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1)

我生长在滇东北高原,是在雪山旷野、森林幽谷中长大的,对民族文化风情浓郁的高原有着独特的感受。这里也是我人生的舞台,雄奇壮美的高原教给我的东西,比许多贤哲先师和空洞无味的图书教给我的还要多,还要深刻。

我人生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远行,是从滇东高原去到迪庆高原。那是深秋的一个"清晨入古寺 ,初日照高林"的早上。蓝天白云下,我站在香格里拉"飞来寺"前的旷野里,听着古寺里庄严悠缓的钟声,朝辉里的雪山神峰、冰川古塔是那样的圣洁崇高⋯⋯

许多年的梦想和期待,走过了千山万水,今天终于仰望到了"梅里雪山",但我更喜欢把它尊称为"太子雪山",因为伟大的"卡瓦格愽"是青藏高原的统领者,整个自然界,都是它的领地。

跪拜在神山面前,我的心中澎湃着天、地、人、神的浩然之气!我展开双臂,感恩大自然在700万年前的大地隆升运动,创造了如此壮丽雄奇的雪域高原⋯⋯多年不落泪,此时此刻,我的眼里满含着泪水!

我生活在滇东北的南盘江边,在几十年的"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的高原生活中,无论家搬到哪里,我的书桌上方总是挂着一幅油画复制品《高原景色》,它是19世纪英国著名画家罗布森的作品。

在我心中,苍茫辽阔的高原,也是神圣的红色之地。它带给我最初的认识和思考是在小学的课本上读到毛主席写的《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诗篇气魄宏伟,格调雄健,是对中国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的一首雄壮战歌。

红色之旅,是高原上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我瞻仰过昭通威信的"扎西会议会址纪念馆",寻甸丹桂村的"红军长征柯渡纪念馆";禄劝金沙江的皎平渡,它见证了红军长征途中最惊心动魄的7天7夜,3万多红军,37个船工,6艘木船。刘伯承元帅曾经这样评价红军渡过金沙江的意义:"从此,我军跳出了数十万敌人的围追堵截,取得了战略转移中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还有1936年春的迪庆高原,由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肖克率领的红二、六军团在石鼓、巨甸之间抢渡金沙江后,红二军团4师向西翻过5千米的哈巴雪山到达中甸县城,开始了北上抗日的伟大征程。

每次行走在金沙江两岸,看着浊浪滔滔的江水,我便去想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悲壮经历,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壮举!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2)

我第一次跨过金沙江是从云南水富进四川。为了近距离的感受从大峡谷里奔涌而来的江水,我住进了江边的一家温泉度假村里。办理了入住手续,放下行李,我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屋子,来到江边,看金沙江从前面的雪山峡谷里奔腾咆哮而来,以势不可挡的磅磗气魄冲出高原,在宜宾和远道而来的嘉凌江交汇,然后一路向东成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一长江!

"一步经三省,依稀万里游"、"一鸡鸣唱,三省齐聆”。鸡鸣三省,是滇东北高原上独具显赫魅力的自然奇观。从镇雄白车赤水河边,沿着惊险的悬崖栈道,踩着登山的梯子,一步步向上攀登,人和梯犹如悬在半空中,周围群山环绕,峰峦叠翠,刀削斧劈的峭壁狰狞得让人心惊胆战。我站在万丈深渊之上,俯瞰着大峡谷里两河交汇的自然奇观,禁不住想起‬了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首‬旷世绝作‬。‬面对大‬自然锦‬绣壮‬美‬的河‬山‬,‬我的心‬中‬有‬种‬江‬水‬滔滔,‬天‬宇‬浩瀚‬的壮‬烈‬感‬。‬

高原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湖泊,我时常驱车或步行到宁静的湖边,那里天高气爽,蓝天白云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像童话一样梦幻,像梦幻一样纯洁,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在我这个退伍老兵眼里,高原上还有驻守在千里边防线上的军人,他们时刻准备着去战斗。"将军辞家夜无宿, 猛士离乡朝不歇。 边陲来寇时未断, 西域到敌间莫停"。男人敢‬于‬为‬国‬家‬、‬家‬庭‬、‬‬孩子、‬‬女‬人去‬流‬血‬牺牲,国家才‬会强‬盛‬,‬民族才‬有希望。‬

