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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梦貘貘
编辑:吃硬盘吧
现在许多人在网络上给人科普“古代四大风流韵事”: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张敞画眉和沈约瘦腰。可是我翻看了许多文章,没有一位作者向读者讲解过到底是何时、何人,或者是哪部典籍将这四件典故凑成一处的。
近期查阅了一些史料,发现明代志怪小说集《鸳渚志馀雪窗谈异·王翠珠传》、署名为一衲道人的《醒迷论》以及吴敬所创作的《国色天香·翠珠传》中都提到:“或(者)以子美之四娘、安石之云月、东坡之琴操、陶谷之若兰为四公之乐,而不知此实四公之累也。或(者)以相如之窃玉、韩寿之偷香、张敞之画眉、沈约之瘦腰为四君之豪,而不知此实四君之玷(失)也。”
因为这几部史籍都是明朝万历年间梓行,这段话的原创者究竟是谁,现在学术界争论得也是非常厉害,我就不在这里多加赘述。只是再往前继续深究,可见元代著名的杂剧家郑光祖所著杂剧《㑇梅香骗翰林风月》第二折中的念词为:“想昔日汉皋解佩、韩寿偷香、沈约咏赋、相如弦歌,盖有自来矣。皆为两相留恋,故始终不能忘也。”
这段道白中有韩寿、沈约、相如,可被列为第一位的却是西周时期的郑交甫。他于汉皋台下巧遇二女,并向其索要佩珠的典故。由此可见,所谓“古代四大风流韵事”可能定稿于明朝时期。
“韩寿偷香”、“相如窃玉”、“张敞画眉”都和男女情爱有关,四者中唯独“沈约瘦腰”和风月没有任何关联。为什么它会被选入“古代四大风流韵事”中,这里面的故事很长,可能要从东汉初期开始讲起。
#01.
吴兴沈氏家族的发轫可以追溯到光武帝刘秀初建东汉时期,沈氏家族第一个出圈的人是沈戎。东汉初年,他先后担任光禄勋、九江从事、济阳太守等职务,因为劝降了强贼尹良被光武帝授予“海昏县侯”的封号。
沈戎却坚辞不受,带着家人从原籍寿春(今安徽寿县)迁徙到会稽郡乌程县余不乡定居,由此奠定了吴兴沈氏家族的基础。
后来,汉顺帝永建元年(126年),分会稽为吴郡。汉灵帝熹平五年(176年),乌程、余杭设置为永安县。吴国孙皓宝鼎二年(267年),又分出吴郡的一部分设吴兴郡。晋武帝太康二年(281年),改永安县为武康县。所以在历史上,我们称沈氏一族的郡望为吴兴郡武康县。
据清文献学家严可均纂修的《全梁文·沈氏述祖德碑》中转载的一些史料记录,沈戎死后葬在当地的金鳌山上,“尝有金鹅飞集此山,三鸣而去,其后沈氏通显。故邑人云:‘金鹅鸣,沈氏兴,代代出公卿。’遂更名其山曰金鹅。”
沈戎的小儿子沈景是家族中第二位出圈的人,《后汉书·章帝八王传》云:“顺帝以侍御史吴郡沈景有强能称,故擢为河间相。景到国谒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侍郎赞拜,景峙不为礼。问王所在,虎贲曰:‘是非王邪?’景曰:‘王不服,常人何别!今相谒王,岂谒无礼者邪!’王惭而更服,景然后拜。出住宫门外,请王傅责之曰:‘前发京师,陛下见受诏,以王不恭,使相检督。诸君空受爵禄,而无训导之义。’因奏治罪,诏书让政而诘责傅。景因捕诸奸人上案其罪,杀戮尤恶者数十人,出冤狱百余人。政遂为改节,悔过自修。阳嘉元年,封政弟十三人皆为亭侯。”
来自吴郡的侍御史沈景因为能力强而闻名朝野,汉顺帝将其提升为河间相。沈景到河间国拜谒河间王,河间王刘政穿着便服,形象不雅地蹲坐在大殿上。
