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的自旋

了解一下物理的知识(文盲都可以理解的物理科普第八部分)(1)

还是1925年。

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太多了:BKS理论垮台,泡利提出不相容原理,戴维逊和革末证实了电子的波动性,海森堡发现矩阵力学,哥廷根三人团完成了矩阵力学的主题构建,狄拉克提出q数,并与泡利先后将矩阵力学应用于氢原子……

事情还没完,这是量子论凤凰涅盘之年。重获新生、脱胎换骨,可没那么容易,新生的量子巨人不仅独腿,还缺顶王冠。这两个问题不解决,他还没法登基。

还记得吧,泡利提出不相容原理时,留下一个问题:第4个量子数是什么?

我们来复习一下,已知的3个量子数:主量子数n、角量子数k、磁量子数m,分别代表电子轨道的大小、形状、方向。它们已经构成了一个丰满的3D原子。

为了防止电子一拥而上,挤到最低能级造成世界崩溃,泡利规定:原子里不允许存在量子数完全相同的两个电子。

但麻烦的是,这3个量子数不够用,必须有第4个量子数,才能实现这个蛮不讲理的规定。并且还有个条件:这第4个量子数必须具有两个值才行,多一个少一个都玩不转。那个神秘兮兮的“二值性”,究竟是个神马东西?!

这个纠结的问题,让喜欢啃硬骨头的好战分子们头疼不已,而又兴致勃勃。搞清这个量子数,值一个诺贝尔奖。最早,一个21岁的男孩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拉尔夫·克罗尼格(Ralph Kronig),德裔美国人,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当时,他正在哥本哈根访问。

一天,朗德(Alfred Lande)给克罗尼格看了一封泡利的来信。朗德是索末菲的学生,泡利的师兄。那时,泡利虽然还没提出不相容原理,但凭着过人的实力,已经大名鼎鼎。尤其是他对新理论准确而又犀利点评,常常成为经典。他的信,连玻尔都很珍惜,逢人就拿出来炫一下。何况是朗德!

泡利写这封信时,他正在鼓捣不相容原理。克罗尼格仔细读了这封信,注意到,泡利认为,原子需要第4个量子数。

克罗尼格的兴致立即被勾了起来。几经考虑,他突然蹦出电子绕轴自转的想法——就像行星那样,不仅绕太阳公转,还绕轴自转。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朗德,朗德感觉很新鲜,却拿不定主意,正好他知道,不久之后泡利会来哥本哈根,于是,这二位就兴奋地等着泡利出现。如果这个想法成立,诺奖差不多就到手了!所以,克罗尼格暗暗期待泡利的支持。

泡利终于出现了,但这次,他不是救星。电子绕轴自转的想法,遭到了泡利毫不留情的炮轰,他反对用经典图像去套看不见的电子,另外,如果电子真是像一个微缩的行星那样绕轴旋转,那么,它既不符合麦爷的电磁论,也不符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表面速度会超过光速。实际上,玻尔、海森堡等也反对这个想法,但克罗尼格并没当真。现在,泡利的反对,让他彻底死了心,偃旗息鼓了。这时,是1925年初。

泡利的反对,影响的不仅是克罗尼格。所有知道这事儿的圈里人,都放弃了这个可能。但是,只要是圈子,就是有限的。

秋天很快就到了。又有两位毫不知情的同学想到了电子自旋。这两位是荷兰莱顿大学的学生,乌仑贝克(George Eugene Uhlenbeck)和古兹密特(Somuel Abraham Goudsmit),这两位此时都是23岁,后来同是荷兰-美国物理学家。他俩的导师是我们的熟人埃伦费斯特。乌仑贝克擅长经典物理,而古兹密特是原子波谱方面的行家。埃伦费斯特有意安排他俩合作,好让这哥俩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实践证明,效果相当不错。

研究谱线,自然就涉及到了泡利刚发现的不相容原理。乌仑贝克突然想到,要想搞到第4个量子数,电子必须是旋转的才行。并且,它必须只有两种转法才行:向“上”旋转、向“下”旋转。

乌仑贝克认为,电子在绕核公转的同时,还在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绕轴自转。这样,就会产生一个小小的磁场,相当于一个小磁铁。由于自转方向不同,即使是前3个量子数都相同的电子,由于自旋方向不同,也会导致能级有一点点差别。就是这点小小的差别,导致了光谱线的分裂,也避免了两个相同的电子凑在一起聚众闹事,真正把泡利的蛮横规定落实到行动上,为保持原子世界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

多美的想法啊!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迫不及待地进行了数学证明:电子自旋的值有两个,恰好满足泡利要求的“二值性”!他俩赶紧写出一篇短小精悍的单页纸论文,拿给埃伦费斯特老师看。埃老师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拿不定主意。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又去问大神洛伦兹。时年72岁的洛老师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个多星期,算了厚厚一摞纸,得到一个噩耗:自旋的电子表面速度超过了光速N倍!

可怜的小哥俩光速通知告知埃老师,不要发表那篇论文。但为时已晚,论文早就寄出去了,追不上了。小哥俩痛心疾首:丢不起那人呐!

埃老师贴心安慰:“年轻人嘛,干点蠢事没关系。”

这篇不想发表的论文顺利发表了。嗅觉灵敏的物理学家们表示严重关注。波尔当然也注意到这篇论文。别看BKS理论垮台了,但波尔在量子论领域的威名依然霸气侧露,所以大家都想知道他是怎么看的。天知道,波尔也想知道大家是怎么看的。所以,短时间内,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直到一个大熟人出现。

12月份,波尔去莱顿大学参加一个活动,列车驶入汉堡时,他发现有两个人已经久等了:泡利、斯特恩。泡利看了那篇论文,猴急地想知道,玻尔是怎么看电子自旋的。玻尔给出了一个外教辞令:“非常有趣。”有趣你个头。泡利知道,玻尔觉得某个概念不靠谱,就会拿“有趣”来搪塞。

列车到达莱顿,玻尔又见到两个急不可耐的朋友:爱因斯坦、埃伦费斯特。他们也问了同一个问题:关于电子自旋,你怎么看?

玻尔解释了为什么感到“非常有趣”,因为根据计算,它会导致一些讨厌的累赘,比如,实验结果与计算有两个系数相矛盾,“双重线分裂中的额外系数”,它还有个大BUG,不符合相对论。埃伦费斯特赶忙告诉玻尔,这个BUG,已经被老爱用相对论干掉了。现在,电子自旋跟相对论是好基友。老爱解密了他的解决办法,玻尔恍然大悟,觉得老爱已经彻底把问题搞清楚了。大BUG被干掉,剩下的小股流寇,不成气候,很快就会被歼灭。玻尔的看法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

带着新思想,玻尔踏上归途。列车到达哥廷根站,两个男孩眼巴巴地在等着他:海森堡、约当。他们也十分好奇,玻尔对电子自旋这玩意是怎么看的。玻尔给了一个High评:这是个伟大的进步!

玻尔继续乘车前进,去柏林参加量子论诞辰25周年纪念活动。还记得吧?1900年12月14日,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报告了他关于“正常光谱能量分布”方面的新发现,E=hv第一次面世,量子论宣告诞生。到了柏林站,玻尔下车时,有一种下错了站的感觉,因为泡利昨日重现般地站在眼前。这家伙专程从汉堡赶来,就为检验玻尔的革命意志是否坚定,他失望地发现,自旋黑玻尔去了趟莱顿,果断叛变了,现在是自旋粉。因为玻尔的临阵易帜,泡利气鼓鼓地给电子自旋扣上一顶帽子:哥本哈根新邪说。

电子自旋被认可后,克罗尼格悔恨交加,当初的众多反对者,他一个都没记住,除了泡利。从此,他对泡利颇有微词。

这是泡利仅有的两个错误之一(另一个是反对宇称不守恒)。是的,克罗尼格够倒霉,遇上了顶尖高手“百密一疏”中的那个“一”。即使如此,也不该对别人心生怨尤。你如果不能坚持正确的理论,那只能说明你功力不够。老爱的光量子,被全球物理学家反对了N年,但他依然坚信自己的理论是对的,这绝非固执,而是他功力深厚,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

克罗尼格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即使得到权威的否定,也不要垂头丧气,哪怕这个权威是泡利。当然,还是那句话,这需要自身的功力达到一定高度才行。毫无实力地藐视权威、固执己见,是一种低级的无知。

后来,大BUG之外的小股流寇被围歼。英国物理学家莱维林•托马斯(Llewllyn Thomas)证明,那个两个系数的矛盾,是计算误差导致的。1926年,海森堡和约当用矩阵力学成功地处理了电子自旋。

这时,泡利还孤独地站在反对的一方。看着越来越像行星系统的原子,他气不打一处来,总是觉得哪儿有点怪怪的,横竖不顺眼,但一时又不确定。这种感觉,就像醋坛子老婆闻到老公衣服上若有若无的女士香水味,抓狂啊!

