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唐代诗人苏味道一首《正月十五夜》,为后人描摹点饰了盛唐时期洛阳熠熠生辉的元宵夜。这正月十五,是农历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古称上元节。因正月古称“元”月,夜间古称“宵”,于是这天又被称作元宵节。月圆寓意合美,元宵节这天人们借过年喜庆余温,家家户户点灯火、闹社戏、观花灯、赏皓月,燃放焰花、喜猜灯谜、 欢笑熙攘,好一派喧阗热闹。故而这动感十足的夜晚传承下的庆祝主旨,竟慢慢被一个“闹”字涵盖,正月十五夜的一切应景活动又被叫做“闹元宵”或“闹花灯”。尽管元宵节当日,吉林城还未出隆冬时节,寒冷的天气却未能阻止市民的过节热情,历来肯于花气力在“闹”字上做文章。
岁末吉林街景,取自《吉林旧影》
闹元宵不会少下花灯和焰火正月十五元宵节在民间也叫灯节,顾名思义,是盏盏花灯亮相街市的日子。旧时,因吉林城元宵节前后三天都点花灯,于是从初七到正月十六白天,吉林城的牛马行街都会“开灯市”。自牛马行南口迤北的街道两边,许多商家铺号会展陈大批待售花灯。花灯多以木条制作,其间饰有红纱、玻璃、彩画布帛。形状有金鱼、莲花、倭瓜、西瓜、八棱、方块等,式样又分为普通灯笼和宫灯等类别,还有专给孩子玩的那种地上拉着的兔子灯、小鸭子灯……每种灯皆是匠人手工扎制,造型纹样,尽显精巧。
除了去灯市购买,普通百姓也会自己在家中扎灯笼,这种灯笼无碍乎木股、竹梁与“粉莲儿纸”交错叠合,或许没有灯市匠人扎得精巧,却因扎灯笼过程的忙乱而在家中制造出浓浓的节日气氛。在自备的花灯中,最有地域特色的,当属利用各种容器制成的冰灯:在容器中注满清水,待到容器内壁冻出冰壳,便“控出冰壳”,倒掉余水,罩在点着蜡头的简易烛台上。晶莹剔透的冰壳如同琉璃灯罩,被烛光映出陆离摇曳的光亮,成为寒夜里令人兴奋的一件“宝器”。
吉林巨商牛子厚家中的精美宫灯,取自《吉林旧影》
正月十四,吉林城中的百姓就迫不及待地在大门两旁和庭院里挂出各式各样的灯笼。挂灯笼也有许多规矩,如内院二门影壁上,会悬挂一种斜方块灯装饰;扇面灯相当于横批,会悬在上屋雨搭中间,台阶走廊的房柱子上挂长条灯,相当于左右楹联……吉林地方政府也会参与这场全民娱乐,不仅会出资制作花灯,挂于府衙门口,一些基层保甲还会在灯笼下悬垂一些写有灯谜的红布条,甚至设置一些“彩头”,以激发百姓的参与热情。
吉林老话讲“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正月十五夜,吉林城条条街巷,座座宅院,灯火辉煌,如星河落地。即便圆月被凝霜散雪的云霭遮蔽,这座塞外之城依旧不乏光明炫彩。借着光亮,人们也生出无限的游兴,不仅手提小灯笼观看街市上的花灯摇曳,在灯笼下猜谜破闷儿(吉林俗话成谜语为闷儿),还会欣赏绽放夜空的烟花焰火。
和如今除夕接神就大规模燃放烟花不同,吉林城旧时讲究“春节放鞭炮,灯节放烟花”。和花灯一样,烟花也以牛马行街南段为售卖集散地,摊点、店铺中销售的烟花大致分四种:有起花,即各种尺寸的钻天猴;有手把花,如喷射十数米的彩明珠之类的花筒;有铁树开花,即放在地上喷射“火树银花”的烟花;还有各式专供小孩玩的弥勒转儿、摔炮儿等等。另外有势力的商号还会购买一种叫“盒子”的大号落地烟花,在门前释放。总之元宵节这夜,街市上光火交织,夜空中五彩斑斓,烟花升空的呼啸、人们赞叹的惊呼此起彼伏……
