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0日23时许，一辆客车在途经京昆公路陕西安康段秦岭一号隧道时，因车辆超速及司机疲劳驾驶，撞向隧道口，造成36人死亡、13人受伤的特别重大交通事故。
2019年9月28日7时许，长深高速公路江苏无锡段发生一起大客车碰撞重型半挂汽车列车的特别重大道路交通事故，致使36人死亡、36人受伤。该事故被认定为一起严重的生产安全责任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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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近年来严峻的交通安全形势，交通运输部出台了《2022年交通运输安全生产大检查方案》，旨在通过综合检查、专项检查以及重点时段检查等手段，有效管控重大风险。作为重要的交通基础设施，桥梁的安全与民生休戚相关，那么在新的形势下，应该如何强化桥梁的隐患排查与治理工作？构建完善的双重预防体系包括哪些要素？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几位业内知名专家。
让风险“原形毕露”
对于交通运输行业而言，安全是永恒的主题，同时它亦成为现代桥梁管养中的首要任务。按照重庆交通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向中富的分类，已通车的桥梁，其安全所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两个方面。“第一，随着大多数桥梁服役时间的增加，一些结构的性能开始发生退化，容易出现各种病害。其二，在桥梁的运营过程中，它可能会遭遇地质环境变化、洪水、海浪、强风、冰雹、地震、船撞、火灾、恐怖活动等的冲击或影响，或是承受一些超过承载能力的荷载，例如超限、超速等。我们的桥梁养护工作主要围绕这两类安全开展。”他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说明。
作为一种空悬结构，桥梁通常在环境险恶之处跨越江河或峻岭，安全风险客观存在且难以完全消除，只有认识风险，才能设法防范。江苏交通控股有限公司高速公路技术专家委员会副主任王敬民表示，所谓风险识别评估，就是通过定性、定量和综合的方式加以评估，让管养单位充分了解大桥运营过程中究竟存在哪些关键风险源、风险程度如何，进而获得技术与管理等方面的解决方案，有效地降低风险，提高桥梁运营的安全性。因此，正确识别桥梁运营阶段的风险源和风险程度是关键的第一步。而桥梁的例行检查、专项检查和相应处置，都应是针对风险源所采取的重要举措。在他看来，桥梁的检查、管理制度或养护手册，都应跟识别的风险源结合起来，才能确保其安全耐久。
大桥日常养护
2021年，交通运输部出台《关于进一步提升公路桥梁安全耐久水平意见》，从制度角度开始强化风险识别。据记者了解，不少长大桥梁管养单位逐步开展对风险的辨识及分类管控等项工作，但在实施过程中遇到不少实际困难，也无法和桥梁的检查有机结合。第13届全国政协委员、交通运输部原安全总监成平坦言，对桥梁风险的辨识，虽然得到各级领导的重视，但在操作层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而且各单位的方法亦不统一。“风险应该由谁负责辨识？采取何种方式？对于所识别的风险，如何加以判断？”这些问题都有待细化的标准和制度加以解决。
风险究竟应该如何辨识？成平建议管养单位可以参照交通运输部及相关行业的文件，从中提炼出有效的识别方法。她同时强调，当这些方法具体用于某一座桥梁工程时，需要坚持长期使用，不宜轻易更换。若一直沿用统一的辨识方法，某座桥梁发生的每一次风险都具有可比性，有利于发现规律，研判趋势。而在辨识出风险之后，可进行风险等级的评定，然后再依托行业相关规定，并结合具体的桥梁，进一步逐层细化防控措施和职责，才能增强其可操作性及针对性。此外，她还提出在桥梁养护制度的基础上，由桥梁养护工程师牵头，组成一个固定的三人专家组，由他们对其所负责的桥梁进行有针对性的风险辨识，以此保证准确性及可靠性，有效提升可操作性。
人尽其责 分级防控