终于有一天,泡利用矩阵力学解开了这个谜底:电子的所谓自旋,并不像行星的自转。在经典世界里,我们转动任何东西,都是转一圈回到原状,比如,你和TA跳贴面舞,跳着跳着,TA转一圈,你们还贴面。如果TA也像电子那样,可就惨了:TA转一圈,你贴的就说不定是哪儿了,必须转足两周才能回到“贴面”状态。转两周回到原状的性质,叫做“1/2量子数”。这和经典世界的“旋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所以,我们不能把电子自旋理解为微粒在“旋转”。从这个角度讲,泡利反对他们所说的自旋,还真没错。

其实,不止是电子自旋,所有粒子都有自旋。自旋,是粒子的4个基本属性之一,另外3个基本属性都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质量、能量、磁矩,你有我有全都有,一个都不能少。猜猜看,这4个基本属性,哪个最重要?

自旋最重要。

为什么呢?举个例子,就明白了。人类也有4个基本属性:智力、体质、人种、性别。哪个最重要?

当然是性别。它把人分成两类:男人、女人。

有了男人和女人,人类的其他一切才有可能。

自旋也是这样,它把粒子氛围两类:费米子、玻色子。

所谓费米子,就是指自旋为半整数(1/2、3/2、5/2……等)的粒子。这种粒子在宇宙中有个重要的任务:构成实物。也就是说,所有实物都是费米子构成的,厉害吧?中子、质子、电子、中微子……等等,都是费米子。

费米子遵循泡利不相容原理,它们不能同时以同一个状态出现在同一个位置。就像大奶和二奶,同时出现在你面前,还撞衫了,仔细一看连戒指都撞了,你的世界也就毁了。后来发现,费米子之所以不相容,正是由于它们的自旋数是半整数,搞不到一起去。所以,如果你既要有二奶,又要世界和平,那么,想办法让她俩的自旋数都是半整数,她俩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位置,你就鱼和熊掌通吃了。

所谓玻色子,就是指自旋为0或者整数(0、1、2……等)的粒子。这种粒子的任务是:传递作用力。也就是说,费米子们全靠它才千变万化,宇宙也是靠它才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光子、介子、胶子……等等,都是玻色子。玻色子不遵守泡利不相容原理。

那么,旋来旋去,是怎么个旋法、那些个自旋数又代表什么呢?

咱俩先用一个老办法,类比一下,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总结出一个简单的办法,去认识一下这个新朋友:自旋。温馨提示:下面的图像,只是比喻。比喻哟!

电影《大内密探零零发》里,有一种无相神功——跟《天龙八部》里面的无相功不搭边,我们略去功法,只看“头部形态”。电影里的无相神功练成后,没有五官面目,却可以变出任何面孔。注意,我们下面所说的图像,都是“无相神功之头”,简称“相头”。OK,我们现在结合波粒二象性,来试着理解下自旋。提示:粒子有波的性质,波有频率,也就是周期性的变化。

自旋为0的粒子,相头是一个质点,从任何方向看,它都一样。于是,不管它怎么“转”,它都是一样的。转不转都一个样,怎么努力都白费,所以记为0。

自旋为1的粒子,相头是一个正常的脑袋,换个方向,你看到的就有变化。转动它,想让它和原来一样(恢复原状),必须转满1圈才行。也就是说,你转1圈,就能看见1次“原状”。

自旋为2的粒子,相头是“两面人”的脑袋,两张脸毫无分别,你转半圈,就能看见1次原状。那么,你转满1圈,就可以看见2次原状,所以记为2。

以上是整数。那么,半整数的自旋又是什么样呢?这个比较复杂。我们以电子为例,它的自旋为1/2。

这个相头是变化的,它一会是“正常脑袋”,一会是“质点”,循环变化,相当有规律:电子每转两圈,它就变化一个周期。

这样一来,如果你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脸,那么,你想再看到这张脸,必须等相头转两周。同样,如果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后脑勺,那么,你想再看它一眼,也须转满2周才行。转2圈可以看见1次原状,记为1/2。

这下,咱俩好像有点明白了:自旋数=看见原状次数/转动次数。

强调一下,上述所谓“相头”,是为了给咱俩提供一个可供想象的图像。实际上,自旋是没法用经典图像来描述的。因为经典世界里,不存在又是波又是粒的怪物。不过,等玻色-爱因斯坦凝聚实现大“体积”凝聚的“实体”后,或许咱俩能见到这种“怪物”。扯远了。这个以后再说。回到自旋。我们从波粒二象性出发,用粒子的“转动”,结合波动的周期“变化”,可以帮助理解,顺便复习下:

如果转动1圈,没有变化,或者见到“原状”的次数是1次、2次、3次……这些整数次,那么,这个粒子就是玻色子。

否则,它就是费米子。

没有费米子,这个世界就没有实物。而没有玻色子,那么,所有的费米子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虚无缥缈。而这两个最重要的性质,都源于低调隐秘的“自旋”。

泡利虽然反对过自旋,但是,自旋跟他还真是相当有缘。

首先,我们知道,自旋的概念,是由于泡利不相容原理需要第4个量子数而提出的。反过来,不相容的根源,正是源于“自旋”。

在挺旋派的围剿下,1926年,电子自旋大大小小的所有BUG全军覆没,海森堡不仅和约当用矩阵力学成功地处理了自旋,还指出了搞定氦原子的道路,氦原子有两个电子!搞定带有两个电子的原子,是旧量子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目标啊!胜利来得这么快吗?泡利举手投降。

1927年,泡利用二分量波函数和跑力矩阵,把自旋纳入非相对论量子力学的描述。

1928年,狄拉克在数学上解释了电子为啥会有1/2自旋,也就是为啥它非得转两圈才能恢复原状。

1940年,泡利又证明,量子场论必须引入自旋。自旋是所有粒子的内禀性质、基本参量,只因参量取值不同,导致性质各不相同。

自旋的基本参量地位坐实后,泡利十分后悔当初炮轰自旋,对克罗尼格负疚不已。多年以后,他提起这事儿,还在自责:“我年轻时真蠢啊!”

1927年,时年28岁的泡利受苏黎世联邦工学院之邀,赴任理论物理学教授职位,他迅速做了一件事:邀请克罗尼格做他的助理。并嘱咐道:“以后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要用翔实的论据反驳我。”

由于泡利-克罗尼格事件,电子自旋的诺奖陷入两难:给克罗尼格吧,他没发表;给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吧,又众所周知是克罗尼格首先提出的。诺奖最终没法落脚,干脆绕开了自旋,留下克罗尼格、乌仑贝克和古兹密特三人的遗憾。这更是泡利的遗憾。

也许,我们的世界,正因曲折而异彩纷呈,亦因缺憾而意味深长吧。

波动疑云

了解一下物理的知识(文盲都可以理解的物理科普第八部分)(2)

埃尔文·鲁道夫·约瑟夫·亚历山大·薛定谔

埃尔文·鲁道夫·约瑟夫·亚历山大·薛定谔(Erwin Rudolf Josef Alexander Schrodinger),1887年8月12日生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他父亲的理想本来是要当一个科学家,但为了生活,不得不继承了家族的油毡厂,生意相当火爆。

薛定谔的童年是快活的。他一边享受着优裕的梦幻生活,一边沐浴着父亲润物无声的诱导,一个天才就这样低调而茁壮地成长起来。

小薛爱好相当广泛,物理、数学、生物学、哲学、文学、诗歌、各种语言、体育运动、雕塑……

小薛在学校也比较会耍酷。同学们都没见过他怎么学习,但学校教的知识,却没他不会的。如果你只简单地认定他“功夫在课外”,在家偷着学,那也有些冤枉他了,因为他在课堂上绝不会放过老师讲的没每一个关键点,在家学不假,但人家小薛学的可是课外书。既会听,又会学,高效低耗。所以,除了课程,他还有大把时间来学习各种语言,什么德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甚至古希腊语等等,他都搞得熟如母语。另外,他还有大把的精力去搞艺术鉴赏、雕塑创作、户外运动什么的。

1906年,在同学们眼里,总是在玩儿的小薛以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成绩考入了维也纳大学。

这当然是一所世界名校。咱们的老熟人多普勒、马赫、玻尔兹曼,以及本书没提到的爱丁豪森、斯忒藩、哈泽内尔、埃克斯纳等,都是出自本校。

薛定谔入学时,满校悲伤。因为玻尔兹曼教授刚刚自杀。

玻老师走了,但他的思想留了下来,继续改变着世界,也改变着薛定谔。小薛把自己汲取玻尔兹曼的思想称为“科学上的初恋”,“没有别的东西如此让我狂喜”。

学习玻尔兹曼思想,竟然是恋爱般的感受!这是一个真正的学霸。

所以,整个大学生活,小薛如鱼得水。

所以,他的博士论文选题,直接命中本校第二物理研究所攻而未克的一道难题:潮湿空气中绝缘体的导电性。

他顺利过关。用一个简单的思路:在潮湿空气中,很难有静电。从这个众所周知的现象出发,他用橡胶、玻璃、琥珀、硫磺、石蜡等材料,制成绝缘棒,一头包上锡纸、通电,另一头接上验电器,调整空气湿度,电流通过绝缘棒表面。这样,就能记录、推导电阻与湿度的函数关系。猜猜看,上面这些材料,在潮湿的空气中,绝缘性最好和最差的是哪个呢?