高原也是乌蒙山上那些虎背熊腰的汉子"一生守候万里路,半辈辛劳阡陌长"的地方;是祖祖辈辈住在雷响田边的孕妇,在村口的土地庙里,在山野的电闪雷鸣中兴奋得浑身颤抖,跪求老天爷让她生一个儿子的高原⋯⋯

当我第一次从滇西北的巧家,沿着金沙江两岸的崇山峻岭,逆流而上来到了青藏高原西南缘的米易,依山傍河的小城民族风情浓郁,历史悠久。站在清真寺的望月楼上,眼前是三皇五帝中第二大帝颛顼的诞生之地。

距县城不远处的山谷里,曾经居住在何家坝新石器时代遗址上的先民,他们来自哪里?想到这里,我仰天感慨:什么是时间、什么是空间?在遥远的7000多年前,那是一个水稻已经在华夏大地上栽培,祖先们开始驯化家禽的年代啊!

走在"阳光米易"的大街小巷里,清清的安宁河与雅砻江两岸,是中国颛顼文化之乡。远在颛顼金戈铁马的岁月里,帝国辽阔的疆域,祖先们刀耕火种,采撷编织出了迷人的边地风情,孕育了丰富奇特、绚丽多彩、原始古朴的傈僳族文化和彝族风情。

地处滇中高原北部的元谋县,是一座大山深处的小城。我曾开着车在四周的山野里寻找祖生们留下的痕迹。每见到一块瓦片,一个鹅卯石都会让我兴奋。放眼望去,这山山岭岭就是170万年前的元谋猿人生活的地方,也是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人猿化石,是"东方人类的故乡"。如果说,人类只有一个祖先,那么元谋猿人是不是来自非洲肯尼亚?

回想起路途中见到的那些雄奇险峻的高山峡谷、草甸牧场、冰川湖泊⋯⋯我恨自己不是画家,不能用画笔来表达自己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敬畏之心。正是因为自己不能画画,我才仰慕古今中外画家笔下的高原风光。尤其是在滇东北高原上远眺"万里通秋雁,千峰共夕阳"的壮阔气势;还有"登高壮观天地间 ,大江茫茫去不还"的万古蛮荒。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3)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生活在高原上的各民族儿女历来就有敬畏天地的传统,在他们的心目中,万物都有神灵:有山神,土地神,河神、树神⋯⋯

在大自然的神庙里,除了野生动植物,还有数不清的珍稀资源。高原是离大自然上帝最近的地方,他们早上醒来,推开窗子就能看到山花野果,走出家门,在公园的树林中会见到野鸡,野兔,松鼠,采集到草莓,蘑菇,名目繁多的野生菌。

许多年,每当秋冬季节,我最想去的是滇东北的乌蒙山巅。在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中期待着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躺在大包山草海子的蓝天白云下,沐浴着冬日温暖的阳光,在柴诃夫斯基的音乐声中,欣赏着黑颈鹤们翩翩起舞、互相追逐嬉戏的美好时光⋯⋯"长啸出原野,凌然寒风生",这是高原湖泊独有的荒野神韵。

"烽火连三月 ,家书抵万金"。漫步在滇南红河县城里,这个被称为马帮侨乡的"云端古城",老街深巷里的石板路,两边青瓦白墙马头顶的古宅,屋顶上的瓦檐里长出苔藓红花的古城堡。登上城墙上的瞭望台,可以远眺隐藏在重山崚岭中的"茶马古道",我仿佛看到了粗壮黝黑的汉子牵着马、骡、驴由远及近,走走停停。由于长年累月地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赶马的汉子们豪放慓悍,一身匪气。他们代代传承,在马铃声中,唱着《山间铃响马帮来》的歌声,铁血柔情的汉子也会在妻儿"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期盼中热泪盈眶⋯⋯

"一曲彩虹横界断,南山雷雨北山晴"。古往今来,在气象万千、波诡云谲、民风习俗风情万种的高原上,有多少侠骨铁肠的壮汉梦失栈道,有少女美妇情迷驿站,有多少父母魂消肠断啊!

