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雷扬彧

我怕蛇,可插队时偏常遇见。


一个小小的山坳沐着朝阳,三面环抱的坡上,林森树密,绿冠阴翳,坡下是几泓水面漂着锈水的稻田。

牧童说山中遇到鸡冠蛇(山居笔记十三遇蛇)(1)


初夏,禾苗在晨风中,身姿摇曳,姑娘们笑语声声。为了表决心,鼓干劲,认真贯彻上级精神,队里常要求耙草不得用耙子,用手。每每队长一声令下:用手耙!我就无端地恐惧,长此以往,哪天会不会让我们茹毛饮血,退居洞穴……我不喜欢这种原始的耕作方式,但又怎敢忤逆?不过,它有一大好处,时常让我们有意外的收获:摸到几个大大的田螺,一尾肥肥的泥鳅甚或一只鳖。运气好的人,大家羡慕得垂涎三尺。那天,我才在烂泥中摸索了一会儿,手上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有一物,滑溜溜、黏腻腻,翻动搅钻,我就势握紧,拽出水面,满心欢喜:一定是条大泥鳅,可才得意地举起,身边的姐妹们骇然惊呼:蛇!在松手的瞬间,我看清了那条“泥鳅”过于华丽的外表。我即刻跳离站立的位置,吓得半晌说不出话,众姐妹们早笑得前合后仰。我无暇理会她们,细看自己的手,幸亏没被咬到。曾听人说,水蛇多无毒,海蛇则都有毒。心情平复后,笑骂她们无礼,她们也不恼,玉清笑着说,前几天阿香也摸到蛇,还是一窝小蛇;阿香见把矛头指向她,瞪大了眼睛,要掬田里的水泼玉清。队长一声断喝,这场风波才算过去。这实在是一次与蛇的亲密接触。不过,有嬉笑打闹的众姐妹相伴,虽受惊吓,很快也就平静下来。

牧童说山中遇到鸡冠蛇(山居笔记十三遇蛇)(2)


让我铭心刻骨的是夏收行将结束的一个拂晓。


一年四季夏天最难熬。天天起三更,睡半夜,从田里回来,胡乱对付着吃些东西,然后洗澡,还得借微茫的月色到溪边洗衣,好在清晨能吃现成的。


那天,已无派饭可吃,才五更天光景,我支撑起就要累散架的身躯,迷迷糊糊地钻到灶下点火做饭,拈一根饱含油脂的小松木条,点上火,伸手到灶旁柴垛上抽取劈柴,就在这当儿,一条花蛇竟然向我扑来,我跌坐在地,它便从我眼前嗖地“飞”过,吓得我瘫软在地,那蛇落地后,一定还睡意朦胧,竟不顾痛楚,不思报复,迅疾游走。它走得洒脱,而我惊魂久久难定,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站起,端着油灯在柴堆上战战兢兢照了又照。过后想想,人家在柴垛上睡得好好,你陡然搅扰它的清梦,它不也魂惊魄动吗?时至今日,那蛇飞扑而来的样子,常历历如在眼前;尤其是那身殷红的条纹,及吐露出的长长骇人的蛇信子,那极像美丽的天堂花花蕊,此花剧毒,不知那蛇是否有毒。


村中的人听了,忙告诉我这么一个小故事。一个炎热的夏季,四个男人边喝酒,边打牌。其中一汉子赤膊背对着墙坐。打着打着,那背对墙的人,猝然倒地身亡,其中一眼尖者瞥见了墙洞中的蛇影。大家推断,那死者是中了蛇毒,刚才有人看到他,边打牌,喝酒;边用手指蘸着口水涂抹背部。莫非被蛇舔了,痒才如此。故事的细节与真伪,我无从考证。


知道遇到毒蛇是去榜山的那一次。很早就听说那是个很偏僻的去处,山高林密自不用说,最吸引我们的是,那里的闭塞,据说那是现代版的桃花源,有些村民 竟“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还有那独特的风光,沿途有绵延10里的毛竹林 ,有柳宗元《小石潭记》中清澈见底的水潭山溪,溪边有烂漫的野花,有巨大的几人方能合抱的老水杉树……大家商量着推热情而又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阿招为向导。