小薛给出的答案是:玻璃最差,石蜡最好。(难道,相同湿度下,玻璃表面更容易形成导电膜?)

1910年5月,薛同学变成了薛博士。戴上博士帽后,他逮啥研究啥,涉及物理学的多个领域,并且,他还爱上了一个女孩。4年间,他发表了10篇论文,1914年1月,喜获大学教师资格。但他忧郁地发现,以大学教师的薪水,养家很成问题,何况,过惯了高富帅生活的自己,应该给心爱的姑娘一个安逸的生活。

于是,小薛问老爹:我是不是也该继承家族生意?

没有实现科学梦想的老薛果断阻止:你不该干这个。你要留在大学,继续搞学术。

一年后,薛老爹去世。他的价值观,让世上少了个老板,多了个伟大的科学家。

那个差点让他放弃科学的女孩渐行渐远,终于不见。而小薛,我们不用替他担心,因为,他的感情生活,对“空白”二字是零容忍。他很快就爱上了新的女孩——同样情炽如火、心赤如裸。

这位差点成为老板的未来科学家当上了一名军官。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26岁的薛定谔来到意大利前线,当上了一名炮兵指挥官。和多数有作为的科学家一样,他不喜欢军旅生活。况且,他敬爱的大学导师哈泽内尔在一次冲锋中阵亡。这让他更加厌恶战争和军营。

幸好,小薛可以收到一些书和科学期刊,能够追踪物理学的最新发展,把握科学的脉搏。对他来说,这才是生活。

可是,生活并不容易。战争终于熬过去了,但薛氏企业终于没熬过战争。一场仗下来,资产阶级被打成了无产阶级。全家经常要到赈济所去吃饭。

饿着肚子搞学问的滋味,不好受。但总比饿着肚子无所事事,老想着肚子饿强。战争后期和战后,薛定谔一直在关注相对论、量子论、气象学、涨落理论等领域的发展。同时,还对哲学情有独钟。他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本来,小薛是想献身哲学的,物理学作为爱好。但是造化弄人,战争打乱了一切,哲学的饭碗随着帝国的瓦解,被打得粉碎,从此,世上少了个爱好物理的哲学家,多了个哲学味十足的物理学家。

1920年,薛定谔移居德国,在耶拿大学任讲师。有了可以养家的收入,他立即迎娶了安妮玛丽•贝特尔小姐。这大概是他爱上的有据可查的第5个女孩。

小薛恋爱和搞学问的效率都不低,在业界,他的声望持续上升,一如他对爱情的热忱。

为了让生活更好些,薛定谔先后折腾到斯图加特理工学院、布雷斯劳大学任教授。由于薪酬原因,他又折腾到瑞士苏黎世大学任教。可是刚到不久,他却染上了支气管炎,不得不离岗休养,在阿尔卑斯山上的阿罗萨疗养院,一住就是9个月。

不过,疗养归疗养,学问归学问,薛定谔发表论文的速度与激情丝毫不减,一如他对爱情的追求。

时间飞速流逝。薛定谔成了著名物理学家。但是,他始终迈不过那道坎,成为一流的物理学家。

还有一件事更烦。薛定谔突然发现,自己已经37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正太小薛,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成熟古怪的大叔老薛。根据经验,在物理界,到了这把年纪,要么功成名就,要么退隐江湖。而自己,少年得志,坐拥博学才子的美名,却悬在二者之间,既非winner,又非loser,进而无门,退而不忍,像一个奔五的科长,很尴尬。

老薛大叔不是没啥成绩,他已经发表了近50篇论文,涉及相对论、统计物理、原子物理、放射性、色原学说等方方面面的领域,范围广、跨度大,这还没算什么哲学、文学、生理学等方面的东西,够渊博,够坚实,但不够靓丽,不够气派。出产顶级产品,谈何容易!

1925年的夏天真的很难熬。但秋天终于还是来了。

10月份,薛定谔读到一篇论文,作者是爱因斯坦。老爱的论文,当然要细读。于是,老薛大叔读到了注脚——读书不仔细的童鞋们请注意,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注脚了。

有一处注脚说,文中有一部分内容来自徳布罗意的波粒二象性论文。看得出来,老爱对这小子的看法赞赏有加。

薛定谔风风火火搞到这篇论文,读来读去,想来想去,当他终于想明白了的时候,立即被这位王子的奇思妙想所征服。

11月份,苏黎世大学和联邦工学院每两周一次的物理学例会如期召开。主持人是联邦工学院的教授德拜(Pieter Debye),他让老薛聊一下徳布罗意的论文。

老薛刚刚闯进徳布罗意的波粒二象世界,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呢,于是,兴奋地广而告之。正当大家听得如坠云雾之时,德拜嗤之以鼻,兜头就是一盆凉水:这玩意儿不仅没有实验证实,甚至连一个基本方程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理论?!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徳布罗意当时只是想写一篇博士论文,过关后就扔到一边去了,从没想过要弄个啥劳什子方程。老爱虽然喜欢徳布罗意的创意,但也没想过要给它配一款方程。现在,德拜揪出了这条大尾巴,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老薛大叔讲的就是一个速度,他马上热情高涨,说干就干,很快,他就搞到一个方程,立即拿来试用:看看它能否描述“带有三维驻波的氢原子模型”。但是,失败来得更快,方程给出的答案与实验不符。为什么呢?因为那时,电子自旋的论文刚刚发表,老薛还没看到。就算看到,也得搞清楚了才行。所以,这次失败,败就败在动作太快。看来,成大事,光有实力、有抓手、有机会还不够,还得讲求时机:早了干不成,晚了被抢光。难怪晚生几年的朗道面对已经崛起的量子力学,酸溜溜地说:漂亮姑娘都被别人抢光了!

爱情事业两不利,老薛很抑郁:方程不给力,老婆正怄气。怎么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恰好,圣诞节假期快到了。老薛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工作是工作,休假是休假。假期来了,神也无法阻止老薛去休。不仅如此,他还忠贞不渝地挚爱一个地方:阿尔卑斯山的阿罗萨。要去,就一定要住黑薇谷别墅!

这也不怪老薛死心眼,去了你就知道,这地方真的很适合休假。尤其是,还有美人在侧。

前两年,老薛都是带着老婆去的。现在,两人正在战争中,如果连休个假也要带去继续战斗,那真是2B中的战斗机了!

我们不必担心老薛的假期空虚寂寞冷,因为他立即想到了一个绝佳旅伴,他的一位神秘情人。说她神秘,是因为老薛把那段日子的日记弄丢了。没被人捡去发到网上,让反贪局假装追查一番,真是地球人的损失——现在史学家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有关那位神秘女郎身份的半点信息,只知道老薛爱得很疯狂。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雪山、森林、别墅、圣诞节、美人……如果这不是一场偷情,那真是一场美丽纯洁的童话了。

不管怎么样,老薛和他的女神很快活。每一夜、每一天,美人都在鼓励他:薛葛革,加油加油加油,一定要加油哦。于是薛葛革就加油干。有时也写写方程。

这位美人在该热烈时热烈,在该娴静时娴静,让老薛如沐春风,焕发了二次青春,带来旺盛的激情和喷涌的灵感。简直就是缪斯女神降世!

我们让女神作为红袖添香的背景,先去看看,小宇宙大爆发的老薛都干了些什么吧。在接下来的6个月里,他连续发表了6篇论文,囊括了量子理论、哈密顿光学 力学、原子模型、光谱学等多个物理领域,集新老量子论成果之大成,建立起形式完整、逻辑自洽、应用广泛的波动力学体系。

薛定谔立足徳布罗意波的概念,把电子看成环形波,能级与波节联系起来,经典物理的利器哈密顿-雅克比方程、变分法、徳布罗意公式在老薛笔下水乳交融。量子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波动精灵腾空而起。史上最伟大的公式之一,薛定谔波动方程横空出世:

Δψ [(8π^2m)/h^2](E-V) ψ=0

这就是名震物理江湖,在原子物理学中应用最广、影响最大的公式。老薛因此获得1933年的诺奖。先别忙着陶醉,这个公式虽然比海森堡的矩阵看着顺眼许多,但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Δ是什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对!它是拉普拉斯算符。在麦爷的方程组里出现过,就是微分形式那组。是的,它是微分运算符,经典中的经典!