在我的高原情结里,还有父亲和母亲的一生。他们让我深深地懂得了高原的人生是苦难和艰辛的。70多年前,我的父亲一身戎装,从东海之滨,随南下大军在江西鄱阳湖的一次战斗中,父亲的小腿中了枪伤,疤痕至今清楚可见。拖着受伤的双腿,父亲经湖南怀化进入贵州仁怀,被茅台镇的酒香醉倒,喝了三天三夜的琼浆玉液。从此以后,酒陪伴了父亲的一生。

在五十多年的高原生活中,父亲虽然没有做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但他先后义务参加修建了三座水库和沪昆铁路以及国道320线。在后来的生活中,不管经历什么样的生活苦难,父亲用他军人的毅志和无畏的精神带领一家老少战胜困难,迎接新的一天。晚年的父亲,虽然疾病缠着,但依然像战士一样料理自己的生活,从来不麻烦儿女。每次回家看见父亲坐在灶房里的样子,我感概万千,漫长的高原生活把父亲磨砺得像深山里的一棵老树,别有一番孤独挺拔的身姿。

今天,父亲平凡人生的传奇经历,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地远去,除了他的儿女,没有人还记得他曾经的荣耀?!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是千百万像父亲一样的平凡人,为新生的人民共和国的建设,默默无闻地奉献出了他们生命中最宝贵的时光年华。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4)

"‬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这是唐代诗人王维写‬的‬‬。‬读了一千多年,韵味无穷、意境悠远、阔远、辽远⋯⋯

我在高原上面朝千山万壑呼啸,我的双脚沿着金沙江湍激的浪花奔跑!

写下这二句饱含深情的告白,我想起了从滇东十八连山奔跑出来的一个朋友。朋友出生在大山深处的村子里,他说从记事的那天起,外面的世界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山"字。

他家在山这边的树林里,学校在山那边的镇上,中间隔着一座山。他的小学六年,就是在山的两边度过的。早上走出家门,村头的大青树是起跑线,他开始奔跑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翻过林木茂盛的山头,沿着坎坷崎岖、荆棘丛生的小路跑到山脚,过了小河上的石桥,就是学校的大门。

每次说起那段6年的时光,他总是掩饰不住内心的伤感。可一旦面对身边那些在城里长大的同学,他说一年四季,奔跑中最美的季节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季,常常会在冰青玉洁的山野里看到绽放在蒺藜丛中的红花野果,美得让人陶醉。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少年为什么会烦恼?他无比自豪地告诉城里的女朋友,是十八连山的高天流云,是和他一起奔跑在森林里的野兔豺狼,是嬉戏飞翔在湖泊里的大雁,培养了他敬畏大山、大树和野生动植物的情怀。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在辽远空灵的山野里,在晨曦暮霭中,他常常看到村头的山神庙前,有妇人跪匍在地,向苍天大地叩头祈福!这幅天人合一的景象,在他心中激起了一种崇高庄严的神性,深深地铭刻在了他的心里。

相比跪拜在名山大川的千年古寺里,山民们的这种风俗也许显得落后,仪式感很原始,但在他眼里,却是身心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归真反璞,最生动感人的信仰。

朋友正是拥有着象雪峰山梁子一样坚挺魁梧的体魄,胸怀着山涧清泉一样的柔情蜜意,从十八连山一路跑进了省城的大学,又在历经四年的寒窗苦读后,硬是凭着代表学校在大学生运动会上获得的一枚男子足球冠军的金牌,击败了所有的情敌,赢得了既是教授的女儿又是校花的狂热爱情。

