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武工队长万芳
万文昌
初夏正午,烈日当空。邻水东门刑场正举行“公审”大会。临时搭建的审判会场,军阀头子罗君云弓腰驼背,却耀武扬威端坐“审判台”主位,旁边是石稻场团练局新团总卢显生,俊俏的脸上却长了一双阴鸷的眼。台下群众议论纷纷,只有角落里一个化了装的中共特武队员拳头紧攥,暗自流泪,默声不语。
青年革命者万芳被五花大绑,双手吊绑在审判柱上,昏迷不醒。衣服已被鲜血浸透,破衣难掩身上累累伤痕,一身铮铮铁骨凛然正气。
卢显生大声吼道:“各位乡亲,台上的犯人就是这两年相继暗杀各地团练局团总,和抢劫烟捐杀提款卫队的匪首万芳,共匪特别任务武工队长,现年25岁,石稻场狮子坝人……”
“不可能哦,你看这个人年纪轻轻的,不像啊!”
“还五官周正,相貌堂堂,长得眉清目秀的。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成了共党呀!”
“不是说共党都是红头发绿眼睛,有时还吃人的妖怪吗?”
众人一阵爆笑。罗君云起立说:“其实共党分子也是人,不过他们比妖怪和狮子老虎更可怕!他们会催眠术,会移魂法,所以乡亲们一定注意了,不要听他们打胡乱说,以免被蛊惑,跟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比如台上这个人,本是石稻场团练局联防队的大队长,就是受外人蛊惑,才葬送了大好前程!”
万芳慢慢苏醒过来。他眨了眨眼,看了看台下,又闭上;他抿了抿嘴,欲张口说话,却无力发声。天上赤阳时隐时现,微风渐起。众人纷纷抬头看了看天。风力渐强,些微沙尘在刑场飞起。人群一阵骚动。刑场边上那特武队员神情激愤,双拳快捏出血来。万芳半闭着双眼,用力摇了摇头。
万芳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说:“乡亲们!别听他们胡说,共产党是代表工人和农民这些……社会最底层阶级利益的革命组织,我们共产党人都是劳苦大众的一员。”
卢显生上前从刽子手手里取过大刀,准备将万芳开膛破肚。突然天空中乌云密布,烈日隐身。他惊恐万分地看看天,再看看万芳,看看罗君云。“噼啪——”天边突然一个炸雷响起。他手中的刀哐当落地。刑场卫兵一个个神情大变,不由将枪都从肩上拿下握在手中。
一个浑厚声音从外围传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卢显生怒喝道:“哪来的野和尚?你好大的胆子!”又是一个霹雳炸雷响!天空中乌云翻涌,雨点声呼呼由远及近。
罗君云大骇道:“快给我闭嘴!这是古相寺的空远大师。”
一个半老和尚慢步走到刑场边,他身材高大硬朗,脸圆耳阔,慈眉善目,神情淡定,步履稳健,超凡脱俗。罗君云连忙起身相迎:“不知大师驾到,恕卑职未能远迎。”
空远大师道:“老衲云游归来,赶巧路过。正好给这位施主超度一番,阿弥陀佛!”再一个炸雷响,骤雨急至。他左手执佛珠,右手立掌行礼,口中念念有词。
万芳仰天长笑:“哈哈哈……我们共产党人虽不信仰宗教,更不信鬼神,但佛法慈悲,教化活人向善,点化好人求真,感化恶人归正,与我党主张完全一致!我们都是穷苦百姓根本利益的维护者,只是我们斗争的方式不同!”
“阿弥陀佛!施主的话老衲已铭记在心。愿佛祖……愿你的信仰保佑你!阿弥陀佛!”
万芳张开嘴,任雨水灌进喉咙:“感谢空远大师能为我送行。我今天就以水代酒,代表天下劳苦大众敬大师!敬乡亲们!敬勇于同邪恶旧社会作斗争的所有后来人!干了!中国共产党万岁!”