那个大V是势能,被体制内总能量E剪掉,因为它不是正能量。这两位,大家都不陌生。至于h、π、m什么的,大家也都很熟。

这些,我们都不必太关心。

现在,有个关键问题:那个渔叉一样的ψ是个什么东西?

ψ,发音“浦西”。 第二十三个希腊字母。

薛定谔说,那是我的波函数,波的空间分布函数。

可是,它什么意思?通俗点说:它的物理意义是什么?

谈到这个问题,我们不得不遭点儿罪,动用一下脑细胞,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方程,顺便追溯一些干巴巴的东西。让我们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这个方程,涉及到光学、力学的研究。而早在上个世纪,英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威廉•哈密顿(William Rowan Hamilton)就做过这方面的研究——把牛顿力学和光学进行类比。结果,有了一个绝妙的新发现:在零波长极限,光波轨道趋向于明确的路径。

而这个路径,服从“最小作用量原理”。啥叫“最小作用量原理”呢?通俗地说:任何作用、任何行为,自然界总是采用最简单的方法。所谓高效低耗、绿色环保,就是顺应自然规律而已。还记得费马同志提出的“光走最短路径”吧?这就是最小作用原理的早期表述,也是一个代表性的表述。

波的传播趋向于明确的运动,这句话的通俗说法是:波的运动原来是抽象派艺术,也许波大师自己也不太明确自己要说什么,现在好了,改成了产品示意图,清晰多了。这就提供了一个可能:波可以用方程来描述。哈密顿没搞出波动方程,但他在“拉格朗日力学”的基础上,用微分法,演化出“哈密顿力学方程”。

后来,普鲁士大数学家卡尔•雅可比(Carl Gustav Jacob Jacobi)对这个方程进行了改良,成为偏微分方程:“哈密顿-雅可比方程”。

一连说了这么多陌生、拗口的名词,看起来很高深的样子。其实,什么“哈密顿-雅可比方程”、“拉格朗日力学”、“哈密顿力学”,它们跟“牛顿力学”是完全等价的,只是表述方式不同,用起来各有亮点罢了。牛顿力学,听起来多亲切啊!

OK,咱俩从“不明觉厉”的幻境中跳出来,回到“哈密顿-雅可比方程”。由于它脱胎于哈密顿对光学、力学的类比研究,所以,它有一个“特异功能”:能把粒子的运动,搞成“波动的力学表达”.也就是能用“波的力学”来描述粒子运动!

哈密顿、雅可比的研究到此为止。那个时候徳布罗意王子还没降世。于是,一个世纪后,老薛大叔完成了这件事:从哈密顿-雅可比方程出发,用经典的微分来处理徳布罗意波(当然,其中还用了N多高深的数学,咱俩就不迎难而上了),导出了伟大的薛定谔波动方程。

方程把粒子看成波,质量为m的粒子在势场V中,其运动状态,就描述为波函数ψ。粒子在空间的分布被摸清,也就掌握了微观粒子的行为。三俗地说:“一撅尾巴,就知道它拉几个粪蛋”。

前面说过,我们把粒子看成环形驻波,那么,为了保持环形,它的波节只能是整数,这就很自然地实现了量子化。在这个思想的基础上,薛定谔方程的函数,就是“本征函数”了。啥叫“本征函数”呢?通俗地说,某函数经过微分后,等于它自己的倍数,这样的函数,就叫“本征函数”。所以,薛定谔的论文题目很直接,叫做《量子化是本征值问题》,一语点破了方程为什么适合量子。

费了半天劲,总算把来路摸了个大致。还是八卦比较轻松。是吧?现在,我们该回到那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了:老薛大叔,你说的这个“波函数”,它的物理意义是什么?

哦,它是描述电子的一个函数,可以说它表示电子的位置,说是位置呢,呃,它又没有明确的基本度量值,比如长短、体积、坐标、时间什么的。说不是位置呢,它又明明在那儿,却又不在某个点上,而是从那里弥散开来,像云朵,随着电子运动而演化,这种演化,不像云那样看起来毫无节操,按照我的方程,它的演化是连续的、有规律的,这个规律是确定的,总之,这个函数,它就是……波,飘逸、梦幻而又真实存在的波,像雾,像雨,又像风……老薛大叔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那,它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在波动?电子吗?波动的介质是什么?大家众说纷纭,谁也不服谁。1926年夏天,有好事之徒作诗为证:

埃尔文用ψ,

计算特别灵。

ψ是神马?

谁也说不清。

我们又遇到了老问题:有了方程,却搞不懂方程在说什么。

咱俩先当一回鸵鸟,不理这个问题。现在,我们只知道,这个方程好用极了,海森堡矩阵力学能做到的,薛定谔波动力学全能做到。难能可贵的是,老薛大叔这款方程结构简单,轻便小巧,界面亲和,操作起来非常人性化,不仅方便快捷,而且功能强大,简直就是上品中的极品!就说巴尔末公式吧,泡利大神用矩阵力学,浩浩荡荡的公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演出巴尔末公式,其深厚的功力,恰如百川归海,令人叹为观止。但是,薛大叔用他的波动方程,三下五除二,就推出了巴尔末公式,其简洁自然,却似推窗望月,令人惊艳不已,泡利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这款公式简直神了!

大家一试用,发现,薛定谔方程可以纵横原子、分子、固体物理、核物理、化学等领域,处理原子、分子、核、固体等问题,都能轻松闯过实验关。

拥抱着这款熟悉的偏微分方程,饱受矩阵折磨的物理学家们顿时内牛满面。自从玻尔体系垮台以来,华美辉煌的量子物理瞬间跌回蛮荒时代。矩阵力学的崛起,为量子王国带来伟大的复兴,但是,矩阵的繁杂、冰冷、陌生、蛮横,令人望而生畏,难以亲近。但是,你别无选择,因为它是No.1,它是Only,你,只能屈服在矩阵力学的淫威之下。总之,你越看它,就越想家。真是“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搞得大家迷茫、抓狂、凄楚而又彷徨。现在,老薛大叔用经典的微分方程,把我们带回梦中的家园,这里乡音袅袅,故土悠悠,波动的连续性,让脚下的大地坚实起来,杨柳岸,晓风残月,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回家了!太舒服了!物理学家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纷纷向老薛大叔发来贺电。

普朗克:这个谜团被解开了。

爱因斯坦:这想法来自一个真正的天才。

索末菲:完全疯了!随即改口:帮我们解了围。

乌伦贝克:让我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泡利:它是最近发表的论文里最重要的一篇。

玻恩:量子定律的最深刻形式。

埃伦费斯特: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

大家都很爽。但是,有一个人比中国还不高兴:海森堡。

不仅不高兴,他还很生气。因为,原来鼎力支持矩阵力学的几个大神,用了老薛的波动方程后,都叛变了。小海很伤心,尤其是玻恩的“变节”——是你亲身引导了矩阵力学的建立啊大叔!

小海认为,他的矩阵力学才是量子江湖的武林正宗。

本来,小海对薛定谔方程的评价还是措辞考究的:不可思议,非常有趣。(中玻尔的毒太深)

但是,随着两人的相互质疑,这种学术探讨,逐渐升级,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海森堡:我越是想到薛定谔理论的物理部分,就越感到厌恶。

薛定谔:一想到“我将告诉学生们,矩阵计算代表了原子的本质”,我就不寒而栗。

一件产品,大家用了都说好,你能怎么样?不管小海怎么厌恶,神也无法阻挡波动力学汹涌的浪潮,它压倒性地席卷了差不多整个量子江湖,所到之处,众生倾倒。

小海对薛定谔方程,由学术上的反对,变成了羡慕嫉妒恨,尤其是,当玻恩美滋滋地使用薛定谔方程时,小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愤怒地管玻恩老师叫“叛徒”。

但是,你以为三星总裁没玩过苹果、360老板没用过QQ、朝鲜伟光正没喝过美国啤酒、麦当劳CEO没尝过肯德基吗?1926年7月,小海忍不住用波动力学成功地解释了氦分子的光谱现象——这可是量子力学的一个伟大突破啊!但是,小海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个突破有多大”上,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我没怎么用波动方程,好吧,我用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孩子,太幼稚了。

波动方程诞生以来,薛大叔也没闲着。因为他心里有个结——用矩阵力学、波动力学去解决同一个问题,它俩会给出同一个答案。为什么?难道,这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家伙有血亲?!