他新婚后的第一个春节,邀请我去十八连山走二千多年前的"五尺道",去邻县盘州登孤峰高耸入云、气象万千、福光万丈的"护国古寺"。大年初一这天,山坳里云雾缭绕,他领着我沿着他当年去上学的山间小路走了一圈。看着他在曲折陡峭的山道上矫健如羚羊般的身姿,我真的羡慕高原生活带给他的健壮体魄。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是十八连山的这条山路改变了他的命运。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5)

高原的冬季漫长寒冷,尤其是在夜晚,如果没有精彩的体育比赛,音乐和科教频道也没什么喜欢的节目,看完中国新闻,我就关了电视和取暖器,早早的躺在了床上。

此时屋外寒风凛冽,冷雨敲窗。我会想起宋代罗大经的"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禁不住伤古悲今起来,沉思在对人生天地之间苦乐参半的慨叹中⋯⋯但一想到此时此刻还在外奔波劳碌,无家可归,有家归不了的人,我能有这两室一厅的狭小空间,可以躺在属于自己的床上,翻开枕边的唐诗,读朱放的"荒村古岸谁家在,野水浮云处处愁",我的身心是那样的平静安宁,不用去担心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心血来潮,收拾好行李,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一直以为,没有走过从澜沧江到金沙江大峡谷的人,算不上真正意义上来过高原,因为他就没有见过什么是高原的荒野雄奇和苍芒壮美,没有切身感受到了高原的天地人文情怀!

从滇东北高原到滇西北迪庆高原,再去滇南哀牢出的热带雨林,沿着几千公里的边境线,每到一地,处处都有神灵。除了千里南疆,我去得最多的是迪庆高原。印象最深的是清晨站在山巅上,听着从"飞来寺"里传来的钟声,去朝拜雪山圣峰,我来到古寺后面山顶上的经幡前,下跪祈愿!

沿着陡峭险峻的山路,车子缓慢平稳地行驶在澜沧江大峡谷里。空气闷热潮湿,突地一股浓浓的酒香扑鼻而来。车子转过一个急弯,只见前方有一片茂密的绿荫。一阵惊喜涌上心头。我早就听说澜沧江峡谷里有葡萄园。把车停在路边,朝江边走去。进了一个用木头和藤蔓缠绕的园门,正在架子里忙活着的康巴夫妇,听说我们是远道而来,放下手里的活计,和蔼可亲的领我们进到酒房里,倒酒给我们品尝。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是一百多年前来到这里的法国传教士,他们不仅种下了葡萄树,还向当地人传授了酿酒的技艺。

环顾着野性粗旷的大峡谷,耳边传来湍急的江水撞击山崖岩壁发岀的咆哮,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绿州,我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这二句丝绸之路上的古诗。带上两桶澜沧江水酿制的葡萄酒,车子驰过峡谷里的大桥,沿着通往永怡冰川的山路,朝雪山圣峰驶去⋯⋯

跪拜祈福了心中的美好愿望,车子继续沿着大峡谷里,一路往南。路边的江水浊浪滔滔,两岸山峦叠嶂,岭崖溪流潺潺,高坡树林里有村庄和羊群。在袅袅炊烟中会看见荒野里裸露着一片片被砍伐了的天然林树桩,叫人心痛万分,我为人类及功近利犯下的罪行深感羞愧。

今天有多少人知道,100多年前在澜沧江边种下葡萄树的法国传教士还在江边的一个叫茨中的地方建了一座教堂,它就是闻名遐迩的"茨中天主教堂"。

当我终于在黄昏暮雨中,站在距它不远处的田野里,望着白墙青瓦带阁楼的教堂,我感慨万千!想不到哥特式的天主教堂,一旦建在澜沧江边的山坳里,却变成了一座明显包含了中国古典式建筑风格的教堂,建筑师的智慧令人佩服。

