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陈
全文共2922字
去年岁末由于有耄耋之年的亲戚长辈过世,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千里,阔别多年的故乡。
时候已是深冬,临近晌午时分的阳光总能给人一丝难得的温暖,然而这样难得的好天气带来的一点快慰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抹杀了:
湾子下面曾经排演过革命样板戏的小湾已被夷为平地,早已种了菜;岭脊上的房屋也推了一大片,只剩孤零零的几户人家;其余没有推的也是樯倾楫摧,到处断壁残垣,有的人家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不禁令人想起《故乡》这首诗:
残门锈锁久不开,
灰砖小径覆干苔。
无名枯草侵满院,
一股辛酸入喉来。
忽忆当年高堂在,
也曾灶头烧锅台。
恍觉如今形影只,
故乡无人诉情怀。
湾南头第一家是刘老根家,他家先前的情况我是熟悉的,只是近况不明。院门也是紧闭着,但是没有上锁,也无蛛丝,初步断定有人住。
透过千疮百孔的围墙和院门,可以看到屋檐下堆放着废纸、废塑料以及些许破铜烂铁。堂屋的门也是紧闭着,不见人影,也没有任何响声,院角有一根长长的钓竿,高高地伸出院墙。
循着荒基慢慢走向北头,总算见到一个人——曾经名噪一时的民间艺人庄老爹。此时鲐背之年的庄老爹正躺在墙根下的一张藤椅上闭着眼晒太阳,旁边靠着一根枣木拐。
“庄老爹,晒太阳咧。”庄老爹慢慢睁开昏花的双眼,瞅了又瞅。
“庄老爹,不认识我了?”
“你是……”
见庄老爹一时想不起,“翻山越岭跑得快,累得我催命喘气不来”,我连忙说了句当年庄老爹扮演戏剧《三世仇》中地主管家催命的台词。
“哦,我想起来了,伢嘞,你咋回来了?”
“有亲戚长辈过世,回来奔丧,顺道来看看老屋。”
“哦,湾里已没有人咧,都搬走了,只剩下湾南头的刘老根父子俩和湾北头的我了。”
“刘老根家咋没人呢?”
“刘老根一大早便外出捡破烂去了,他儿子刘俊还在屋里睡觉,等刘老根捡破烂回来做中午饭吃了去河边钓鱼。”
“刘俊现在咋样了?”
“自从折断腿后便越发不怎么做事了,他爹担心自已死了,儿子会饿死,望(求着)村支书好说歹说去年总算评上了贫困户,有个低保。”
“唉,真是想不到啊,一个名校毕业的大学生竟成了这样……”,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刘俊比我大一岁,学习成绩优秀,一直是同龄人的榜样。家中的独子,上面有三个姐姐,父母一直宠爱有加,家务事从不让他伸手。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便以优异成绩考入北方某知名高校攻读工商管理专业。至今都记得入校前全村老少争相转告这一喜讯的情形。村长带头入他家道喜,并饶有兴致地说:“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啊,破天荒的事情。村里决定送两部电影以表祝贺!”
围观的人们立即爆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
“我已向乡文化站申请了,豁老六、大壮、金狗,你们三个去乡文化站把放映机挑过来。”
“得令。”豁老六一个健步冲出人群,直奔乡文化站,大壮、金狗紧随其后。
当天太阳还未下山,豁老六三人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挑回了放映设备,还未放下担子豁老六不关风的嘴唇便嚷开了:“好片子,好片子,两部影片都是好片子。一部是《芙蓉镇》,另一部是《红高粱》,名角主演,都是大美女,饱眼福!”
豁老六是湾里信息灵通人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只是上嘴唇缺了一块,有些不关风,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特异功能。
天刚暗下来,人们便已黑压压地挤满了早已干涸的堰塘底。电影放映场地选在堰塘底,这里地面开阔,可以容纳更多的人,荧幕两面都可以看。当夜的人们一睹了刘晓庆、巩俐的风采。
四年之后,个头一米八,风度翩翩的刘俊便从名校顺利毕业由国家包分配进入一国企坐上了办公室。此时叔父的生意也风生水起,如日中天,早已是方圆几十里赫赫有名的商界成功人士,自然是响当当的财神爷,人们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逢年过节连乡里的干部也过来巴结,希望支持自己的工作,赞助,赞助!