一个晴朗的夏日,我们兴冲冲地出发。去时,登山虽累,但美景使我们情绪一直高涨,大家说说笑笑。突然走在最前的阿招,屏息敛声,缓缓地往后退了两步,神情凝重地站住。大家都紧张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阿招,她不吭气,还忙用手制止我们,她紧盯着路前方的地面,我正巧在其身后,探身向前观望,只见那一尺见宽的土路上,正有一只奇怪的生物在慢吞吞地横穿而过。它太怪了,小小的椭圆形脑袋,稍大些的椭圆形身躯,细脖颈,将大小两个椭圆连在一起,极像两个串在一起的土豆,而且还是才出土的,不太粗壮的四肢,一根细长的尾巴,似鼠尾。见阿招当时神情,我们也不由地惧怕,不知过了多久,阿招方长长舒了口气,那怪诞的生物终于从容自如地踱步远去。离开那恐怖地带好一会儿,阿招才和我们说起那怪物。她说,老人们说,这是一种剧毒的蛇,如果被它咬了无药可医。你必须站在原地等,它会回头来,到时它的嘴里一定会衔着样东西,不是根小树枝,就是一茎小草。你要看清楚,如果是草,你必须赶紧拿来敷在被它咬过的伤口上,这样就没事了;如果它衔来的是树枝,那就象征着棺材,你就没指望了。听阿招这么一介绍,我们大惊失色,出游的兴头骤减。从榜山回来后不久,我返城,和爸爸提起这怪物,爸爸很吃惊,细细地问,而后告诉我,那东西很可能就是他从资料上看到的福建省最毒的蛇,它们生活在闽北。


遇蛇最惊恐的是到县城火车站接姐姐。我们村离顺昌县有几十里的山路。我带上两根扁担,前一天下午就赶往县城,姐姐到得特早。我们踏上通往村子的沙土路,太阳刚升起,我们挑着行李,边走,边聊,累了就坐下歇歇。初夏,满眼青翠,山风送爽。走到一个高高的山顶,回望来路,景色绝佳,心情愈好,这良辰美景眼下只属于我们两人,便又坐下歇息,赏景,聊天。这段山路是粗砂砾的,路一边是陡峭的山崖,一边靠一道矮坡,坡上草长而密,没有树荫,姐姐背靠草坡坐下,扁担是座椅,很惬意地脱了鞋袜,我也将扁担横在路的另一边,坐了,脱下的鞋垫在脚下。我们正说着话,我突然有些不安,凝神细听,不对呀!近处似乎有异响,马上警惕地四下张望,哗哗的响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可任你如何细细查看,仍什么都没有。我惊惧地小声问:什么声音?姐姐不假思索嘟哝到,牛在吃草呗!我说,这牛大概长得又胖又矮。姐姐笑了,这当儿,姐姐身后的草坡上,探出个巨大的蛇头,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叫一声:蛇! 姐姐本能地惊跳起来,刹那间,巨蟒滚落在姐姐刚刚坐着的扁担上,虽匆匆一瞥,我还是看清了那庞然大物,那腰身竟然有大茶缸般粗细。我们光着脚飞快地往坡下疾奔,真巧,平时荒无人烟的山路,那天居然有人,坡下不远处有群人正在田里干活。没有太多的请求,他们很快就扛着农具随我们上山。到坡上,蛇却没了踪影。扁担横在路边,此刻它似嘲讽人的眼,盯着我看,你不是将我们视为防身利器吗?是啊,平时但凡便利我总带着扁担,如刀剑之于武士,须臾不离身,也曾无数次设想如何用它英勇御敌,歹人、野兽、恶犬均不在话下,可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再看散落一地的鞋袜、行李,我们有些不好意思,怕被人当作那个老喊狼来的放羊娃。没想那群村民竟七嘴八说开了,他们说,这儿前段来了条巨蟒,吞了村里的羊,已叫人去请南平打猎队。听这话,我愈发心有余悸,那大蛇不会把我们姐俩也当作羊吧,在草丛偷窥时,它可能也纳闷,这两羊今天怎么都着了装,异样或许意味着惊喜吧,管他的,且先尝尝……

牧童说山中遇到鸡冠蛇(山居笔记十三遇蛇)(3)


此后,每过那道矮坡,即便精疲力竭,也绝不逗留片刻,而萋萋荒草中,似总有一双贪婪且凶恶地眼盯着,走着看着,又飒飒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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