仰视着那眼熟的阁楼式屋顶,在这个"深谷留风落夜响,乱山衔月半床明"的夜晚,我坐在茨中天主教堂冲向云霄的十字尖顶下,周围是横断山脉腹地万古蛮荒的苍茫荒野,历经百年沧桑的教堂是那样的悲壮雄奇,焕发出崇高的神性光辉。

那个夜晚的茨中村,有一种我从未感觉到的宁静安祥,脑海里是浓郁的"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的思念之情。夜色里的雪山峡谷,光和影,风和云,弥漫着幽灵般原始野性的魅力。望着不远处教堂里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我在想,当年法国传教士们不管是从东南沿海,还是经西亚来到青藏高原,一路翻山越岭,走的是一条马帮走过的岖崎路途,历经千辛万苦,出生入死,来到万里外的异国他乡,他们的要完成什么使命?我相信,他们大多数胸怀着博爱天下的激情,具有英勇无畏的献身精神,这种独特的人生经历,令后人敬仰。

沿着教堂边陡峭的山坡,逆着澜沧江湍激的流水,神山下的茨中村,白墙青瓦,房前屋后的青稞,白塔边的民居,林中有山鸟,也有羊群,还有采摘松茸、贝母的傈僳族少女。最令人震撼的是在飘浮的白云下,雪山圣峰中透露出来的万丈神光,照亮了荒野,天宇冷峻空旷、雄浑苍茫。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6)

夜宿在梅里雪山下的雨崩村,想像着黑夜里的卡瓦格博圣峰的英姿。"梅里"一词在藏语里译成汉语是"药山"的意思,盛产各种名贵药材。

神圣的雪山啊!凭借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自以为走到了大自然上帝的尊前,马上就能见到它的尊容⋯⋯这是多么幼稚可笑的梦想啊!我突然想起那年妄想把它踩在脚下的一支登山队,出发前他们不顾村民的歉阻,尽管也按习俗跪拜了山神,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瞬间被全军毁灭的恶运。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梦想走近它。

"雪里山前水滨,竹篱茅舍,淡烟衰草孤村"。那一夜,我久久难以入睡,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我见过的高原上万古雄奇的旖旎风光。原始野性、拒绝人类挑战生存局限的高原令人向往陶醉,但人生世界的高原更令人感慨万千。

在从香格里拉途经中旬去往德钦的路上,透过车窗,望着高山上的藏民村庄,小的只有五六户人家,大的也不过十几间土坯屋,全都裸露在山峦峭壁间的半山腰上,恢白的墙面上开着一扇扇黑洞洞的小窗子,远远望去,古朴苍桑,彰显出了人类生存的艰辛历程和坚毅顽强的生命意志。

迪庆高原上的藏族同胞有的不识字,听不懂汉语。但他们却有着让人敬佩的虔诚信仰。他们可以长时间的匍匐在"转经台"前,向神灵敬上写着自己真心祈福的彩色长形布条,带着美好的心愿在风中、雨中、雾中、雪中祈祷。

千百年来,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一直是古今中外的哲学家们争论不休的话题,但至今也没有一个一了百了的答案。

行走在迪庆高原上,我相信人性本善的说法。尽管我也在过往的经历中看到了"人折腾人、人摆布人、人祸害人、人报复人的现实生活,几千年来被人类磨砺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论孰是孰非,中国战国时期孟子的"四心"和"四非"更具有高人一等的智慧: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杞人忧天"是人人都有的。这个古老的成语说的是杞国有个人怕天塌下来,整天忧心忡忡。用今天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来看,我们没有理由嘲笑杞人,这跟我们忧行星撞地球、忧地震、忧海啸、忧病毒一样。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7)

当我独自一人坐在乌蒙草山的大海梁子上,让身心沉浸在孤独的宁静或宁静的孤独中,"悠然远山暮,独向白云归",我仿佛听到了神的召唤,走到了大自然上帝的尊前⋯⋯每当这个时候,我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这让我想起安居乐业在滇东北乌蒙山火红梁子上的彝家人,他们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如果人人都"杞人忧天",他们又忧什么呢?