万芳于1905年出生于邻水县石稻场狮子坝村,由于家里穷,小学没毕业就到地主家干活,忍辱负重当牛做马,受尽旧社会的苦与累。直到17岁那年,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他就去重庆当兵,心想等拿了军饷好补贴家用。可那时四川军阀混战,政府官员贪污腐败,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军队里更是乌烟瘴气。万芳对旧军阀失去信心,在此期间幸得中共地下党组织影响和培养,被发展成团员。1926年初,老家与万芳邻村的地下党员陈峻山根据中共重庆地委指示,回邻水组建党组织;同时万芳也在党组织安排下退伍还乡,谋到石稻场团练局联防大队队长一职,并借此身份为掩护,秘密开展革命活动,于1927年春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初,邻水县被中共四川省委定为“春荒暴动”重点县,县委秘密成立直属特别任务武工队,万芳任队长,政委龚绍波,副队长万飞,队员有冯金山、杜海廷等10余人。他们除秘密组织群众抗租抗捐,还经常为红军前线筹集武器和经费。
经过数十次战斗历练,他们很快成为一支在川东地区赫赫有名的赤色武装革命队伍。这次他们要夺取的是国民党县公署运往重庆的烟捐银元。侦查员杜海廷报告说,国民党提款小队分作3组,前3个挑的大白菜,后4个挑的嫩葱小蒜,好像都很沉,走得不快;中间两个人抬的滑杆,上面坐的应该就是提款员,西装革履,还戴着墨镜,纸扇轻摇,好不悠闲!
万芳用黑布蒙了面,命令大家按计划分头行动。龚绍波带4个人慢慢回走,等着提款队伍;万芳带4个人走小径绕至运款队伍前侧面伏击。当龚绍波几人与运款队伍相遇,5人大致一一相互擦肩时,特武队员突然侧身按倒前5人猛揍;与此同时,万芳等5人从侧面飞身跳出,挥刀朝后4人砍去。护款员个个都是好身手,虽被打个措手不及,瞬间倒下两三个,却又爬起来再战。
提款员更是技高一等。抬滑杆的两个人受到突然袭击,扔了滑杆还击。提款员忙中不乱,本来闭目养神,感觉到滑杆异动,腰身一挺,单脚一点,便腾空而起,空滑杆咣当落地,他却稳稳落站路旁。万芳正用大刀砍倒一个护款员,见先前倒在地上的另一护款员正要掏枪射击,便飞刀过去,一刀钉入胸口。
万芳笑道:“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那咱就空手练练?”
提款员摘了墨镜却满脸疑云:“你……是万芳?”
万芳也扯下面罩:“居然被你认出来了,高手!”
龚绍波扭头见万芳摘了面巾,脸色大变:“不好!同志们速战速决,一个不留,支援队长。”
护款员个个武功高强,实战手法霸道,混战中险些占了上风。一壮实护款员将特武队员汪小成按地上,左手掐脖子,右手拿一块石头正准备向汪小成头上砸去。正与护款员对战的冯金山,不顾敌人挥舞过来的扁担,将手中钢刀朝举石头的敌手飞掷过去。扁担重重地落在冯金山头上,他瞬时栽倒在地。对面同时一声惨叫,那敌手生生被钢刀劈下,和石头一起滚落汪小成身边。击倒冯金山的敌人举扁担欲再击打,正好杜海廷砍倒一敌,便飞奔过来挥刀再砍,那扁担才无力地掉落地上。
几人收拾完护款员,回头看万芳与提款员之战,龚绍波和万飞等已将他们围住。可他们动作实在太快,众人无从下手,只是不时地挥舞两刀,可又怕伤着队长万芳。几个回合下来,提款员连续猛烈攻击,招招阴狠毒辣,万芳明显有些招架不住。
龚绍波连忙向万飞和杜海廷使个眼色,二人立即会意点头。龚绍波大喊:“队长接刀!”