长大桥梁大多位于重要的交通枢纽或节点，长期受外界环境和车辆荷载作用，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风险源。当各类风险源与其结构构件相结合，在特定条件下会产生级别不等的安全事件。为防范遏制重大安全事故，许多大桥的管养单位都相继设立了双重预防机制，设法有效地斩断危险从源头到末端的转播链条，相当于为桥梁设置了“双保险”。作为“双预”机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大桥的安全风险防控体系被看作是防范和减少安全生产事故的最佳手段之一。“它是在对风险源识别及评估的基础上，优化组合各种风险管理技术，对风险实施有效控制并妥善处理风险所致后果，以最小成本达到最大安全保障的一系列活动。”王敬民对该体系进行了描述。
据悉，在交通运输部开展的2022年交通安全生产大检查中，要求加大各类检查的力度，全力防控各类风险。江苏交通控股有限公司原长大桥总工程师吉林和记者分享了该省的一些经验，江苏省通过全过程的风险辨识及分级评估，制定了风险源识别手册，共排查出养护作业、道路救援、机电维护等6大类近270项跨江大桥运营风险，形成大桥安全风险清单，并采取相应的管控或处置措施，大幅降低了重大安全事故的发生概率。
表观检测
有的专家表示，大跨径桥梁所设立的健康监测系统，能够根据监测信息，推断结构损伤和性能退化、更新结构分析模型、评定其服役安全状况，是构建结构安全防控体系的重要途径。成平则补充道：“作为管养单位，应该重视对监测或检查检测数据信息的分析，包括特征值、突变值等，就是对于一些突然变化或出现拐点的数值，需要进行规律性或者趋势性的分析。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管养单位对可能发生的事件做出较为准确的预测，有利于他们提前有计划地采取应对之策。”在此基础上，她还建议为关键的监测指标或参数设定一个预警值。应该针对不同的桥梁、桥型及其使用状况，结合设计的临界值或者极限值，使设立的预警阈值，留有一定的余量，为防止它进一步恶化，留出缓冲的时间。该冗余度可以分成几个级别，即所谓的分级预警。提早预警，应对的时间就更加充裕，若相关数据以极快的速度突然恶化，所对应的预警级别就相对较高，同时相应地加大关注力度。
在对安全风险进行评估之后，管养单位随之将实施分级管控。成平强调，风险分级管控的核心在于遵循不同层级的人负责不同级别的风险之原则，明确职责划分，对防控要求和措施，诸如加强值班的时长、方式，以及面对即将到来的某个自然灾害，采取防范手段的内容、执行者及其到岗的时间等等，都应具体细化，务求每项落实到人。“对于分级管控，可概括为两个‘式’提升两个‘识’。首先是仪式提高意识。现实中，许多事情需要仪式感，它能提高人的认识。对重大风险而言，会议督察、督办或其他宣誓、立军令状之类的仪式必不可少。这些仪式，并非简单的‘走形式’，而是让大家增强认识。若将一项重大风险的防控责任交给厅长或指挥长，那么涉及这个风险的每一条指令或工作步骤都可以根据项目的特点，用开创性的仪式感去提升参与者的使命感及重视程度。其次是形式强化意识。目前桥梁管养所应用的红黄蓝三色预警体系，大多停留在书面或视频。如果把存在重大风险的区域，在实桥现场用红色的油漆、飘带，或红色的警示语、标牌等醒目的方式体现出来，达到真正红色预警的效果，能促使人们产生一种自觉的防范意识。”她的观点颇具新意。
莫使“积羽”终“沉舟”
如果将风险防控体系比作双重预防机制中的“清道夫”，隐患排查治理制度则守卫着桥梁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德国飞机涡轮机的发明者海恩曾提出一个著名的法则：每一起严重事故的背后，必然有29次轻微事故和300起未遂的先兆，以及1000起事故隐患。那么，该法则对桥梁的隐患排查工作有哪些现实意义呢？
成平指出，海恩法则的关键是一个生产事故从量变到质变的转化过程。它告诫桥梁行业的从业者，不要轻易放过任何一个隐患，隐患的积累将会引发重大安全事件，以往的教训令人痛心。此外，还必须重视对隐患的类型及成因的分析，并在此基础上，依托相关的制度和机制，采取具体的措施加以消除，同时设法避免或杜绝同类的隐患。
2022年开展的全国交通安全生产大检查，以从根本上消除重大事故隐患作为主要目标，将严厉打击非法违规行为，并采用明查暗访的方式，查找隐患问题，严格立行立改。此次安全大检查，被业内人士看作是对公路桥梁安全运营情况的一次全面摸底。在向中富教授的眼中，它为桥梁安全隐患排查与治理营造了极佳的氛围，将对重点领域和薄弱环节一查到底，有助于及时发现问题并采用处置措施，将促进大桥的安全耐久性能的全面提升。重庆城投路桥管理有限公司的张杨也相信，通过本次大检查，必能集中力量解决一批老大难和遗留问题，使现阶段排查工作中科技含量不高、人员力量不足的状况有较大改观。