我忘不了和战友送他病危的父亲回彝家山寨的经历。山路还是那样的崎岖坎坷,山峰耸立陡峭,河谷幽深险峻。随车的医生生长在华北平原,被车窗外无比壮观的高原景色震撼得感慨万千。但做为医生,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战友的父亲虽然历经路途的颠簸,在回到家里的时候,竟然奇迹般地变得精神焕发起来。

有朋自远方来,山寨用最高的传统礼仪接待我们。在族长的家里,我们围着火塘边的草席而坐。我也第一次吃到了闻名遐迩的火红黄焖羊肉,听到了端着酒杯的阿哥阿妹们深情演唱的彝家敬酒歌。虽然我没有听清楚一句歌词,但那情深意长,发自肺腑的亲昵语调,让人沉醉、摧人热泪盈眶。

山寨的夜晚宁静祥和,米酒飘香,歌声暖心,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地来看望久别回家的亲人。在太阳广场的中央,睡卧着一只威猛的石虎,气势如虎踞龙盘,呼啸山林。在彝族的历史传说和生活习俗中,对虎的图腾崇拜是彝家人的神圣传统。

当月亮升起,石虎前的篝火点燃,身裹羊皮披毡的阿哥,身穿鲜艳服饰的阿妹,他们结伴来到广场,兴高采烈地准备着篝火晚会。目不暇接的看着他们身上的银制品,长裙上的刺绣袖口、领口处多姿多彩的精美花边,围腰上刺绣的花鸟鱼虫更是光彩照人。

醉意朦胧中,广场周围的土掌房,厚实的木板、土墙,寨子里外筑起的栅栏⋯⋯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人们仿佛回到了刀耕火种的年代,狂欢在丰收节庆的盛宴里。迷人的阿妹们,她们头上戴着缀有红缨和珠料的鸡冠帽,上面是五光十色的银泡镶绣饰品。随着阿哥手中的三弦琴奏起来,男女老少手牵手围着篝火边唱边舞起了《远方的朋友请你留下来》。

"当大自然的边界对所有人开放时,那曾是一个幸运眷顾的时期。然而由于人们无节制的滥用,在贪欲和奢华面前,使人们团结起来的纽带断裂了。"这是几百年前的一位神学家的箴言。

彝家人的传统文化习俗十分丰富。阿细跳月是他们展示团结友爱的经典舞蹈,还有送虎节、祭火节、火把节⋯⋯在他们的心里,崇拜太阳,高举火把是追求自由和光明的象征。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8)

生长在高原,我喜欢独自一人游荡在山川湖泊间,就像是在大自然上帝的怀抱里。海拔越高,景色越辽阔壮美,不仅有终年不化的皑皑雪山、郁郁葱葱的天然雨林,更多的是像明珠一样清澈明亮的湖泊湿地。

在高原的崇山峻岭中,生活着不同的民族,有着各自的文化习俗和图腾崇拜。我见过苗族的龙,傣族的大象和孔雀,最与众不同的是回族,他们不图腾崇拜植物、动物,更不崇拜偶像,他们相信清真寺才是去见真主、走向幸福的大门。

我还发现,许多民族的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选择的是用简洁的符号和自然界里的动物家禽作为通向神灵,与神对话交流,求得内心的安慰。当我第一眼看见玉龙雪山下的东巴祭神园里的图腾柱,每一根柱代表一个神,赫然挺立在蓝天白云下,我禁不住的双膝下跪,会十向诸神祈愿!

