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我回到流沙河老家。漫步在山林间,明媚柔美的月光尽情地挥洒,娘在对面竹山里永远地睡着了。远山近黛,月影婆娑,朦胧中好似娘正微笑着向我走来……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娘白天忙农活,夜晚在那盏煤油灯下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我们10口之家的衣服鞋子几乎全是娘一针一线缝缝补补做出来的。娘每晚熬到深夜,再挤到一堆儿女睡觉的床上,常常睡不到两个钟头,以致后来长期神经衰弱。
家贫本来是读不起书的,但不管多苦多穷,娘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送我们上学。记得1975年我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父亲发愁5.4元学费,不想让我继续上学。娘就带我白天黑夜挖香附子(一味中草药),加上平时攒下的鸡蛋,共卖了2.4元。娘把钱送到学校,请求先收下儿子读书,再设法补交学费。班主任刘老师看我娘忠厚可怜,主动捐出3元让我如愿上了高中。
1977年,我高中毕业就参加修建大型水利工程——宁乡田坪水库建设,每天从田坪水库指挥部步行约8公里挑水泥到排门渡槽,挑满1000斤算一个工日。这活很苦很累,手脚都被水泥灰腐蚀、开裂,但我愿意干,因为可以在干活中捡点包装水泥的牛皮纸。中秋之夜,我用捡的牛皮纸卖到杂货铺,换回了9个白面馒头。我请了假趁着月色一路小跑赶30多里山路送回家中。当时娘正和亲人们坐在屋后山晒谷坪里,娘接到我拿回的还带有热气的馒头,泪水就下来了。她心疼地摸着我的头,又端盆水帮我清洗因搬运水泥而出现裂口的双手。之后,娘带着大妹福香送我回工地。一路上我牵着娘的手,走在月儿照耀的山路上,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完了30多里山路。这个夜晚呀,崎岖的山路感觉是那样的平坦,心里是那样甜,这一夜的月亮照亮着我前行的每一个日子……
“人不出门身不贵。”娘就是用这句话劝导我放弃教师岗位参军入伍的。我从长沙乘闷罐车一路西行,来到西北边陲重镇——喀什。为了祖国的安宁祥和,我们在这高原寒区搏击艰难困苦,挑战生命极限,忍受孤独寂寞,无怨无悔尽责。艰苦环境尚可强忍,而每逢夜晚尤其逢年过节最最难抑的是思乡想娘。我和娘关山阻隔,天各一方,我常在哨位旁呆呆地望着茫茫天宇,望着远处的雪峰群山泪流不止,时不时大吼几声“娘,您还好吗?”每每此时,我明明感觉,娘的目光温婉如月,照在我心里,让我不管多苦都昂着头挺起背梁,战胜着自然和人生的孤苦寒凉……
在西北从军的13个年头,娘亲手给我写过近400封家书,封封都是我的精神食粮。有一年在喀喇昆仑守防,大雪封山解冻邮包送来时,一次竟收到娘的27封信,我在这期间也正好写了近30封书信托邮差寄出。我在边疆还收到娘一针一线纳就的53双鞋垫和11双布鞋。我自参军至今,走戈壁、越沙漠、闯昆仑,之所以历经生死而没有倒下,是因为一个朴素的信念在支撑着我: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发奋,一定要做出样子为娘争气,报答娘的爱。
终于等到1983年年初,戍边守卡4年后组织上批准我探家。当我突然出现在屋前山坳上时,娘正挑着一担水往家走,听到我急促的喊声,娘水桶一丢,急匆匆往山坳奔来。我喊娘,娘喊崽,我们高兴得哭成一团。看到我因高原折磨而只有不到100斤的身体,娘就心疼起来,总是说:“娘让你去了那么苦的地方,娘对不起你啊!”之后,娘的家书就多了一项内容,问我何日能还乡。离娘越远,就越是想着怎么报答娘。我没有辜负娘的一片苦心,我的每一张立功喜报都给娘带来万分的喜悦。
娘曾说,尽管身体不好,也要等正良崽有了50岁以后才能走。我50岁生日这天,娘一大早拨通我的电话,哽咽着说:“崽呀,今天你50岁了,娘不能去为你过生日,你也是半百的人了,要晓得照顾自己呀。”并安排妹妹将一只炖好的土鸡从乡下送到我的小家,同时带给我1万元钱。说我平时节俭,要我自己去买一件好一点的衣服穿,留作念想。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我50岁生日的第二天,娘就撒手西归了。娘一辈子操心儿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为我想了这么多,真叫我肝肠寸断!
岁月无情地渐渐逝去,对娘的思念却渐渐浓稠。今夜,月华如水,清静悠远,那月如母亲慈爱的目光,暖暖地照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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