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宗春启

在我保存的资料里,有一张印有四人姓名的名片。它见证着北京日报与越南河内日报的一次交往。那是在近三十年前,1993年10月,北京日报应越南河内日报之邀,派我和晚报美术编辑李时民、编辑部副主任周告华、同心出版社副主编王微组团出访越南。当时,中越关系已经正常化,越南也在进行“革新开放”。河内日报的同行渴望了解改革开放的中国,于是主动向北京日报发出了邀请,也期待着日后来中国访问。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1)

名片正面。

记在名片背后的故事

这张名片是报社给我们印的,正面没有什么稀奇,故事在这张名片的背后:右上角“华龙饭店”是我们下榻的酒店,是中国人开的。前面的“lake湖”,是说该酒店的位置,在湖的东岸。中间两个圈,代表湖,水面有一人划小船。旁边画一把剑,是说这个湖叫“还剑湖”。中间那个小圆,是湖心岛。据传说,这个湖里住着一只金龟。有一年与敌作战,黎王意外捡拾到一把宝剑,他用这把剑指挥军队打了胜仗。十年之后,他乘船游湖,金龟现身,对黎王说:“敌军已被打败,请大王还我宝剑。”黎王腰中的宝剑便自动跳出,落入金龟的嘴里,金龟衔剑沉入水中,还剑湖由此而得名。这个故事的时间背景,大约是明朝永乐年间,可能跟张辅三征交趾有关。还剑湖周围,是河内市最为繁华的地段,河内日报也在湖畔。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2)

名片背面。

名片背面的这些文字和图不是一下子形成的。

那天早晨,我和李时民、周告华去逛街。河内的街道有如中国的天津,拐弯多、岔道多。因为走出了很远,一看时间,河内日报的同志该来接我们了,往回走吧。在一个岔道口,三人产生了分歧:我说向右,他俩说向左。该听谁的?李时民说:打“人的”吧!

“人的”,就是人力三轮车。河内的三轮车两轮在前、一轮在后,客人坐在前面的“簸箕”似的座位里,司机在后面蹬。得告诉司机去哪儿呀,我拿出一个名片,写了“lake湖”“华龙饭店”几个字。不料,司机既不懂英语也不识汉字。漫画家李时民又画上了两个圈,还画了一个小船,然后做了几个划船的动作。司机点点头:明白了。我们一人坐上一个“簸箕”,三辆“人的”开始飞奔。没走多远我们就觉得方向不对。李时民大叫:“停车!”跳下车来跟司机说:方向不对。司机打着手势说:没错!我们只好听任他们继续跑下去。一会儿,三辆车在一个湖边停下了。我们一看,不是这儿!司机推上我们又跑,又到了一个湖边,我们下来一瞧,还不对。司机不耐烦了,擦着汗和我们嚷嚷,那意思是:你们不是找湖吗?这就是湖啊!这时有两个年轻人凑了过来,我把那张写有“华龙饭店”的名片给年轻人看,他们也摇头。李时民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过名片,用笔在“湖”边添了一把宝剑。两个年轻人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还剑湖!”立刻用越南话告诉了三位“人的”司机。他们也表示明白了,请我们重新坐上“簸箕”,又是一路飞奔,终于把我们送到了华龙饭店。这一大圈绕下来,跑了大半个河内。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3)

越南“人的”。

下车后付车费,为首的司机在名片后面写了个数字:30000,即三万越南盾。他们每人挣了一万盾,约合80元人民币。事后越南翻译说:“你们被敲了竹杠,应该一人给五千盾。谁叫你们是外国人呢。”

那天的早餐是每人一碗米粉,里面有鸡肉、香菇,还有一个生鸡蛋黄。想加点酸的有青柠檬,可挤汁当醋。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4)

还剑湖。

来历迷离的水上木偶

我们在河内逗留了一个星期,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凑,参观了胡志明故居、跟丹麦合资的啤酒厂、靠养殖金鱼和种植鲜花先富裕起来的农村……我们自己还抽空看了街景、寺庙、农贸市场。给我最为深刻的印象,是中越两国非常相近的文化。

清晨,湖边有许多晨练的市民:打羽毛球的,打太极拳的,还有下中国象棋的。因为都是黑头发、黄皮肤,走进他们之中,感觉不到是在异国他邦。

佛教寺庙里,汉字的楹联对仗工整,楷书写得很是周正。在一面粉墙上,我还见到一首墨笔抄写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在观看了一场“水上木偶”之后,我越发感到中越两国文化有着密切的亲缘关系。

演出剧场是专用的,能容三百观众。低于观众席的舞台是个长方形水池,大约有20平方米。水池的后方是一座宫殿式的建筑,像座泡在水里的龙王庙,檐下垂挂着竹帘。水池两边还有些高高低低的树木布景。舞台左边搭着一个台子,上面坐着四男二女,分别操持着锣鼓、胡琴、笛子,像是京剧的场面。男的身着青布长袍,头缠土红色头巾;女的穿粉色长袍,头发盘在头顶,一绺发梢垂在耳后。鼓师是乐队指挥兼解说,两位女士还管伴唱。

演出的节目是片段式的,没有完整故事:牧童放牛,骑在牛背上吹笛子;水牛耕田,农民在水田里插秧。一群鸭子在水面戏水,出来一只水狐狸偷吃鸭子。放鸭子的老汉发现了,追打水狐狸,水狐狸逃到了椰子树上。还有赛龙舟、龙戏水、仙女下凡、状元还乡、黎王还剑等等。木偶大都站在水里,看不到脚,它们的动作也比较简单。牛会摇头摆尾,仙女只会两臂上下摆动。演出结束后,操纵木偶的人从竹帘后面钻出来谢幕,原来他们一直是泡在水里的。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5)