行走在迪庆高原上,我赞美随处可见的经幡和寺庙里的转经筒。我总是在疲惫困倦的时候,就会在雪山隘口或是寺庙神殿后面的山顶上看见飘扬着的经幡。不论是在秋高气爽的风中,还是在雨雪交加的天气里,有人匍匐在五颜六色的经幡前,祈求神的保佑,成了迪庆高原上一道最有诗意的人文风景线。

只有把高原放到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中才能感受到它神奇的伟力下钢柔万丈的光和影,还有耸立陡峭的山峰,深邃狭长的河谷⋯⋯从滇西北高原上的彝家山寨,到迪庆高原梅里雪山下的雨崩村,在大自然上帝的神庙里,阿细跳月的少女,打奶茶的藏族妇女,在她们清纯善良的心中,没有贪婪引起的仇恨,没有相互伤害而来的快乐,有的是宽容、安宁、祥和的生活。

在高原上,不同的民族,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宗教生活,心愿是灵有所寄,魂有所托。源远流长的图腾崇拜已成为神圣的智慧守护着不同的民族,每个族群都拥有至高无上的守护神,看顾着他们的命运。这就是我心中的天、人、神合一的高原!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9)

对于今天的我来说,相比一百多年前"茶马古道"上的赶马人,茨中教堂里的传教士,进京赶考的书生⋯⋯我的头上有"北斗卫星"的引领,可以心弛神往的游走在高黎贡山和哀牢山的莾莾林海里;可以驾着车子沿着"高德地图"引领的航线,无忧无虑地奔驰在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的深山峡谷里。

不论我走到哪里,高原人纯朴善良的胸怀,让我更加信奉庄子说的"沉于物、溺于德"。虽然过去了二千多年,但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庄子的哲学思想,就是人类在孤独的深秋寒夜里,放声唱出的一首史诗,充满了智慧的光芒,照亮了古今。

每次离‬家‬远‬行‬‬,‬‬‬我的背‬包‬里少‬不了二‬样‬东西:‬‬唐‬诗‬宋词和‬西‬方‬古典音乐。一次次的独‬自‬羁‬旅‬在外‬,‬我深‬刻的‬感受到,‬高原是读唐诗宋词的好地方,尤其是那些边塞诗人的作品。有助于理解诗词的意境和诗人的情怀,拔高人生的精神境界,让胸怀变得像高山峡谷一样洁净深邃。

翻开记忆的篇章,那是在大理鸡足山金顶寺,登高望远,烟波浩淼中的苍山洱海,令人荡气回肠、感慨万千。"浩浩风起波 ,冥冥日沉夕。独夜忆秦关 ,听钟未眠客"。观鸡足山的日出日落,在祝圣寺藏经阁里读唐诗,韦应物是把羁旅在外、天寒地冻、思念亲人的情感写得像牧歌一样的诗人。在苍山下洱海边的客栈里,唐诗宋词像只小船一样载着我飘浮在时间、空间里沉思。人在阖家欢聚、儿孙绕膝、诸事顺利、相亲相爱的时候是写不出好诗的。

玉龙雪山下的云杉坪,传说这里是情人自杀的圣地。看着眼前苍凉空旷的原野,枯萎泛黄的草坪上,一块块木板铺成了一条曲曲弯弯的小道,情侣可以手牵手走向远方冰雪莹洁的山峦。这让我想起了当代一位著名诗人,他的"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他的光明是什么?他功成名就后为什么要自杀,是因为爱恨情仇,还是江郎才尽?诗歌是古今往事、天地万物之音。说实话,我至今也没有读懂这两句诗。眼前的这块圣地不属于他。

跟情侣不能在现实生活中终成眷属的痛惜与泪水相比,我觉得诗仙太白才是最伟大的哲理诗人,他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李白是在送别至爱亲朋后,酒壮诗魂,对人生才发出了如此壮怀激烈的感慨!

"逆旅"即逆风而行。对今天的人来说,不光是路途崎岖,跋山涉水,而且还要顶风冒雨,"逆风千里,危机四伏"。一个人从小到大,疾病伤痛、升学考试、毕业就业、房货车货、结婚孝老、养儿育女⋯⋯一路上不是摆满了鲜花和巧克力,而是布满了折磨和磨难,身陷环境危机、核能危机、病毒危机、生存危机中,没有那样是一帆风顺、水到渠成的,走到最后,从此岸到彼岸,"乡梦断,旅魂孤",孑然一身,匆匆来,又匆匆去!