上世纪四十年代吉林城正月秧歌巡游旧影
扭秧歌,一场别样的元宵节巡游吉林城在元宵节的热闹远非赏花灯、放烟花那么简单!历史上,这天最热闹的活动当属巡游于街道上奇装异服、载歌载舞的扭秧歌。东北秧歌素来节奏明快、气势奔放,以“稳中浪、浪中梗、梗中翘,踩在板上,扭在腰上”为特点。秧歌队中的装束内容丰富,通过“大写意”的展示方式,把平日里百姓喜闻乐见的神话人物、戏剧人物造型再现到眼前。
秧歌队规模不等,从十几人到数百人不等,角色多以西游人物、八仙过海、福禄寿喜、荷合二仙等神仙为主,穿插其间的角色还有周文王和姜子牙、法海和白娘子、牛郎和织女,甚至还有潘金莲、西门庆和武大郎,总之都是百姓熟悉的人物。秧歌队又惯常男扮女装,强调丑老,手持灯笼,俗称“腊花“,也有女扮男装的,多扮从军模样,手持二尺多长的花里棒敲击对舞。
吉林城的秧歌队演出形式多种多样,大秧歌、高跷、耍龙灯、舞狮子、跑旱船、骑驴、老汉推车、大头和尚等应有尽有。无论哪种秧歌表演,带队领头的都会身穿旧式官服,被叫做老达子。老达子其实是一句满汉合璧的称谓,达在满语中有长、头领之意,老达子即为带头者。在吉林城,阵容大、行头好的秧歌队,还会设有“傻柱子”和“笊篱把子”两个插科打诨的角色,他们会在队伍中穿插,以活跃气氛。傻柱子反穿皮袄,面涂黑灰,眼角抹白粉,头上立着冲天辫,手提破鸟笼子,前串后跳;“笊篱把子”即蛮婆,为刁蛮的老太婆形象,“她”脸上画着皱纹,脑袋上梳着撅尾巴头、双耳各戴一个红干辣椒,后脖领子插着一根烟袋杆,手提一根洗衣服用的棒槌,走路故意一蒯一蒯,“蹒跚”着去追打正在打情骂俏的“挑挑子锔大缸师傅”和风流妖冶的“小老妈子”。
老年间的秧歌队大多会有基层政府和大买卖商号资助,表演者虽临时组队,但却往往是扭秧歌的老手:丁字步、蹶子步、大跨步、拉蹲步、出溜步、蹲裆步各种舞步娴熟;天门八卦阵、地门八卦阵、葫芦阵、六合阵、龙门阵、四合阵、六面斗、八面斗、套八字、连环阵等行进走花场的“走阵”阵型毫不陌生。秧歌队先在某处集合,人员齐整后,老达子往往见景生情,即兴发挥唱一段开场“煞公”(老达子因此也有煞公的别称),随即一对灯笼(方灯或莲花灯)引路,铜锣开道,大鼓、唢呐断后,秧歌队缓缓开上大街,开始沿着计划的路线巡游表演。节日里,秧歌队所到之处,围观者摩肩擦踵、如潮涌动,追逐着秧歌队,不知经过几条街,跨过几条巷。
踩高跷巡游的秧歌队旧影
由于秧歌队的人气效应,城内许多大买卖商号和官绅大户,会用特殊的方式请秧歌队到自家门前或庭院表演。所谓特殊的方式,即燃放爆豆般鸣响的鞭炮。谁家鞭炮响就代表谁家有财势,也代表这家对邀请秧歌队有诚意——俗称打场子接秧歌。鞭炮渐歇时,以灯笼、乐队为中心,秧歌队排开阵型,开始“圆场”。先由老达子唱一段七言、与主家相应的拜年歌,如“一进某宅抬头观,有副对联在门边,上联写着财源广,下联写着福禄全……”
老达子唱罢,秧歌队的每个角色便各显神通,扭动腰肢进行表演。其间不仅是扭秧歌,还得唱秧歌。除了现编现演的竹枝词顺口溜外,也会演唱一些大口落子,有些秧歌队甚至会唱“小老妈开嗙”、“王大娘锔缸”、“马寡妇开店”等剧目中的个别戏谑唱段,借以烘托热“闹”气氛……表演完毕,主家照规矩送给秧歌队一些蜡烛和果匣子(蜡烛用于引路灯笼的消耗,果匣子中的糕点补充体力),也有些阔气的主家会赏给秧歌队一些钱。