薛大叔埋头苦干了两个星期,被矩阵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他欣慰地得出一个结论:波动力学和矩阵力学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任何联系。老薛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是啊,这两个家伙怎么可能有血亲?连街坊都不应该是!它们一个强调间断性,一个强调连续性,一个用微分法,一个用矩阵,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

哈哈!你以为笑出声的只有老薛大叔吗?海森堡同学笑得更大声!他俩都不希望双方的方程之间扯上任何瓜葛。因为,他们都坚信,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对方只在数学上有效,而在物理上是错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1926年3、4月间,薛定谔、泡利、约当纷纷证明:二者在数学上完全等价!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妨回忆一下,当初狄拉克同学用泊松括号取代矩阵时,靠的是哈密顿函数,而老薛的波动方程,更离不开哈密顿函数,本是同根生啊!相煎何太急?

世界和平了?

哪那么容易!现在的量子巨人,虽然四肢健全,但完全是一个精神分裂者。他的两个“我”都非常强悍,对外所向披靡,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是,自身却矛盾重重,两个“我”性格迥异,三观不合,水火不容,内斗不休,似有不共戴天之恨!

问题出在哪?!仔细一诊断,我们会发现,它们的生命源于经典,而问题,也来自经典。原来,那个缠斗不休的系统内核,是古老的波粒大战!

大家一试用,发现,薛定谔方程可以纵横原子、分子、固体物理、核物理、化学等领域,处理原子、分子、核、固体等问题,都能轻松闯过实验关。

拥抱着这款熟悉的偏微分方程,饱受矩阵折磨的物理学家们顿时内牛满面。自从玻尔体系垮台以来,华美辉煌的量子物理瞬间跌回蛮荒时代。矩阵力学的崛起,为量子王国带来伟大的复兴,但是,矩阵的繁杂、冰冷、陌生、蛮横,令人望而生畏,难以亲近。但是,你别无选择,因为它是No.1,它是Only,你,只能屈服在矩阵力学的淫威之下。总之,你越看它,就越想家。真是“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搞得大家迷茫、抓狂、凄楚而又彷徨。现在,老薛大叔用经典的微分方程,把我们带回梦中的家园,这里乡音袅袅,故土悠悠,波动的连续性,让脚下的大地坚实起来,杨柳岸,晓风残月,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回家了!太舒服了!物理学家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纷纷向老薛大叔发来贺电。

普朗克:这个谜团被解开了。

爱因斯坦:这想法来自一个真正的天才。

索末菲:完全疯了!随即改口:帮我们解了围。

乌伦贝克:让我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泡利:它是最近发表的论文里最重要的一篇。

玻恩:量子定律的最深刻形式。

埃伦费斯特: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

大家都很爽。但是,有一个人比中国还不高兴:海森堡。

不仅不高兴,他还很生气。因为,原来鼎力支持矩阵力学的几个大神,用了老薛的波动方程后,都叛变了。小海很伤心,尤其是玻恩的“变节”——是你亲身引导了矩阵力学的建立啊大叔!

小海认为,他的矩阵力学才是量子江湖的武林正宗。

本来,小海对薛定谔方程的评价还是措辞考究的:不可思议,非常有趣。(中玻尔的毒太深)

但是,随着两人的相互质疑,这种学术探讨,逐渐升级,变成了激烈的争吵。

海森堡:我越是想到薛定谔理论的物理部分,就越感到厌恶。

薛定谔:一想到“我将告诉学生们,矩阵计算代表了原子的本质”,我就不寒而栗。

一件产品,大家用了都说好,你能怎么样?不管小海怎么厌恶,神也无法阻挡波动力学汹涌的浪潮,它压倒性地席卷了差不多整个量子江湖,所到之处,众生倾倒。

小海对薛定谔方程,由学术上的反对,变成了羡慕嫉妒恨,尤其是,当玻恩美滋滋地使用薛定谔方程时,小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愤怒地管玻恩老师叫“叛徒”。

但是,你以为三星总裁没玩过苹果、360老板没用过QQ、朝鲜伟光正没喝过美国啤酒、麦当劳CEO没尝过肯德基吗?1926年7月,小海忍不住用波动力学成功地解释了氦分子的光谱现象——这可是量子力学的一个伟大突破啊!但是,小海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个突破有多大”上,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我没怎么用波动方程,好吧,我用了,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孩子,太幼稚了。

波动方程诞生以来,薛大叔也没闲着。因为他心里有个结——用矩阵力学、波动力学去解决同一个问题,它俩会给出同一个答案。为什么?难道,这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家伙有血亲?!

薛大叔埋头苦干了两个星期,被矩阵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他欣慰地得出一个结论:波动力学和矩阵力学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任何联系。老薛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是啊,这两个家伙怎么可能有血亲?连街坊都不应该是!它们一个强调间断性,一个强调连续性,一个用微分法,一个用矩阵,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

哈哈!你以为笑出声的只有老薛大叔吗?海森堡同学笑得更大声!他俩都不希望双方的方程之间扯上任何瓜葛。因为,他们都坚信,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对方只在数学上有效,而在物理上是错的。

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1926年3、4月间,薛定谔、泡利、约当纷纷证明:二者在数学上完全等价!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妨回忆一下,当初狄拉克同学用泊松括号取代矩阵时,靠的是哈密顿函数,而老薛的波动方程,更离不开哈密顿函数,本是同根生啊!相煎何太急?

世界和平了?

哪那么容易!现在的量子巨人,虽然四肢健全,但完全是一个精神分裂者。他的两个“我”都非常强悍,对外所向披靡,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是,自身却矛盾重重,两个“我”性格迥异,三观不合,水火不容,内斗不休,似有不共戴天之恨!

问题出在哪?!仔细一诊断,我们会发现,它们的生命源于经典,而问题,也来自经典。原来,那个缠斗不休的系统内核,是古老的波粒大战!

矩阵力学抛弃了各种假设,用矩阵处理谱线的观测结果,倚仗数学基础,反映了物理现实的跳跃性、不可视性,描述了粒子的行为。

波动力学传承了经典,用微分处理徳布罗意波,重视物理意义,强调了物理客观的连续性、直观性,勾画了波的行为。

一个打算完全与经典决裂,一个提倡温和改革,恢复经典的荣光。路线斗争啊!

一个是波,一个是粒。世仇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你以为你穿上矩阵的马甲、披上微分的外衣,我就不认识你了?

摸清双方的来路后,世界不仅没和平,反而更乱了。海森堡与薛定谔的战斗,也就更激烈了。

1926年7月,老薛应索末菲、维恩两个老头子之邀,前去慕尼黑讲他的波动力学。第二场讲完,海森堡实在按捺不住了,站起来逐条批驳薛定谔的观点。老薛倒是习惯了小海的批判,因为他们私下写信辩论时,措辞也比较直率。但维恩愤怒了,他严厉地打断了小海。对维恩来说,小海这个实验渣所说的,基本可以当胡扯处理。小海后来向泡利诉苦:“那个老物理学家,差点把我扔出会场!”

小海本来想以讲堂为战场,与老薛一决雌雄,没想到被对手的老粉丝用太极神功逼出场外,他很尴尬,只好骑驴看唱本——拉偏架是吧?走着瞧!

别看波动力学横扫千军,倾倒众生,令矩阵力学的粉丝团纷纷取消关注,转粉波动力学,但是,小海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个强大的同盟:玻尔。

小海败走慕尼黑,发了个战报给玻尔。玻尔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邀请老薛到哥本哈根演讲他的波动力学。

1926年10月1日国庆节,薛定谔精神抖擞地踏上哥本哈根的土地,开始了一次让他没齿难忘的历险。为啥会“没齿难忘”这么严重呢?咱俩脑补一下玻尔的无敌神功,就猜到了。如果你忘了,那就屈驾回去复习一下。

薛定谔一下火车,就被玻尔抓住讨论问题。薛定谔虽然风尘仆仆,但两人聊的是物理,所以聊得挺来劲儿。玻尔顺势邀请老薛住自己家里。

薛定谔此时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想,既然大家聊得这么开心,那就接着聊吧,于是他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住在玻尔家里。

如果老薛能用自己的方程预测后果,他一定会在车站直接买当天的返程票,至少,他会找个离玻尔家远一点的旅馆住下。

然而,老薛已经住在玻尔家了。于是,正儿八经的辩论开始了。

前面,我们已经领教了玻尔的无敌神功,但不知薛定谔在辩论中会作何表现。所以,我们有必要了解下他的个性。实际上,薛定谔也非等闲之辈,他一向我行我素,绝少受人左右。比方说,老薛在柏林大学任教授时,纳粹上台整犹太科学家,老薛不愿同流合污,果断辞掉了教授职位。同行们敬佩不已。因为,老薛是雅利安血统,并且作为普朗克的继承人,地位不低,整人也整不到他头上。所以,他的辞职,完全是跟纳粹划清界限,以及对犹太人的声援。5年后,他在奥地利格拉茨大学任教期间,社会环境持续恶化,迫于纳粹的压力,他发表了一个声明,对自己以往的“不敬”表示“忏悔”,这事儿被媒体炒作:老薛向纳粹低头了。后来,老薛好不容易逃到英国,却遭到质询。你猜老薛怎么着?他从容应道:这是我个人的自由。言外之意,俺权且发个声明保命,干你屁事?搞得质问他的人自己倒尴尬起来。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老薛从来不会改变自己去讨好世俗。何况,他还收到那么多贺电。重要的是,他有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支持。老薛对爱因斯坦说:“您和普朗克的认可,于我而言,比半个世界的认可还重要。”

老薛的强悍个性PK玻尔的无敌神功,有戏看了。我们先了解下双方阵营。

玻方—哥本哈根、哥廷根集团军。

领袖:玻尔。

将领:海森堡、玻恩、约当等。

论点:世界是粒。

薛方—独行侠明星队。

领袖:爱因斯坦。

将领:徳布罗意、薛定谔。

论点:世界是波。

原来还是波军与粒军在对垒!这双死对头互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俩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今天的战场上,气氛有些诡异,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仔细看看,双方的领袖站错队了!