桥梁经常性检查
与风险防范相仿，明确责任与分工也是隐患排查与治理中的头等要务。“公路桥梁管养单位承担运行桥梁结构安全主体责任，组织开展隐患治理工作，必须明确桥梁养护工程师、桥梁养护主管、桥梁管理员等的养护管理职责，认真排查日常作业范围中人的不安全行为、物的不安全状态、管理过程中的缺陷，对隐患进行分类分级，并由单位统一编制隐患排查治理清单，全力清除各类隐患。”吉林的分析有理有据。
大多数的隐患通常在桥梁的日常检查和定期检查中发现，但人是具有惰性的，若无有效的约束机制，难以保证养护人员始终以积极的态度去识别隐患。成平主张建立奖惩制度，她说：“可以通过信用积分，对单位、个人实施信用记录，对违规者给予扣分的惩罚；同时对发现隐患或风险的人，给予一定的奖励。鼓励这些从业人员，使他们敬畏规则，永不违规。若每个人能够自觉遵守规范和制度，隐患就可以实现‘清零’的目标，桥梁的安全水平将能得以提升。”
行车安全
事实上，此前一些部门已开展安全生产专项整治三年行动，在隐患排查方面取得一些效果。据悉，自2020年底以来，某航道局全面排查和治理船舶碰撞桥梁安全隐患，采用数字航道动态监测系统，设置更为严格的报警门限，显著提高航标失常恢复能力，并且通过安装同步闪航标灯，提升航道的夜间辨识度。他们还利用AIS技术，优化航标的标志与布置，规范桥区水域船舶通航秩序，并提升桥梁防撞能力。由此可见，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将能有效地使大桥减少安全隐患。
谈及现阶段我国桥梁安全隐患排查和治理工作所面临的挑战，宁波市杭州湾大桥发展有限公司技术养护部副经理肖龙颇有感触，他指出几个主要的难点。一是隐患排查深度、范围有待加强。特大、特殊结构桥梁具有结构复杂、构件众多且难以抵近的特点，在排查过程中容易形成盲区。除结构本身外，桥梁在运营阶段面临的各类风险源，种类众多且作用形式复杂多样，故而在进行隐患排查时，遗漏则不可避免。二是开展排查的措施、手段难以满足要求。针对桥梁风险隐患的排查，现阶段主要通过巡查人员目视或借助仪器设备检测，对于桥梁的某些特殊或复杂构件，仅通过肉眼或常规设备无法发现其存在的问题，致使一些潜在隐患未被察觉。三是对于排查出的隐患，由于部分项目或管养单位缺乏养护资金，使得相应处置工作未能及时开展；而有的措施则缺乏针对性，无法有效消除隐患。
严防“重磅杀手”
除自然灾害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因素已演变成为重大安全隐患，极易诱发重大事故，造成人员伤亡及桥梁的损毁，给社会带来恶劣影响。2022年全国交通安全生产大检查中的专项检查，将重点针对危险品车辆、超限超载及危旧桥梁等项开展清查，将重大安全风险遏制于萌芽阶段。
在多位专家看来，超载无疑是我国重大安全事故的主要诱因。超载超限运输，不仅威胁公众生命健康安全，也影响道路交通的发展，更会对公路桥梁等公共设施造成极大危害。“经济利益驱动是产生这种现象的内在因素，而各地政府监管不力，或存在制度上的障碍则是外因。对于面广量大的超载超限运输，仅靠现场处罚或卸载很难达到目的，只有在各级政府统一领导下，进行源头治理，并使交通与公安执法单位形成联动机制和合力，才能使该问题得以有效解决”。王敬民理性地给此“顽疾”开出一副良方。在多方努力下，近期治超取得一定成效，但因超限导致的桥梁事故仍时有发生，除了对其加大执法力度外，提升大桥的防范能力也应是管养单位的一门“必修课”。
应急救援处置
由于工业发展的需要，载有危险化学品的车辆常会通过桥梁，但其所运物品较为特殊，具有重大安全风险，一旦其泄露或爆炸，将给桥梁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因为危险化学品种类众多，而且每种危化品的性质、对环境和桥梁结构的影响、泄漏后的处置措施等都存在差异，无疑给危化品运输车辆的风险防范带来了较大的难度。对此，宁波杭州湾大桥发展有限公司的肖龙表示，防范措施务求周密细致。他说：“首先要建立危险化学品车辆运输清单，对每类危化品进行分类及梳理，针对性编制专项应急预案和现场处置方案，重点关注诸如LNG等易燃易爆危化品，并储备必要的应急物资；其次，考虑到危险化学品处理的特殊性和专业性，桥梁管养单位必须与消防救援、公安交警、医疗卫生、环境保护等系统建立联动协作机制，定期进行桥面危化品突发事件应急演练，“以练筑防”，做好技术和经验储备，以便事件真正发生后能够及时、有效进行处置。”向中富教授也认为，危险品车辆过桥存在腐蚀性物品损害大桥结构、易燃易爆品毁坏桥梁的风险，故而应当对其实行严格的监控和管理。他强调，危化品车辆必须遵照过桥申报—安全评估—应急预案制定—监督过桥等全过程管理流程，才能确保桥梁的绝对安全。