民国版《永吉县志》记载:元宵节以粉餈([cí],糯米食物)祀祖先,街市张灯三日。金鼓喧阗,燃冰灯放花爆,陈鱼龙,曼衍、高跷、秧歌、旱船、竹马诸杂剧。是日,男女出游,填塞衢巷。又有《昔日吉林民间习俗》记载:灯节活动主要集中在城里的粮米行、北大街、西大街、河南街、通天街、牛马行这几条主要街道上。放烟火、放盒子主要在财神庙一带。总之,由军旅严谨稳重风气主导的吉林城,元宵节这天,吉林城内外,欢腾热闹景象随处可见。
滚冰场面,取自互联网
吉林城满族人独特的“闹元宵”吉林城是满族聚居地,百姓虽很早就接受了汉家过元宵节的习惯,但也在节庆活动中保留了许多本民族特色。
在诸多满族民俗中,“打画墨儿”可谓放飞自我闹元宵之最。打画墨儿又称“作吉祥”,就是互相涂黑脸颊,借以消灾解厄、遇难呈祥。在正月十五、十六这两天,旗人家庭无论男女,不分老幼,互相嬉笑追逐着给亲人的脸上“抹黑”,竟可完全无视往日森严的长幼礼法。
正月十五、十六这两天,是满族同胞认可的“好日子”,自古民间就有“到外边走一走可以祛除百病”之说。特别是入夜后,满族姑娘们纷纷到江边、泡子、井台等结冰处的冰面上打滚儿,传说这样可以滚掉晦气,谓之滚冰,也叫轱辘冰。《清稗类钞》、《永吉县志》等史志均有“或步平沙,谓之走百病。或联袂打滚,谓之脱晦气。入夜尤多。”的记载。
在吉林城的满族人中,还有“请笊篱姑姑”的习俗。在正月十五这天,用白纸包裹一柳条笊篱,在白纸上勾画少女容颜,再涂脂插花,即为笊篱姑姑。然后选一十二三岁少女,以红布覆其头,并喷撒白酒,盛装擎举笊篱姑姑。少年男女围绕四周,边舞边歌:笊篱姑姑本姓白,戴朵花,背捆柴,扭扭哒哒下山来,你也拍,我也拍,拍着手儿跳起来。也有的唱道:笊篱姑姑下山来,十五十六看灯来,梳的什么头,梳的四散头,头上抹的桂花油。歌毕,蒙头女孩往哪边舞,其他人就跟随着往哪边跳,边跳边喊“姑姑来了”……
在节庆祭祀时,满族人历来有“讲古”的风俗。讲古也叫“说史”、“唱诵根子”,主要唱诵本族英雄传奇和怪奇往事。自晚清开始,一些汉族故事因为情节更为曲折动人而被补充到满族的讲古风俗中。在元宵夜,不畏湖阳公主淫威的《强项令》董宣的故事,和《隋唐演义》中秦琼等五雄闹花灯的故事就最为应景。借这些故事中闹元宵的氛围描写,为听者强化了“闹”乃元宵夜的特征,久而久之,在潜移默化中让人们的元宵节产生了“热闹”的气质。
自吉林解放后,过往元宵节中的许多传统,除因祛糟粕和世态变迁而发生细微改变外,大都得以传承,尤其是花灯、猜谜、放烟花几项文娱活动在保持中还有了新的发展变化。记忆中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吉林市都举办过元宵节花灯会。只不过一些街道扭秧歌队虽在元宵节有表演,但闹市巡游的传统已然渐渐消失。
庚子鼠年春节,全国上下被冠状肺炎疫情影响,节日气氛较往年冷清了许多。不过元宵节入夜后,吉林市仍旧爆竹轰响,夜空也为不时升腾的焰火照亮。这个特殊的元宵节虽然街道上“闹”气不足,可满城住宅楼却亮起比以往更璀璨的灯火——“闹元宵”或不尽兴,合家团圆的氛围绝不输往年。
本文撰写中参考书目:《永吉县志》、《吉林满族风俗》、《昔日吉林民间习俗》、《吉林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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