上一场波粒大战,是爱因斯坦力挽狂澜,以一架光电效应的无敌战车,拯救粒军于垂死之中,变单方屠杀为两军对峙,差点端了波军的老窝。

而玻尔,打死也不信光是量子,为了干掉光量子,保住电磁波,他甚至向守恒定律举起了屠刀。

现在,粒军的救星爱因斯坦庇护着波军,而波军守护者玻尔引领者粒军,这是要闹哪样?你们是嫌波粒大战不够刺激,要猛添High料吗?

不管怎么说,玻尔诱敌深入,老薛中了埋伏。身限敌占区,这场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战况比较混乱:玻尔VS薛定谔;海森堡负责添油加醋,给玻尔帮腔;玻尔夫人玛格丽特负责两军后勤。

“世界是什么?”玻尔投石问路。看起来是个哲学问题,实际上是探薛方物理的底。玻尔哲学、物理双绝,你怎么回答,都会陷入无敌神功的泥潭。

“世界是波。”老薛何尝不知玻尔的实力!但他自恃功力深厚,我行我素,单刀直入。他相信,能对抗实力的,只有实力。

“那么,您如何解释光电效应、康普顿效应?”这招不新鲜,但玻尔深知,沉稳须老道,伤不到自己,还可探敌情。

“是啊,双缝实验、泊松亮斑我们又作何解释呢?虽然这是光的实验,但我坚信世界的统一性。”老薛抛出了更古老的法宝,稳住阵脚。

“正如您所言,这是光的实验。”玻尔笑了。

“可是,一个多月前,英国科学促进会上,玻恩提到戴维逊的镍晶实验数据,您真的没注意到?”薛定谔也笑了。

“这个实验只是个初步结果。您肯定最后结果如君所愿吗?”面对新式武器,玻尔出招谨慎。

“那么,它最终得出相反的结果,这个概率有多少呢?”薛定谔一招斗转星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好吧,我们把将来的事留给将来。现在,我们谈谈电子跃迁,这是量子的标志动作。量子本身,就说明了世界不是连续的,而是跳跃的。而这,正是粒子的体现!”玻尔由实验上升到逻辑。

“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跃迁、轨道、能级,只有波,电子只是环形驻波,它的振动产生本征值的变化,就可以解释量子,包括您的所谓跃迁、轨道、能级。”薛定谔针锋相对。

……

“算了吧,不要强行用经典的图像去描述量子世界。自从h出现,量子已经跟经典决裂。h本身就在告诉我们,量子王国有量子的国情,任何用经典那一套对量子指手画脚的图谋,都是注定要失败的!”海森堡斜刺里杀入战团。

“是吗?经典的微积分能轻松自然地处理h。我的波动方程已经明明白白地证明了这一点,你的矩阵难道没跟经典的哈密顿函数接轨吗?任何抹黑、颠覆经典的行为,最终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薛见招拆招,从容应对。

……

“矩阵虽然庞杂晦涩,难以理解,但量子行为本来就是经典所不能理解的。三观不同,何以相容?我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给人家原子电子光子画像,干涉人家的内战。它们究竟是什么样,我们无须知道,也无从知道。现在,我们能理解的,只有数学。我们只需顺着矩阵的推演,了解它的行为,就OK了!”海森堡声调渐高。

“恰恰相反!量子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不是那么容易。三观不同,但世界相同。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它的像素虽然不是那么清晰锐利,但波动的图像是显而易见的。就算不那么显而易见,难道我们就甘心做一只心虚的鸵鸟,把头埋在数学的沙堆中,将黑暗中的幻想当作寄托,而放弃面对真实的世界吗?”薛定谔语气渐凛。

……

“难道,离开图像去谈物理就那样难以理解?用数学之眼看世界就那样难以接受?跟实在世界说拜拜就那样难以启齿?抛除偏见是有多难?!”海森堡的排比问句有如阵雷滚滚。

“这里明明有座波动的连续的桥梁,可以直接通向坚实光明的彼岸,你却偏要去摸离散的石头,探险未知的不实的河床,追寻暗夜中的微光,真是不可理喻!”薛定谔奋力回击。

“不可理喻?矩阵力学,察物理,合哲学,高端大气上档次,哪像那个ψ,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三俗搞恶无节操!”到底是年轻人,火气大。

“What?!我这ψ奢华经典有内涵!你用数学掩耳盗铃,怎么察物理?用幻想的跃迁去‘合哲学’?!我看你是冷艳乡村非主流!”老薛也是个暴脾气。

……

战况突变,阵地战变成了口水战。

“晒出波的爱,逼着粒离开。看见你这图像的我眼泪掉下来。物理印象派,你背了良心债,就算涂出再多色彩也再画不出来!微分是你要解开,解开就解开。现在又要用普赛(ψ),把图画出来。世界不是你想晒,想晒就能晒。让粒挣开、让粒表白、别用波阻碍!”为了舒缓气氛,玻尔伴着旋律期期艾艾作阶段总结。

“狠心把波来伤害,粒这么意外。跳跃世界的伤害,有谁能明白?守恒不是你想害,想害就能害。让我看透,世界图像,只能连起来。矩阵是你要展开,展开就展开。现在又要用粒子,把世界散开。经典不是你想甩,想甩就能甩。让波荡开、让波飘摆、别用粒破坏!”薛定谔顺水推舟,紧跟节奏报之以李。

……

“量子跃迁的全部观点纯属幻想!”薛定谔接着说。

“但你无法证明量子跃迁不存在!”玻尔一招顺手牵羊,“这恰好证明我们真的不能想象它。”

“可是你无法想象的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薛定谔毫不客气。

“你不能真的怀疑量子论的整个基础吧?!”玻尔大叫。

“但的确有很多地方需要进一步解释,你有吗?”薛定谔反唇相讥。

“现在没有,但它是可以解释的!现在没有满意的解释,就能全盘否定吗?!”玻尔气恼。

“如果这该死的量子跃迁真的存在的话,我宁愿从来没涉足过什么量子力学!”薛定谔火了。

“幸运的是,你已经涉足了,我们都感谢你所做的工作……”玻尔的回击话里有话。

……

“呐,不管是波是粒,最重要的就是开心。连续也好,跳跃也罢,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可视,或者不可视,世界就在这里。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吧。饿不饿,我给你们煮碗面?”玛格丽特出现在两军阵前。

……

这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实际上,两军大战,比上述要精彩、丰富、激烈、复杂得多,可惜的是,这次没邀请战地记者、书记员徳布罗意哥莫里斯,所以我们看不到实况,只能干巴巴地转播大致战况。

玻尔从理论谈到实验,从经典谈到量子,从方法谈到信仰,从物理谈到哲学……谈什么倒不打紧,别忘了,薛定谔可是百科全书式的博学才子,你谈什么都接得住,而且哲学正是他的至爱,在玻尔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关键是,玻尔没完没了。

本来,玻尔是个温和体贴之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但是,一遇到辩论,这家伙就变身了,争强好战,打了鸡血一样,精力极其充沛,战斗指数急剧飙升,“无情地、狂热地”缠斗不休。按说,薛定谔也是精力极充沛之人,可以同时处理那么多女朋友,还有精力在物理界跻身一流,爱情事业两不误,但是,这次遇到玻尔,他算是领教“累”字怎么写了!累倒不是受不了,关键是,现在身陷玻尔家,主人如影随形,你躲无可躲,逃无可逃,日夜应战,能上讲台讲学,倒成了难得的休息时间。薛定谔何曾经历过如此残酷的虐辩?!几天后,精力旺盛的他被累病了,卧床不起。玻尔太太费尽心思,精心照料这位战士。

你以为这就完事了吗?想得美!玻尔随后慈祥友好地来到病榻前,热忱地拉着老薛的手,异常恳切地说道:“但是,你必须领会……”佛祖啊!如果此时,评一个全世界最值得同情的人,他必须是老薛!