河内水上木偶戏。

据介绍,这水木偶在越南已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早在李朝时期(1009-1225),水上木偶戏就已经是供帝王欣赏的御前节目了。

其实,水木偶并非越南独有,在中国的宋代就已经见诸文字记载了。木偶,中国古代也叫傀儡;水木偶,叫水傀儡。宋代,是我国木偶戏最为繁盛的时期。据宋人周密著的《武林旧事》记载,活跃在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城里的木偶戏,有悬丝傀儡、杖头傀儡、药发傀儡、肉傀儡和水傀儡数种;有个从事水傀儡演出的艺人叫刘小仆射。这本书的卷七记载,淳熙九年(1182)中秋,宋孝宗赵昚(shèn)曾在宫中看水傀儡。因为水傀儡必须在水池内表演,也只有朝廷才有条件建造一个足够大的水池。据《新元史·董纳列传》记载,元仁宗皇庆年间(1312-1313),有近臣请于禁中海子建造水殿,以便为傀儡之戏供皇帝游观。工部主事董纳据理力争予以反对,此议未行。这条史料说明,宋以后的宫廷里,也是有水傀儡的。

水傀儡在明熹宗朱由校手里可谓玩儿到了极致。据明末人秦徵兰《天启宫词》后注:

上(熹宗)创造水傀儡戏,用方铜池纵横各三丈,贮水浮竹板,板承傀儡。池侧设帐障之。习为此者,钟鼓司官也。数人隐身帐内,引其机,(水傀儡)辄应节转动。左右宣题目鸣钟鼓者、代傀儡问答者又数人。所演东方朔偷桃、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诸事。张后数辞不欲观,上曾强邀之至,不久回宫。

说水傀儡是朱由校创造的,未免言过其实。但许多史料记载,朱由校动手能力极强,尤其喜欢做木工:“具智慧,运巧思,性好木工”;“天性极巧,癖爱木工,手操斧斫,营建栋宇,即大匠不能及”。如果说是他制造了水傀儡,完全有可能。不然为何强拉着张皇后来看呢,为的是自我炫耀嘛。说钟鼓司“习为此者”,自然不是新手,都是熟练的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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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熹宗坐像。

明末宦官刘若愚写的《酌中志》则记录得更为详细。说表演时,皇帝坐在北面观看,负责操纵木偶的钟鼓司乐人隐蔽在围屏之南,在鼓乐的伴奏之下,将偶人用竹片托浮于水面之上,令其游斗玩耍。“另有一人,执锣在旁边宣白题目”,这像是报幕的,但同时他还替木偶“登答”对话兼解说,并称扬喝彩渲染气氛。表演的内容有张辅三败交趾黎王、郑和下西洋、八仙过海、孙悟空闹龙宫等等。

根据这些史料的描述,明宫廷中的水傀儡表演,形式跟河内的水木偶几乎完全一致。越南的水木偶是不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呢?完全有可能。

越南也并不只有佛教。一个礼拜日,钟声把我引到了一座天主教堂。教堂前,矗立着怀抱圣婴的圣母青铜雕像。教堂里座无虚席,身披绿色长袍的神父顿挫抑扬地讲着什么,声音传到了教堂之外,专注聆听的信徒有好几百人。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7)

北京日报代表团一行四人在河内留念。

帮助“刘慧芳”去越南

我还发现,越南人民非常喜欢中国的影视作品。越南同行跟我们聊起中国电影,一张口就是巩俐、张艺谋。在河内,我们还观看过一场杂技表演。开场的第一个节目是猴戏:扮成唐僧师徒四人的四个猴子一出场,扩音器里传来的竟是1986年版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开场曲!这让来自北京的我们感到既亲切又惊奇。

到中国大使馆做客时,驻越大使馆政治参赞李家忠对我们说,中国的电视连续剧在越南特别受欢迎,大使馆已经把一些电视连续剧介绍到越南来,有力促进了两国的文化交流和相互了解。大使馆很想把《渴望》也引到越南来,但因为是北京电视艺术中心摄制的,一时没有谈妥。我自告奋勇:这事我们回去后帮您反映一下。

越南和南越历史(报人往事三十年前访越二三事)(8)

北京日报代表团成员在中国驻越南大使馆做客。中间为李家忠先生(时任驻越大使馆政治参赞)。

回到北京以后,我立刻给时任北京市委副书记、宣传部部长的李志坚同志写了一份报告,转达了李家忠先生的愿望。李志坚同志是从北京日报出去的,曾和我们一起上过夜班。凭着我对李志坚同志的了解,我相信他一定会促成这件事。事实也正像我估计的那样,很快,电视连续剧《渴望》就在越南电视台播出了,时间大概是在1993年年底。

那个年代,河内满大街的摩托车风驰电掣,众多摩托车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技术高超的越南“骑士”用摩托车载人运货,不啻杂技表演,一辆摩托车上常常乘坐四五个人。越南同行无意中透露,河内交通事故多发,肇事者多为摩托车。一年后,河内日报代表团回访北京日报,我参加了接待。越南同行告诉我:一到播放《渴望》的时间,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辆摩托车。因为要翻译成越南语、重新配音,《渴望》一周只能有一天播放。一到那一天,政府机关会早早下班,让工作人员回家去看电视剧。这使得剧中人物刘慧芳在越南家喻户晓,成为许多越南男子的梦中情人。当时听到越南同行如此谈论《渴望》,我也感到无比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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