万芳和提款员稍稍一愣一顿,3把大刀快速朝他们飞过去。
朝提款员飞来的是两把刀!他本想伸出两手接刀,可两把刀的位置太近,容不下人从中间穿过。他只好下意识地双脚猛蹬地面,腾空跃起3尺多高,让刀擦着鞋底飞过。
朝万芳飞来的一把大刀被他稳稳接住。他手握大刀顺势转了一圈,便朝提款员的方向迅猛横扫过去。
这时提款员正好落地。见刀光一闪,避让不及,他只得向后一仰,但肚腰仍被刀尖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眼看其他护款员悉数被诛,他已无心再战,痛苦不堪地捂住伤口转身欲逃。
万飞大喊:“不能让他跑了,追!”队员们留下一人照看昏迷的冯金山,其余迅速追击。
提款员跑到一石头掩体后面,拔枪射击。特武队员刘军河避让不及,子弹射入左肩,鲜血直流。万芳见状连忙挥手示意大家趴下,龚绍波匍匐上前包扎伤口。万芳打手势指挥,队员们立即一分为二,纷纷拔枪弓身前行,从石头左右两面包抄。
龚绍波假装喊道:“二当家的,我没子弹了怎么办?”
刘军河说:“二当家的,我快不行了,不要管我,你们快走吧!”
万芳道:“今天就先放他一马,带上战利品,回山给大当家报喜!”
特武队员们纷纷弄出声响,万芳却举枪不动。等提款员再一次冒头准备射击,万芳先其一步,连续点射两枪,一发子弹正中眉心。提款员还未来得及闭上双眼,就重重地朝后倒了下去。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几人悄悄进屋。他们把门关得严实,窗户上都蒙着黑布。
万芳说:“看来这次敌人是早有准备。上次截那六千烟捐都没这么费事。”
龚绍波说:“敌人也不笨啊!我们这次是险胜,遇到的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听口音不像是重庆的!”
万飞说:“是啊!不像上次那些护款员,我们一打就散。”
刘军海说:“尤其是那个提款员,队长都……都险些不敌。”
万芳眉头一皱:“不好!这次行动说明敌人是有备而来,目的绝不只是提运烟捐款!”
龚绍波疑道:“那,会是什么目的?”
万芳说:“很有可能是对我们特武队的一次诱杀!”
众人都凝神静气,一时哑口。坐对面抽叶子烟的队员也张大口,忘了吸烟。
陈峻山点点头说:“看来最近我们不能再拦路截款了,我们的行动要更隐蔽一些。”
万芳说:“可省委指示我们筹集的经费和武器还不够呀!”
万飞一拍大腿说:“我得到妇救会一个消息,说团练局团总卢道元长期欺压百姓,鱼肉乡邻,胡作非为;还强娶民女,残害我革命同志……”
万芳起立道:“下次我们就拿他开刀!请陈书记向省委请示,由我们特武队处决人民公敌卢道元!”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满天繁星闪耀,地下却是一片漆黑。万芳只带两个队员翻身越墙,悄无声息地潜入石稻场团练局院内,再弓身直奔卢道元住处,三下五除二就迅速搞定卫兵。
万芳让一个队员直接上前敲门。卢道元问是谁。队长说:“我,万芳,受知事大人所托有要事相商。”
这卢团总吓得可不清,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但他一想这团练局不是那么好进的,而且白天就听人讲,共产党特武队的队长投靠了县知事府,成了知事大人的座上宾。他真以为万芳是来找自己议事的,不免暗自得意起来。等他穿戴好把门一打开,万芳等人呼地一声一拥而入,把他死死按住下了枪。
万芳说:“估计你也听说我们投了县府,可这知事大人说欺压百姓的坏事都是你们团练局做的,你说这账该怎么算?”
卢道元说:“他这是血口喷人!我们当兵的,都是听命于他和罗驼背!”
一个队员说:“队长,甭跟他废话,直接砍了吧!”
万芳说:“行!知事的账我后面找他算,今天就先给你结账!”
只听咔嚓一声,特武队员手起刀落,一刀劈下卢道元的脑袋。
特武队员们出来的时候,被巡逻兵发现了。他们并没有慌张,反而对那几个士兵说:“希望你们不要跟着反动军阀和地主恶霸为非作歹,那样没有好下场。你们团总卢道元已经被共产党的特武队处决了,你们要好自为之!”
团兵们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3个人就是共产党特武队的。可他们谁也不敢朝特武队员开枪,任由他们朝大门方向扬长而去。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喊:“快来人呀,团总被人暗杀了!”