你是要取我性命吗大王?薛定谔眼神很幽怨,但他打死也不屈服。

这场严酷的讨论没有结果。双方身心俱疲地分手了。玻尔的无敌神功只是从体力上累垮了敌人,却没有从意志和观念上撼动敌人。这样强劲的对手,玻尔是第二次遇到。

咦?哥本哈根那帮人,是被玻尔累服的,还是被说服的?或许,兼而有之?

玻尔的这场残酷围剿,把战友海森堡都看呆了。后来海森堡评价玻尔当时的表现:“无情的、狂热的、不准备做出丝毫让步或承认自己可能犯错的人”,战争“每天从清晨持续到深夜”……

薛定谔一撤,对手没了,玻尔顿感高处不胜寒,他把空虚寂寞冷的目光移向海森堡,倒霉的小海脊梁渐凉。

小海的遭遇,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应该让波粒大战做个了断。

实际上,德布罗意方程组出现后,大战就该结束了。波粒合体,万法归一,世界和平,情绪稳定,那该多和谐啊!但是,从1924年底波粒二象性论文发布,直到1926年初波动力学建立,这一年多来,肯接受波粒二象的,薛定谔是全球第四人,前三位是爱因斯坦和徳布罗意哥俩。其间,1925年6月矩阵力学的成功,更向人们强调了世界的粒子性。电子衍射实验的成功,是1927年的事。所以,除了前述这四位相信世界可以是波,其余人都认定世界是粒。于是,玻尔与薛定谔的这场恶仗,就是必然的了。

其实,波粒二象的终极例证,早在1924年,就已经初露端倪了,只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还记得不?自旋把粒子氛围两类:费米子、玻色子,费米子服从泡利不相容原理,而玻色子不服从。由于性质不同,所以,它们的作用、行为、形态等等,也各不相同。行为不同,它们的分布,当然也就不同了。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

沙子、豆包、水、豆油、黄豆各一碗,从1米的高度,分别倒在地板上,它们的分布,肯定不一样,是吧?

那么,如果我们要用数学来表达它们的分布规律,该怎么做呢?测量它们每一个个体的形状、体积、质量、弹性、摩擦力、黏度……然后计算出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最后得出每一个个体的精确位置?

这太不现实了。前面说过,麦克斯韦、爱因斯坦对付分子运动时,比方说布朗运动之类的海量庞杂运动,都用概率统计的办法,这样,虽然不能预测个体的精确行为,但是能很好地描述整体行为、预测大趋势。

所以,对付费米子、玻色子的分布状况,我们也是用这种方法。只不过,不同的微粒,行为不同,所以,统计的办法,自然就不尽相同。在自旋以前,人们对付微观粒子的分布,用的是“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统计”,描述的是“定域粒子”体系。这个体系假设:

粒子之间,没有任何相互作用,互不影响;你是你,我是我,可以区分彼此;粒子们的运动,都严格符合力学规律,其运动轨迹,是“可确定”的。

这种粒子体系,叫“定域粒子体系”。“麦克斯韦-玻尔兹曼统计”用在水、空气等分子分布上,还是相当好用的。但是,用它对付费米子、玻色子,就力不从心了,比如用它来处理黑体辐射,就不准确。普朗克用的办法是,Diy出一个公式,导出h,搞定了这个问题。其中,也从经典的统计物理中寻求了援助。

问题已经被普朗克解决,大家也就没再费神去研究另外的办法。但,我们说过,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

1924年,爱因斯坦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虽然他经常收到陌生人的来信,但这封,有以外,来自遥远的印度。写信的是一位年轻人,名叫玻色(Satyendra Nath Bose),时年30岁。他提出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假设:

光是不可区分的粒子的集合。

它的核心概念:光子都一样,分不出谁是谁。这一点,跟刚才提到的定域粒子体系假设中的“可以区分”正好相反。这个概念叫“微观全同粒子不可分辨”(以后称“全同不辨”)。

从“全同不辨”观念出发,每个光子都满足爱因斯坦的光子假设,也满足玻尔兹曼最大几率分布统计假设,使之成为“光子理想气体”模型,很自然地推导出神奇的普朗克黑体辐射公式,当然也就得到了美丽的E=hv。

但是,他得到的结果,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而是二十多年前,普朗克得到的结果,所以,他的论文遭到退稿。

玻色一着急,病急乱投医,就把论文寄给了老爱。

老爱一看,马上意识到,这个印度小伙的工作很重要,于是立即着手研究。他把玻色对光子的统计方法,推广到原子——把整个世界收了进来。根据这种统计方法,老爱做了一个预言:

当温度足够低时,不同状态的原子,会突然聚集到统一状态,这时,奇迹发生了:物质形态发生相变,既不是固态、液态,也不是气态,而是一种新的形态——凝聚态。叫做玻色-爱因斯坦凝聚(简称“玻爱凝”)。

工作太超前的结果是,世界反应迟钝。即使是老爱发表的那两篇论文,也没引起物理界的重视。直到1938年,朗道提出,液氦超流,就是“玻爱凝”的反应,并计算出临界温度:3.2K。物理学家们这才如梦初醒,开始重视“玻爱凝”,由于技术原因,进展极其缓慢。

刚才提到的“液氦超流”是怎么回事?这还得从卡皮查说起,就是回苏联被祖国扣,没条件搞研究,然后敌国老师卢瑟福不远万里送设备的那个卡皮查。这小子后来成为“低温物理学之父”。1937年,卡皮查把液氦的温度降到2.17K(-270.98℃。K是绝对温度开尔文)以下时,他见证了一个奇迹:液氦成为没有摩擦力的神奇液体。没有摩擦力,也就没有了液体的黏性,它在任何东西上流动,都毫无阻力,毫无挂碍,它可以沿着垂直的容器壁,爬上去,爬出去!这种毫无牵挂的流动,就是“超流”了。除了超流,液氦还有很多神奇之处,比方说,导热性极好,它的导热率居然达到常温铜的800倍!

朗道指出,超流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玻爱凝”。

但是,在实现超流之前,氦已经是液态了,粒子间相互作用力比较大,所以超流并不单纯是“玻爱凝”的反应。想要严格验证老爱的预言,必须用气体实现“玻爱凝”才行。但是,实现气体“玻爱凝”,物理学家们面临着一个大问题:需要更低的温度。

实际上,实现低温,是一件很难的事,并不是把咱家电冰箱串联、并联起来,或者加大压缩机功率就可以搞定的。我们知道,宇宙最低温是绝对零度(-273.15℃)。根据热力学第三定律,绝对零度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我们人类不管使什么花招,都只能尽量去接近绝对零度。就像越接近光速,所需能量就增加得越快一样,越接近绝对零度,制冷技术的难度也呈几何梯级飙升。

卡皮查获诺奖的原因是“在低温物理学领域中根本性的发现和发明”。自然科学大奖很少是奖励给发明的,在迄今为止产生的106个诺贝尔物理学奖中,与发明有关的只有16个,其中50%是伴随相关发现才得的奖,纯靠发明得奖的,只有8个。即使这区区8个,有的还在被鄙视,被大家纷纷吐槽不值诺奖,比方说1912年达伦关于“灯塔控制装置”的发明,以及1920年纪尧姆关于“推动精密测量的镍钢合金”的发明等。卡皮查关于低温技术的发明列入获奖原因,业内无人提出异议,这就足以表明,低温技术,比我们想象的要难得多。

这项诺奖级别的技术发明,可以把温度降到2.17K。2.17K很了不起吗?相当了不起。因为在我们的宇宙中,最寒冷的地方,是只有微波背景辐射的外太空,温度约为3K。根据热力学定律,热只能从高向低传(说冰箱内温度比外部温度高的,请搞清楚冰箱制冷原理),你想把某系统的温度降低,普遍的办法是,把它的热传给另一个温度更低的系统。所以,在地球上制造出低于外太空自然温度的低温,相当不容易。

我们的正常室温,大约是300K左右。现在,降到离绝对零度只剩2.17K,看起来只有一步之遥了,是吧?正如刘翔的最好成绩是12秒88,离12秒80只有0.08秒,你让他跑一个12秒80试试?我们发现,从2.17K出发,向绝对零度迈进,哪怕是前进0.1K,也比从300K降到2.17K难!

