼓的小脑袋透着几分小可爱,它喜欢在阳光里撒娇,摆弄着几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天气渐寒,水仙茎叶渐长,长成一位娉娉婷婷的少女。叶盛则无花。白天里吮吸阳光的水仙,夜晚搬到灯光下,并且倒掉盆里的水,次日续入清水,以控制茎叶疯长,短而宽厚的叶片攒聚浅绿为葱郁,积聚芳香为浓郁。

办公桌上的书皆以书脊向我,宛若四目相对,惺惺相惜。在冬夜的寒冷里,阅读朱自清的文字,我看重的是这个名字本身所携带的卓然独立清雅不俗,以及他的文本有着中国文坛少有的静味。他写西南边陲高大的树,以及软软的草,叫人见了心胸一宽,周身也润润的。真有茫茫人海遇知音的感觉。

用心为话题写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美文谈艺刘学刚)(4)

水仙摄影-5

优秀的作品都有一种静味。曹雪芹的大观园绣带飘飖,花枝招展。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干旄旌幢,那些女孩子也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曹雪芹极力渲染大观园的花朝节,写那些女子的盛开与枯萎。夏花的绚丽归结为雪天的静谧,却尘缘,宝玉出走,天地间惟余莽莽,万物寂静。

水仙花开在“三九”,有一种凛冽的芬芳,古人誉为劲节之花,且多与蜡梅白雪并举,摹其味,状其色。“洛浦凌波女,临风倦眼开。瓣疑呈平盏,根是谪瑶台。嫩白应欺雪,清香不让梅。余生为花癖,对此日徘徊。”秋瑾写负冰盛开的水仙,有阔大静谧的境界,有相看两不厌的物我相悦。冰封雪冻时的临风倦眼,人的生命意识在外界的凄冷与精神自由的双重催动下,更能迅速地觉醒,释放生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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