顿时,院子里探照灯被打开,四处一片通亮。只见几个黑影踉踉跄跄,朝围墙边飞身而去。闻声而来的团练局兵丁纷纷朝黑影开枪射击,可根本打不着。几个黑影继续朝围墙上飞去,直接越过墙头不见了。
原来那是万芳早就安排好的假人!他让外面的特武队员先把几个稻草人穿上衣服,从围墙上放到团练局的院子里,用绳子连着,分别攥在几个队员的手里。等敌人的探照灯一打开,他们就使劲拉绳子。趁着这个时候,全部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稻草人身上,万芳等人直接从城防局大门冲出去,与外面的队员一起撤退。等里面的敌人反应过来,再从大门出来追击时,他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万芳同志不幸被捕,是最后一次带领特武队员执行任务,去解救一个在城防局监狱里的上级特派员。他们开始显得特别顺利,可等见到特派员,特派员问:“谁让你们来救我的?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万芳立即告知是特派员秘书说的。特派员听了急得猛一跺脚,大家才知道中计了!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大队宪兵冲进来,把他们全部包围了。原来特派员的秘书叛变投敌,无情出卖了党组织和特武队。
万芳被行刑后,雷声不再,天雨渐小。大部分围观群众已离去。
空远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可有为这位施主收尸之人?”
一个刽子手怒道:“收尸?这应该暴尸示众!晚上喂野狗!”
空远大师摇摇头:“阿弥陀佛!杀人不过头点地。”
一邋遢乞丐敏捷如猴跳上前,说:“唉,一般共匪被抓,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哪有人来收尸哦!”
罗君云恭敬道:“大师不必操心,我会派人处理的。”
乞丐说:“如果长官可以赏两个脚力钱,我倒是愿为效劳。”
卢显生说:“师长,我看不如就让这叫化子收了吧!”
罗君云不语,拿眼看空远大师。大师闭眼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卢显生摸出一块大洋扔给乞丐。乞丐乐颠颠地接住,道声谢便去收尸。
坡路崎岖,大雨滂沱。天边闪电不断,闷雷低吼。乞丐背着大背篓似不堪重负,走得不快。步步实稳,一步一个脚印。他边走边哭,全身被雨水浸湿。雨水从头上流下来,与热泪相融,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原来这乞丐不是别人,正是中共特武队员雷明宇。终于一个踉跄,他跌倒了!万芳的头颅滚落出来。他放下背篓,放声大哭着,一步一步向万芳头颅爬去。他跪在人头前仰天大哭,歇斯底里的吼声在山谷久久回荡:“队长!队长……”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一道微弱电弧划过。雷已无声,雨过天晴。夕阳低垂,西天红霞万丈。路边的几朵白色野花,在雨后显得无比灿烂而圣洁。
雷明宇擦干眼泪,跪在万芳尸首前,正一针一线地将他的头颈缝合,也将1929年6月8日缝进历史的缝隙。只听他边缝边唱,声音是那么悲怆与深情:
天空漆黑惊雷闪,
壮士为何一去不复返!
革命同志洒热血,
千万来者杀敌震九天!
共产主义红旗展,
华夏儿女勇把青春献!
打垮军阀旧社会,
中华民族再写新诗篇!
作者简介
万文昌,四川省邻水县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邻水县石永镇初级中学教师。著有儿童文学集《稻谷逃亡记》、寓言故事集《糖衣药丸》、电视文学剧本《扶斗记》、长篇小说《挖》等。其中《扶斗记》为2018年四川省作家协会“万百千十”文学扶贫工程重点签约作品,获第三届邻水文学奖;《糖衣药丸》获第四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入围奖;长篇小说《丁丁大名鼎鼎》入选四川省作协2020年度万千百十活动重点扶持项目;同名短篇小说获四川省首届中小学教师儿童文学创作大赛特等奖。另有多个单篇作品获全国教师寓言文学创作大赛佳作奖、桂莲杯金江寓言奖等。2020年5月被四川省作协表彰为“2019年度‘万千百十’活动先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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