"生存多所虑,长寝万事毕"。古往今来,从国王到乞丐,你是出生在东南沿海还是滇西北高原,什么事情都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人总是要死的,而且只能是独自一人去死,不能由他人代替。恰如19世纪德国浪漫派诗人穆勒在《乡村》这首诗中写的:"我死的时候会带走我所有的梦一一在长眠者当中我会惆怅什么"。

惆怅什么?它是人的精神世界里最有诗意的情感,是人类的语言说不明、道不透的情感。"心似双丝网,内有千千结",我常在夜半三更醒来,如果是在深秋,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冷风敲窗,邻居家的猫咪也低一声高一声地叫起来,我听到了山脚下古寺庙里的钟声,想起了西方泛神论,在自然界"到处都有神性披露,即使是在一粒沙子中"。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10)

"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高原的明月清风、寒山细雨,还有古村、古寺、古树、古井,最有助于"生的沉思和死的默念"。一个人只有在宁静的孤独中才能感受到无穷的空间和时间的永恒,寻得一灯一智!

我忘不了那天下午在迪庆高原中甸太子神庙里感受到的心灵震撼。我坐在转经台前的树荫下眺望着白云深处的藏族村落,看见山间的小路上走来一个藏族女孩。她来到转经台前,绕着经台匍匐了一圈后,起身在玛尼杆上细心的系着手里的彩色经幡,然后合十默默地祈愿。

看着小女孩呢呢喃喃的祈祷,经幡在风中哗哗作响,借着风传给了她心中的神灵,我祝她美好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许多年过去了,迪庆高原上系经幡的小女孩,德钦维西古寺里的活佛,中甸东竹林寺藏经阁里的出家人,打奶茶的藏族少妇,成群结队、身穿鲜艳服饰去跳锅庄舞的藏族妇女,梅里雪山下牵着壮马送游客登山观景的康巴汉子⋯⋯正是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高原上的亿万儿女,跪拜在大自然神灵面前,信奉"谁轻视自己,谁就在神面前受重视;谁对自己不满意,谁才能使神满意。所以你把自己看得很渺小,你才能在神眼里很大。你越轻视自己,你在神面前便越会受重视"。

在云贵高原上,我结识了很多不同民族的战友和朋友,在和他们的交往中,有一个现象让我深感欣慰,在他们家的堂屋里和汽车上,挂着毛主席的画像,他们最喜欢听的歌是《共产党来了苦变甜》,最想感谢的是亲人解放军!

回忆中的事物总是美好的。伟大的作曲家柴可夫斯基说得更深刻:"回忆是上帝赐予我的最恩惠的礼物之一。对我来说,没有比沉浸于往事更高的快乐了。回忆犹如月光,它所照亮的往事恰如其份,一切坏的都看不到,所有好的都变得更美好"。

每当我回到城市,穿梭在高楼大厦下喧嚣拥挤的大街小巷里,我便会想起横断山脉上的高山深谷、雪山湖泊、古寺庙宇、风雨中的经幡白塔⋯⋯我多么向往梅里雪山下的雨崩村,清晨推开窗子便看见了雪山上的神女峰,山泉溪水从房前屋后流过,我蹲在溪边用泉水洗漱,目送着成群的牛羊消失在林中的山道上。

其实人类和自然万物生活在一起并不需要多少智慧,都是大自然上帝的儿女,不是有你无我,或是有我无你的生死斗争。

站在高原上,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中华民族不仅有漫长的陆地国境线,还有一万八千多里的海岸线,有多少海防军人和边防军人在日夜守护着⋯⋯这些最可爱的人,他们无私无畏的奉献牺牲精神,才是一个民族最宝贵的财富!

我从心里期盼着成千上万的中华儿女,用敬仰的目光去迎接"国庆节"、"八一"建军节、人民解放军的"海军节"、"空军节",因为这一天,最应该是蓝天之下、大地之上,亿万民众普天同庆的欢乐节曰![图片来源网络]

高原的傍晚(深秋的高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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