随行的侍郎向河间王行了礼,但是沈景却没有行礼,反而向周围侍立的禁卫军将领询问大王在哪里。
将领回答说:“那不是大王吗?”沈景对曰:“大王不穿正服,和平常人有什么区别!如今我为国相,到此处是要拜见河间王,难道我拜谒的就是一个如此无礼的人吗?”刘政听后感到非常惭愧,转身去换了一套正式的服饰,沈景这才下拜。
他住在宫门外面,让人找来王傅,责备对方道:“从京师出发之前,陛下下诏给我,因为河间王不恭顺,所以派遣我来视察工作。你们这些人拿着国家的俸禄,却尸位素餐,没有尽到训导的责任。”
沈景上奏朝廷请求对这些封国的官员进行制裁,很快朝廷就下诏批评了刘政并对王傅进行问责。随即沈景下令逮捕了一批作奸犯科的罪人,向世人公布了他们的罪行,公开处决了其中尤为恶劣的罪犯数十人,释放了一百多个被冤枉的犯人。
从此之后,刘政改变了自己的态度,认真地悔过自省。阳嘉元年,为了鼓励河间王,朝廷加封了刘政十三个弟弟为亭侯。)
西晋时期的学者张勃撰《吴录》介绍,汉末,吴兴沈氏有一位神童名为沈友,他博学多才、能言善辩,十一岁时,就受到当时的名士华歆的赞誉。
后来他成为孙权的幕僚,孙权也极为欣赏他。他撰写公文时文辞简练、文笔优美,同时他还喜好军事,专门撰文讲解《孙子兵法》。当时的人都称赞他“笔之妙,舌之妙,刀之妙,三者皆过绝于人。”
建安九年(204年),孙权和沈友两人却突然反目,孙权下令将年仅二十九岁的沈友杀害。
从以上几则故事中我们就可以推测出,吴兴沈氏家族虽然以武功入仕,但是凭借着优质的政治资源和财务优势,他们在东汉后期已经开始谋求以文立世的途径。
#02.
沈氏家族经过三国时期的“洗礼”,在两晋时,地位已获得极大的提升,当时的坊间流传着一句俚语:“江东之豪,莫强周、沈。”(《晋书·周处列传》)这个时期沈氏最为我们所熟知的代表人物就是沈充。
彼时的沈充厉害到什么程度,《晋书·食货志》中有专门的记载,“晋自中原丧乱,元帝过江,用孙氏旧钱,轻重杂行,大者谓之‘比轮’,中者谓之‘四文’。吴兴沈充又铸小钱,谓之‘沈郎钱’。钱既不多,由是稍贵。”
能够私铸钱币,而且这种钱币还能够到处流通,说明沈充在政府里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后来,东晋北人南迁,侨姓士族和吴姓豪族之间为了争权夺利,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随着北方大姓对政治时局的逐渐垄断,尚武的吴姓士族越来越陷入尴尬的局面。
这种压抑最终导致了武装冲突,“隆安三年,孙恩寇会稽”,“于是会稽谢鍼(zhēn)、吴郡陆瑰、吴兴丘尫、义兴许允之、临海周胄、永嘉张永及东阳、新安等凡八郡,一时俱起,杀长史以应之,旬日之中,众数十万。”吴兴的沈穆夫也率领族人参与了此次暴动。
不过这次暴乱以失败而告终,从此之后,沈氏一族的社会地位降至冰点。
幸运的是,沈穆夫的几个儿子沈渊子、沈云子、沈田子、沈林子、沈虔子在遭遇家祸时侥幸逃脱。形势比人强,沦为叛臣之子的几个兄弟只好加入声名日隆的刘裕战团。他们随从刘裕克京城、逐桓玄、征南燕、灭后秦。沈氏族人为刘宋政权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的家族终于重新攀上了政治舞台。
四兄弟中的老四沈林子最为刘裕所倚重,21岁便被封为资中县五等侯。永初三年(432年),46岁的沈林子去世,16年后,他被追谥为怀伯,而沈林子的孙子正是瘦腰的主角沈约。
#03.