而要实现气体的“玻爱凝”,需要达到0.00000017K(千万分之1.7)!比2.17K低一千多万倍!!这有多难呢?说实话比登天还难,不过比咱国官员公布财产容易一点,从卡皮查算起,科学家们只用了58年就实现了(真比登天难,比载人航天晚34年,比人类登月晚26年)。

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技术,膜拜一下科学家们的聪明才智。实现“玻爱凝”低温,主要用了两项技术。

一是激光冷却技术。

在我们印象里,激光大概可以跟高能划等号,用激光制冷,听起来有点像“用雷声制造安静”那样荒唐。

经历了这么多,咱俩已然明白,经验和表象,往往是用来迷惑人类的。我们知道,温度是粒子振动的结果,常温下,空气振动的速度,大概是每秒几百米。把气体粒子的振动速度减慢,就是冷却。那么,怎么能用激光减慢粒子振动速度呢?

想象一下,我们迎风扔一个乒乓球,会怎么样?乒乓球脱手后,它的前进速度,会在某个点为0,这一刻,它就是“停”了(无视它向下落的运动)。为什么会停止呢?因为迎面有无数空气分子反方向运动,撞击在乒乓球上,形成反作用力,抵消了乒乓球前进的力。就这么简单。

激光是光子束,相当于风,而被冷却的粒子,比方说钠原子,就相当于乒乓球。光子“撞”在钠原子上,形成反作用力。具体细节是:光子迎面扑向钠原子怀抱,钠原子不断电子跃迁、吐纳光子,由于吸收方向确定,而释放光子方向不确定,所产生的作用力,大方向与钠原子运动方向相反,这样,钠原子不断被减速,就实现了降温。为毛要用钠原子呢?因为氧、氮等气体,到几十K的温度就冻成固体了。

这位童鞋问了,首先,钠原子的振动,是一种往复运动,而不是像扔乒乓球那样,只朝一个方向跑,那么,它的运动方向,迎着激光时,固然可以减速,但顺着激光时,岂不是要加速?其次,钠原子气体,就是N多钠原子的集合,它们的集体运动方向更乱,而激光的方向可是笔直的,一束激光照过去,只能是给一部分减速,而给另一部分加速,那怎么能实现给钠原子气体减速呢?

这就需要用到前面学过的电子跃迁知识了:并不是所有频率的光子,都能被电子吐纳,换句话说,每种原子带的电子,只会吐纳特定波长的光。利用电子挑食的习惯,科学家们选择的激光波长,比电子肯吐纳的波长再长一点点。为什么呢?这是在利用多普勒效应。当原子迎着光跑时,波长会变短。顺着光跑,波长会变长。这样一来,当原子迎着激光跑时,更容易发生作用被减速,而顺着激光跑时,不容易发生作用被加速。

从上下前后左右6个方向,全方位朝钠原子气体发射激光,这样,总的来讲,各个方向都是在不断减速了。速度越来越低,温度也就越来越低。终于,达到0.00024K。真是一个惊人的成绩!这个温度,是1985年实现的。这项工作,是美国人朱棣文(华人血统,现任美国能源部部长)、威廉·菲利普斯(William Daniel Phillips),以及法国人克洛德·科昂-唐努德日(Claude Cohen-Tannoudji)合作搞定的。他们因此获得了199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然而,0.00024K仍然不足以实现“玻爱凝”。还能怎么办呢?

十年磨一剑。人类终于搞出新花样:磁势阱蒸发冷却法。看名字,好高端的样子。其实没那么冷艳高贵。所谓“磁势阱”,我们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监狱,它利用磁场,囚禁带磁性的原子。“蒸发冷却”,就更好理解了,我们知道,不管什么东西,实现“蒸发”,都要做同一件事:带走更多能量。这里的“更多”,是指那部分能量,高于系统的平均值。

能量是守恒的。蒸发掉的那部分东西,带走更多能量,那么,剩下的部分东西,平均能量自然就降低。

OK,现在,一款高高的“磁势阱”里,充满了被激光冷却的原子气体,虽然这些原子,从外壳到内心都是冷的,但它们的能量,还是有区别的,能量高一点的向上爬,能量低一点的向下跌。咱俩从上至下强拆磁势阱,不断降低其高度,能量高的原子无家可归,只好带走高能量蒸发,留下能量更低的原子。这样,就可以在激光冷却的基础上,继续把温度降低。

1995年6月,美国物理学家卡尔·威曼(Carl E. Wieman)、埃里克·康奈尔(Eric A. Cornel)实现了铷原子的“玻爱凝”,凝聚了大约2000个铷原子,太少了,不够观测啊!

同年10月,身在美国的德国物理学家沃尔夫冈·克特勒(Wolfgang Ketterle)实现了钠原子“玻爱凝”,凝聚了超过楼上百倍的钠原子,虽然还是少得可怜,我们看不见,但是,可以依靠精密仪器管中窥豹了。

上述三位先生因实现“玻爱凝”及相关研究,分享了2001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被“玻爱凝”的原子,政治上思想上行动上高度统一,成为一个整体。一个整体,什么意思呢?

一块铁,是一个整体吗?在我们看来,是的。但实际上,它还是由一个一个铁原子构成,严格来讲,谈不上一个整体。

“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所形成的一个整体,指的是“全同不辨”的原子们,随着温度不断降低,能量越来越趋同,波长越来越长,距离也可以越来越近,当它们之间的距离小于波长时,就会相互叠加,形成一个整体的分布,凝聚成一个量子,你没看错,是一个量子。不管凝聚的原子有多少,是3个还是3亿个,它们都是“一个量子”,可以用一个波函数来描述。这样一来,就会发生很多神奇的事情。这些神奇的东西有多大价值,目前与咱俩无关。现在,咱俩关心的是,一些能满足你我探秘猎奇好奇心的事儿。

在前面,我们说了那么多,其实只为一件事:扒开量子的小褂,看它个通透。但是,不管那些天才有多牛,离真相有多近,他们还没解决一个问题:光子、电子、中子……这些家伙体型太渺小,我们这些俗人干瞪眼看不到!干涉是怎么发生的?自旋是什么情况?波粒二象是什么样子的?只能靠想象,就像梦中的莲花仙子,不要说“亵玩”了,连“远观”都做不到。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希望:如果有一天,人类能够实现“大块”的,真正的宏观“玻爱凝”——像乒乓球甚至篮球一样大,那么,我们就能亲眼见证这些神妙无比的东西!想想看,亲眼见到两个凝聚之间,发生干涉的过程,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亲眼看到又是波、又是粒的物体,那是多大的眼福?量子化的自旋清晰地展示在眼前,该有多震撼?!

你以为这是开玩笑?!当然不是。虽说目前,我们鼓捣出来的“玻爱凝”,还没有大到乒乓球那么夸张,但是,比猫还好奇的人类已经观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比方说,两个玻爱凝的干涉条纹,这两团小东西真的是波!在超流中发现“涡旋”,它的动作是量子化的,量子化的!那么,它会在我们面前表演自旋吗?现在,真正意义上的“宏观量子”,离我们究竟有多远?是不是很期待?这种东西,不要说真的去亲历,就算是梦到,也要笑醒的!

美梦,留待睡觉时再做。现在,我们先记两个概念:服从玻色-爱因斯坦统计的粒子,都叫“玻色子”;服从费米-狄拉克统计的,都叫“费米子”。然后,咱俩回到现实:薛定谔波动方程。

遭到玻尔的凶猛追杀,薛定谔累垮了,但他的观念毫发未损。他的方程后来成为量子力学的基本方程,掌控着量子世界。薛定谔方程之于量子力学,相当于牛顿定律之于经典力学,是整个体系的核心。狄拉克评曰:薛定谔方程,囊括了全部的化学和大部分物理学!

英国科学期刊《物理世界》让读者投票评选了“最伟大的公式”,在TOP10中,薛定谔方程仅次于质能方程,排名第六。总排行如下:

No.1 麦克斯韦方程组。见上部。

No.2 欧拉公式。e^(iπ) 1=0。

No.3 牛顿第二定律。F=ma。

No.4 毕达哥拉斯定理。上部用过。

No.5 爱因斯坦质能方程。见上部。

No.6 薛定谔方程。如前。

No.7 1 1=2。不解释。

No.8 德布罗意方程组。p=hλ,E=hω。

No.9 傅立叶变换。太复杂,自己去搜。

No.10 圆的周长公式。c=2πr。

薛定谔方程后来被简化为一个极简等式:

HΨ=EΨ

对于量子力学的创立,自三教父之后,我们已经习惯了集团作战,大舞台飙戏、飙嫩,现在,老薛绝地逆袭,小舞台上唱大戏,老树干上发新芽,老当益壮,后来居上。这还不算,他不甘寂寞地留下一条大尾巴——ψ,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让全世界为之抓狂、迷惑,最后,将自己苦苦维护的体系击得粉碎。这,实在是老薛大叔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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