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天津码头
民国21年7月26日午后,天津塘沽码头十分繁忙。天津是个因水而生的城市,码头自然养活了很多人,是最重要的城市特色。民国时期的天津码头乱,拉帮结伙、打架闹事,是很平常的事情。但光天化日绑票这种事,还真不多见。
这天午后的码头,工人们如往常一样穿梭在船舱和仓库之间,忙着装卸货物。两个穿着长衫的男人,正站在码头上向远处张望。这两人是英商怡和洋行的职员,一个名叫黄交齐,还有一个张姓职员。
两人已经等了一段时间,显得有些着急。忽然间,一个码头监工转身对他们说:“两位,你们的货船来了!”两人赶紧朝远处看去,慢慢从远处驶来的,还真是从上海怡和洋行来的定生轮。
两人赶紧整了整衣冠,准备迎接贵客——定生轮买办李传庭。什么叫“买办”呢?简单的解释,就是当时外国商人雇佣的中国人,作为在中国进行贸易活动的中间人。怡和洋行是属于英国人的,他们想在中国做生意,不仅有语言方面的障碍,还要和各级官员打交道,比较麻烦。所以,雇佣一个懂英语的买办,这些事情就都能处理好了。
既然是英国商人的代理人,李传庭肯定有权有势,算是贵客了。正因为这样,天津怡和洋行的这两个职员,才顶着大太阳在码头迎接。两人见定生轮越来越近,于是推开旁边的装货工人,快步走向了渡口。
正在这时,一群人忽然出现在码头,齐刷刷的一字排开站在了渡口。
民国天津码头
两名职员愣在原地,等他们看清情况,当时就吓了一跳:这二十多人坦胸裸背,每个人手里都拎着短刀,站在中间的首领手里还有短枪,他们面色冷峻,只盯着已经靠岸抛锚的定生轮。
定生轮的船员刚把船板搭好,他们中的十几个人就快速上了船。码头上的工人也很少见到这种场面,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围拢过来看热闹。没过一会儿,有几个人跑了下来,找到那个拿短枪的首领,说:“姓李的躲着不出来,门是铁的,锁上了,踹不开。”
拿短枪的首领一听,哼了一声,飞身跳上船板,三两下就上了船。也就是几秒钟时间,码头上的人就听到一声枪响,然后就是咣当的踹门声。之后,一个上身没穿衣服的肥胖男子,就被拖了出来。
怡和洋行的两名职员一直在下面围观,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一个胖子被拖了出来,才大吃一惊,这不就是买办李传庭吗?就见李传庭被两人拉拽着下了船,身上被蹭得鲜血直流。围观的工人也不敢说话,纷纷让开了路。
两名怡和洋行的职员,心想会不会是码头上哪个势力认错了人?或者是李传庭不小心得罪了谁?于是,两人点头哈腰地走过去,黄交齐小心翼翼地对拿短枪的首领说:“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说话,别动武不是。李买办为人慷慨,有啥恩怨都好解决。”
拿短枪的首领一看,哎呦,这是认识啊,于是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慷慨’,来,把这两个一起带走!”话刚落音,黄交齐和张职员就直接被塞进了一辆车里,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这是遇到绑票的了。
光天化日之下,怡和洋行的买办在码头被绑票,舆论哗然。
上海怡和洋行
刚才我们说了,买办就是外国公司的代理人,是受到洋人保护的。所以,这事儿很快就报告给了天津的英国领事馆,领事馆立刻就向天津当局交涉,施加压力。天津当局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命令下属单位立即行动,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解决此事。
旧时天津帮派林立,各种势力互有联系,这么大一个案子,打听打听肯定会有线索。但奇怪的是,一连几个月时间毫无线索,没人知道李买办被绑到了哪里,也没有人来索要赎金。
这就诡异了,按道理说,绑匪绑票就是为了钱,为啥毫无动静?如果是李买办的仇人,是为了要命,那在码头就可以动手了,何必在众人面前绑走呢?天津警察顶着巨大的压力查案,焦头烂额。
没想到,线索主动送上门了。还记得那两个被绑架的怡和洋行职员吗?其中的张职员已经六十多岁了,在洋行干了很多年,精于人情世故。他被绑走之后,趁机和匪徒东拉西扯,每天闲聊天津街头的奇闻异事,关系越来越好。本身他也就是个小职员,家里没什么钱,时间一长,绑匪觉得这个人身上没啥油水,就把他放回来了。