《梁书·沈约列传》记载,沈约,字休文。他初次入仕,是南朝宋时期,当时的郢州刺史蔡兴宗听说他很有才华,便任命沈约当安西外兵参军,兼任记室。
南朝齐创立,因为沈约的族人沈攸之举兵叛乱惨遭落败,沈氏族人断送了以武功入仕的机会。沈约因为素有文名,幸运地成为文惠太子萧长懋的征虏记室,兼襄阳县令。
其实,萧道成父子都是务实之人,虽然沈约的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但是他们一直将其作为文职人员。齐武帝萧赜曾经和属下刘系宗指名道姓地探讨过:“那些有学问的士大夫们根本不懂怎样治理国家,就知道死读书。治理国家,只需要刘系宗你一个人就可以了。像沈约、王融那一类的几百号书生,对治理国事有什么用处呢?”(《南史·刘系宗列传》)
直到公元494年齐武帝去世后,沈约才被任命为吏部郎,出任宁朔将军兼东阳郡太守。沈约多年后回忆,对此还是颇有微词的:我幼年时期丧父,生活孤苦,生活无以为继,好不容易做了官,却不是自己的本意,只不过为了得到一些俸禄好让自己退休后生活有些着落。奋斗了十几年,才担任了个襄阳县令,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而言,都是一种浪费。
不过他还是得到了机遇的眷顾,梁武帝萧衍在西邸时,和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一起组了一个文学小团体“竟陵八友”。攻占建康城后,萧衍任命旧友沈约为骠骑司马。
南朝梁建立后,沈约担任尚书仆射,封建昌县侯,食邑千户。不久他又兼任领军,加侍中官职。天监九年(510年),69岁的沈约改任左光禄大夫,仍兼任侍中、太子少傅等职。
沈约认为自己既然担任宰相职务,那么位列三公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按照惯例,这样的荣誉只能由侨姓士族获得,因此梁武帝始终不愿意松口。心灰意冷之下,眼见升职无望的沈约以年长体弱为由请求辞职,梁武帝却不予以同意。
沈约与吏部尚书徐勉交好,于是他给对方写了一封信,诉说自己的苦恼:今年年初,我就向陛下请辞,陛下对我恩重如山,可是我实在是消受不了……开年以来,我的病情加重、忧虑加深、操劳过度,精力感到严重不足。
总之,我不能不服老。现在我起居行走都要人搀扶着,在外人看来,我还是一个康健的人,但实际上身体和精力都已经不听大脑的指挥了。
我时常要强打起精神,才能勉强工作。晚上躺在床上,因为血脉不畅、四肢一直都是冰冷的,如果天气突然降温,我的下肢就像踩在冰水中一样令人感到难受。
现在我的身体消瘦得厉害,过一段时间,腰带就要往里面紧缩几个孔,用手握着胳膊,上臂的臂围大概过一个月就要瘦上半分,如果继续这样消耗下去,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收到沈约的信件后,徐勉在梁武帝面前为朋友求情,请求按三公的标准让他告老还乡,梁武帝没有同意,只是给沈约增加了鼓乐的种类和乐队人员。
这就是“沈约瘦腰”典故的来历,沈约的这篇文章,我们在字里行间感受到的是他求而不得的失望之情。后世的学者还从这个典故中品味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因此许多文人在创作中多借用这一典故来诉说自己无尽的忧思,这应该就是它入选“四大”的原因所在。
如五代时期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后来,宋代吴文英的《惜黄花慢·送客吴皋》中也有“念瘦腰、沈郎旧日,曾系兰桡”这样的词句。
沈约一生都在为重振沈氏家族而努力,但是在当时的政策倾斜下,他的愿望始终没有变现。不论是南朝齐,还是南朝梁,上位者都源自于东海郡兰陵县的望族萧氏,作为侨姓的代表,抵制吴姓豪族的崛起,是当权者必然的选择。
沈约的高调被当时的清议所不齿,正如《梁书·沈约列传》中评价:“自负高才,昧于荣利,乘时藉势,颇累清谈。”(沈约自负才高,醉心于功名利禄,凭借着对时事的把握,追逐权势,颇为当时的清流所讥笑。)
自沈约之后,吴兴沈氏便由武宗世家转为文化士族,这种改变是吴姓、侨姓之间在政治和经济上反复较量之后趋同化的结果。随后的南朝陈时期,吴兴沈氏到达了最高光的时刻,据史料记载,南陈世祖陈蒨的皇后沈妙容,陈后主陈叔宝的皇后沈婺华都出自吴兴沈氏。
《吴兴统纪·沈氏先贤传》云:“沈戎子孙见史者158人,38人有正传,120人附焉。宋、梁、陈间皇后3人,尚主者5人。唐睿贞太后(俗称沈珍珠)亦吴兴人。至今人物称盛,金鹅发祥地理果不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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