“争分夺秒” 联动减灾
当桥梁结构状态出现严重异常情况或发生安全事件时，需要管养单位根据应急预案作出紧急处置，若事故造成人员或财产的重大损失时，必须安排专业队伍赶赴现场排险施救。为保证大桥的运维安全，构建桥梁结构运维应急管理体系已成当务之急。根据专家的介绍，某省针对交通事故、冰雪恶劣天气等的事故处置，编制形成包括总预案、专项应急预案、现场处置预案的跨江大桥应急预案体系，并构建起区域应急救援机制及综合救援体系，妥善处理了多起重大事故，以较高效率恢复路网的正常运行。
由于桥梁事故种类繁多，应急处置与救援工作又是一项复杂的系统性工程，管养单位多数情况下难以单独完成。张杨表示，稍大的事故需要当地强力部门协助或牵头，通常由多个部门共同参与施救，为在执行时的联动配合更加默契顺畅，达到理想效果，必须在平日加强演练。而在安全事件发生后，面对大桥上出现的长距离拥堵、占用应急车道等情况，实施应急处置的专业人员到达事故地点通常耗时较长，故而救援设备和技术保障则要起到关键的作用。“要全面提升应急处置能力，应进一步建立健全救灾和救援物资保障机制，加大先进应急管理技术、装备、设施的研发与应用。特别是针对长大桥梁、跨江跨海桥梁及特殊结构桥梁的结构监测、预警、检测评估和快速高效处置等方面的技术。另外，仍须不断细化应急预案，强化和拓展应急预案实战演练科目，及时根据当前各类致灾因子的变化，深化应急处置不同环节过程演练。”肖龙向记者娓娓道来。广东交通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虎门二桥分公司养护部副经理李毅的观点则颇有前瞻性，按照他的理念，在设计规范、用地审批阶段就明确长大桥梁必须配套建设应急救援基地，并对基地规模等予以规划。此外，还需要加强协同救援能力的顶层设计，在大桥初设期就应与属地周边的相关部门进行沟通，安排必要的消防站点和应急处置设备。
防船撞预警系统应用
交通运输部原安全总监成平认为，针对桥梁在服役期间出现的病害，我国已形成了一套严格的检查、监测、检测及养护体系，并且在恶劣天气环境下的运维、超限治理及应急处置等方面，都设立了较为全面的规范和制度，如果从业者均能遵照执行，风险完全在可控范畴之内。但一些事故的案例表明，我们并非无章可循，而是由于执行不够到位，最终酿成严重的后果。由此可见，将具体的管养责任落实到人，并让养护人员树立牢固的安全意识才是确保大桥百年安康的核心要素。若能在相关行业标准的基础上，对现行的养护制度的具体措施、定量规定及针对性等方面，加以补充与细化，使之有的放矢，将有效增强可操作性。
要筑牢安全壁垒，则必须在“预”字上下足功夫，通过科学手段，有效识别风险源，并不断完善桥梁安全风险防控及隐患排查治理体系，充分发挥“双预”机制的作用，尤其对危险品车辆和重车等重点对象实施严格的监控及过程管理，必要时则对超限运输“零容忍”，才能从根源上杜绝特重大事故。我国的桥梁应急处置与救援事业依然任重道远，如何强化运维应急体系建设并加强与安监、消防、应急、海事等部门的联动，亦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课题。目前，越来越多的桥梁工程项目在全寿命周期的建设理念下，更加重视品质耐久，若能在规划、设计及施工阶段的每一个环节，均能秉承安全至上的原则，那么当一座座优质的桥梁进入运营期后，期盼在专业人员的呵护下，重大的安全事故将会与其渐行渐远，终将销声匿迹。
受访专家（按文中出现的顺序排列）
向中富
重庆交通大学
土木工程学院教授
王敬民
江苏交通控股有限公司高速公路技术专家委员会副主任
成平
第13届全国政协委员
交通运输部原安全总监
吉林
江苏交通控股有限公司
原长大桥总工程师
张杨
重庆城投路桥管理有限公司
菜园坝大桥管理处副处长
肖龙
宁波杭州湾大桥发展有限公司技术养护部副经理
李毅
广东公路建设有限公司虎门二桥分公司养护部副经理
本文刊载 / 《大桥养护与运营》杂志
2022年 第2期 总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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