张职员一跑回来,就立刻找到警察,说出了事情真相。原来啊,绑匪来自离塘沽四十里远的一个村庄,为首是刘家三兄弟。这个村庄很有特色,平时老百姓都老老实实种田,农闲时分,青壮年就在刘家三兄弟的带领下,外出绑票。刘家三兄弟中,老三是管事的,人称刘三太爷。
刘三这个人很厉害,能双手打枪,百发百中。二十多岁的年龄,胆子大能力强,带领村庄的年轻人四处绑票,勒索钱财。与此同时购买枪支,修建堡垒炮楼,打造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土匪窝。
让刘三没想到的是,这次买卖砸手里了。
1928年的天津市政府
话说,刘三也知道,洋行的买办为洋人办事儿,不能轻易招惹。但是,买办一般都很有钱,如果能绑一个外地的,随便勒索几个小钱就放人,估计也闹不出太大动静。所以,他选择了从上海来的李传庭。
万万没想到,这个李传庭虽然帮洋人办事,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整天吃喝玩乐,但他手里根本没存什么钱。李传庭的个性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跟着洋人不受罪。这下好了,忽然间被绑架,竟然完全拿不出钱来。
刘三本以为随便打一顿,李买办就会乖乖写信让人送钱,现在可好,砸手里了。更关键的是,因为洋人施压,官兵四处打探消息,天津城也是风声鹤唳,刘三反而不敢和李买办的家人联系了。
总之,张职员跑回来了,天津当局得到消息,立刻联系当地驻军,要去围剿匪徒。一个团的兵力开到了刘三的地盘,二话不说直接围攻。结果,刘三多年的经营,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火力凶猛,官兵打了一个星期,竟然毫无进展。
这事儿本来已经在天津很轰动了,社会各界听说一个住满绑匪的村子,一个团的兵力都攻不进去,铺天盖地的痛斥当局无能。天津当局还要应付英国领事馆的压力,实在顶不住了,于是决定火攻。
之前为什么没想到火攻呢?首先是顾及肉票的安全。除了李买办之外,还有其他140多名肉票,火攻或者强攻,导致人质伤亡,肯定会惹来麻烦。另外,虽说这个村庄是个“匪巢”,但总有些老弱妇孺,真要是强攻死伤太多,势必会引来舆论批评。
但是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啥也不管了,烧!
约拍摄于1919年的天津警察
当时已经到了12月初,官兵一直攻不下来,也早就急眼了。趁着此时天气干燥,官兵开始在村庄周围的上风口放火——风一吹,呼啦一下火苗就窜到了村庄里,把几间房子点燃了。老百姓一看烧起来了,赶紧搬东西、灭火,乱成一团。
你想啊,当时农村房前屋后都是柴火堆,大火烧起来根本扑不灭。刘三一看这是往死里整啊,赶紧让老大带着三兄弟的亲属,从密道突围出去,他和老二则继续带领青壮年抵抗。大火就这么烧了三天三夜,这期间官兵还不断朝村子里打枪,村民是真没了活路。
村民们聚在一起商量,再这么下去,谁都别想活着出去了。于是,大家齐刷刷的跪在了刘三的面前,嚎啕大哭,求着不要再打了。刘三一看,这算是“众叛亲离”,再打下去遭人骂,说不定村民会在后面打黑枪呢。于是,刘三只好扔了枪,和老二一起出去投降了。
12月4日,这场剿匪行动终于结束了。刘二刘三被逮捕,其他村民交枪之后大多免于惩处。但是,那一百多名肉票可遭了殃。
原来,当天大火烧到了关押肉票的地点。
当时的报纸报道
因为此时双方还在交战,再加上四处忙着救火,一片混乱。于是,很多肉票趁机跑了出来,想要趁着混乱逃出村子。结果,浓烟滚滚外面的官兵根本看不清,一直朝里面胡乱开枪。
当时,里面的匪徒看到肉票跑了,也在后面开枪,于是这些可怜人腹背受敌,很多人当场被打死。李买办当时也冲了出来,但是遭到前后夹击,身中十一弹当场身亡。怡和洋行职工黄交齐身中七弹,被发现时尚有一丝气息,但是送医后不治身亡。当天,147名肉票中,只有十一人侥幸生还。
最后,刘二刘三兄弟俩,被押到天津枪毙了。可怜了那些肉票的家人,有些还正在筹钱,有些已经准备赎人,没想到亲人竟在官兵的进攻中死于非命。你看,这么一次离奇的绑架案,最终结果竟是如此,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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