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嘴巴算得挺刁,即便生在淮扬菜之乡,喜食之物也不甚多,唯果腹耳。但老家高邮有两样食品,始终让我魂牵梦萦,成了彼时为数不多的“佳肴”,至今也是念念不忘。

其一是焦屑。这本是旧时里下河一带穷苦人家应急所用。隔夜的锅巴舍不得丢弃,便用火烘焦,卷起来干燥存贮,攒够数后用石磨磨碎。倘遇上夜里肚饥或亲友忽至,来不及备饭,主人便取出些用开水一冲,调匀即可。汪曾祺先生形容其“有点像北方的炒面,但比炒面爽口”。

四神汤加饴糖 焦屑和董糖(1)

北方炒面如何如何,我至今无以得知,但回味起焦屑的滋味来,似乎后来芝麻糊之类也无法与之比拟。那时外婆每知我要来,便照例央人做好了预备下。当然,原料断不会用隔夜的锅巴,而是新鲜的小麦,吃时还要佐以香油和绵白糖,算得上大大“改良”了。一大碗下肚,满口小麦的焦香,回味无穷。碗边也要舐净的,恰如现在喝酸奶必舔盖子,总觉得是全部精华所在。倘再加个“蛋瘪子”,立时精神抖擞,上树摘枣下河摸蟹都不在话下。那时十一届三中全会已开了多年,虽然粮油鸡蛋还要凭票供应,日子总体已较为宽裕,自然不怕有街坊说我“惯宝宝”了。

除了焦屑,再一个便是董糖。

关于此物,典故不一。一说是秦淮八艳之一、明末名士冒辟疆的爱妾董小宛亲制而成。据清道光庚寅年《崇川咫闻录》载:“董糖, 冒巢民妾董小宛所造。未归巢民时,以此糖自秦淮寄巢民,故至今号秦邮董糖。”对此我颇不以为然。想那董小宛早年丧父,沦落贱籍,后随冒辟疆颠簸,哪有闲情逸致钻研糕点?况且董小宛籍贯苏州,成名金陵,夫家是如皋人,跟高邮无论如何是挨不上的。大概我国历史上的美食与美人,总要拉扯些牵连的,比如《随园食单》之于萧美人、沙蛤之于西施舌等等,大概有些意淫的成分在内也未可知。至于《真猎风土记》所述“美人酒”,就很有些恶俗了。另一种说法是明朝翰林编修董璘所制。他是高邮人,条件也优渥,可靠性便大得多。

四神汤加饴糖 焦屑和董糖(2)

董糖别名酥糖。家乡一带对酥食偏爱颇深,酥糖、桃酥、擦酥烧饼俱是明证。董糖以麦芽糖稀裹定糖粉,层层分明却不散形。孔尚任形容其为“千叶酥”,很是贴切。别人吃董糖,性急的整个撂入口中,性慢的则一口继一口咬食。我独创了一套吃法:将粉白相间的包装纸平摊,剥食糯米纸后,扯开酥皮一抖,糖粉自然掉落纸上。细细品味酥皮的酥软细腻后,将包装纸对折,压实糖粉后,仰面整个倒入口中,便只剩心满意足了。

那时从高邮返回扬州,别的都可不要,董糖两盒却是必备。及至成人后,于美食的选择上越来越多,也不会再嚷着要焦屑和董糖了。外公外婆相继离世后,我倒是又刻意买了一回,却觉焦屑麦香寡淡,董糖体小齁甜,早不似当年滋味。但无论如何,每想起这两样食物,总忍不住有些心动,回味起的还是当年的憧憬和快乐。

《舌尖上的中国》概括得最好:这就是故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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