刘俊所在的单位虽是国企,但效益欠佳,两年后正面临着改制裁员,每月到手的工资也是捉襟见肘,还有降薪被裁减的风险,连女朋友都不敢找。
看着叔父如此风光,自己的工作看不到希望,一日与领导发生口角,一气之下索性辞职去了叔父那里,成了叔父的跟从,整日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出入宾馆写字楼好不神气!
可好景不长,由于线人举报叔父锒铛入狱。原来叔父虽是商界精英,但从未办正当实业,只是个皮包公司,倒买倒卖,投机倒把,也夹杂着倒卖一些假冒伪劣产品。之所以成了财神爷,是因为叔父善交际,也肯下血本行贿,敢赌,享受了改革开放的第一拨红利。如今贩卖假冒伪劣产品被查处,身陷囹圄,这下刘俊彻底傻了眼,飞黄腾达的美梦破灭了。
刘俊只能失业在家,靠父母辛苦务农养活自己。起先刘俊也想走出去再寻工作,但自己毕竟离开学校多年了,新知识新技能不断更新,自己没有与时俱进,所学知识早已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逐步被社会边缘化,求职谈何容易?
即便成功,也要面对比自己年龄小得多的领导吆五喝六的使唤,这气也真难受。可是他又放不下面子去干农民工所干的活,自己堂堂名校毕业生如今又混成农民工出一身臭汗,不但吃不了这份苦,更丢不起这个人。因此始终没有勇气走出去,于是便成了“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平日里,刘俊深居简出,自命不凡,成天研究概率,用于打麻将,炸金花,摇骰子。那时赌博之风逐渐盛行了,甚至出现了“放码”公司。
为了遏制这种势头,当地派出所专门成立了治安巡逻队,随机出警“抓赌”。被抓现场,赌资全部没收,参赌人员一律罚款,住班房。
有一次,十几人聚在一家农户二楼“摇骰子”,当地治安巡逻队接到线人举报迅速奔赴过来。有人喊了声“抓赌的来了,快跑!”
参赌人员如惊弓之鸟,抱头鼠窜,四向奔逃。刘俊慌不择路从二楼栏杆上跳下折断了腿,从此一瘸一拐的。
妻见他烂泥扶不上墙,带着女儿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讯,与此同时接到叔父在狱中死去的消息,刘俊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成天恍恍惚惚,神情异常。
这可愁坏了刘老根和老伴,带着儿子看了西医看中医,四处求医问药,不见起色。病情时好时坏,好时与正常人一样,坏时没得谱,管老爸叫大哥,老妈叫大嫂。医生诊断为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不能再受刺激,需得慢慢调养,否则易恶化。
为此刘老根的老伴愁坏了身子,心脏早年间就不大好,这下雪上加霜,几次住院,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出现了财政赤字。
刘老根只能与老伴泪眼相看,整日里唉声叹气。“当初就不该让孩子上学,哪怕是个文盲也比现在强!”老伴叹息道。
“谁知道呢……实指望孩子有出息就得多读书……谁知道书读多了反倒害了他……”刘老根嗫嚅道,“唉!这究竟是咋回事呢?”
“我死之后,俊儿可咋个办啊……”老伴流着泪哀伤地望着刘老根。“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这病恐怕是……管不长了……你们爷儿俩的日子可咋过呀……”刘老根眼圈也红了,“别想那么多……你安心养病……”
不久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黑夜里刘老根的老伴带着满眼的悲伤与担忧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告别庄老爹,步履沉重地走上山岗,回头再向湾南头望去,破败的老屋,高高的钓鱼竿与先前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形成极大的反差。
午后的阳光依然那么温暖地笼罩着这个小山村,然而物是人非,只有百年老树见证着曾经的繁荣与辉煌。
唉!怎么会是这样……
——END——
#乡土散文#
作者简介
老陈(笔名),湖北安陆人,电器维修工,业余爱好写作,喜欢用笔记录身边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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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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