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到一朋友家吃饭,只见他在饭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我问何故,他说是他妈刚走一年,家里有条家规,凡是老人走后,三年内家里吃饭,一定要摆上老人的碗筷。我明白了,中国民间一直就有守孝三年的传统,朋友家以不同的方式传承下来了。

守孝三年,很快就会过去,母亲在儿女的心中,却有一辈子的孝感,这种孝感实际就是思念,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亲切时而揪心。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又到了,在此,我想把妈妈在我脑海里最深刻的几点摘录下来——

妈妈的背脊

我记忆里妈妈的背脊是热乎乎的。我小时候,身体孱弱,妈妈特别疼爱我。上一年级时,家里距小学大概三公里,第一学期几乎是妈妈背着我上下学的。“文革”期间,我家搬到距公馆镇二十多公里远的木窝塘农场,我感冒发烧是家常事,而且经常半夜三更的时候烧得最烫。那时我父亲在外地工作,每次都是妈妈背着我去三公里外的葱坡村看赤脚医生。葱坡村家家户户都养狗防贼,妈妈背着我自进村一刻起,就被那些看家狗盯上了,那些狗又凶又猛,有几次都咬到妈妈的裤腿了。妈妈怕狗咬到我,就把我背得高高的,她又怕又累,背脊热汗湿漉漉一片······

妈妈的心声和泪水(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1)

妈妈的脚

在我的记忆里,因为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加上又要接济爷爷奶奶和亲戚,妈妈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在当时的生产队有个外号叫“一阵风”,哪怕因家务多耽搁了出门时间,但开工时她准能及时赶到,干活时手脚麻利,收工了又赶回家照顾一家老小。印象中妈妈连吃饭时都是站着的。

妈妈的右脚背有一道深深的伤疤,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直到有一天十婆(我爷爷有十兄妹)告诉我,有一次妈妈发现有人意图破坏生产队的农田灌溉设施,她挺身而出,及时制止了这一破坏行为,哪知对方竟然把锋利的锄头对着妈妈的右脚用力锄了下来,妈妈的脚背顿时鲜血喷涌······

妈妈的脚还踢过我。刚结婚那几年,我和夫人性格还在磨合期,经常在饭桌上因观点不同争得面红耳赤,一到这种时候,妈妈表面谁也不帮,但在桌子下就会用脚狠狠地踢一下我的小腿,我就赶紧闭嘴了。

妈妈的声音

妈妈的声音在我脑里储存很多很多,但有三个特别的音节尤其难忘。

第一个特别的音节是刻在我童年记忆里的。那时候的我好动好玩,常常到吃饭时间还在外面玩耍,此时,就一定会听到妈妈的呼唤:“阿明——阿明啊,回来食饭喽!”。妈妈总是叫我“阿明”,直到我工作以后才改口叫我“广贞”。

第二个特别的音节是在我步入少年时响起,一直持续近三十年。由于妈妈特别勤劳,工作生活“一阵风”,加上妈妈每顿吃的几乎是米汤,在她三十多岁时便得了严重的胃病。妈妈十分坚强,从不因病影响工作生活。实在疼得厉害,妈妈就用“纶巾”扎住腰部,减缓疼痛。每每此时,妈妈胃胀气便从口里冲出,发出“呓—呓—”,我每每听到这声音,内心就非常痛苦。妈妈一生最信中医和佛道,妈妈为治胃病吃了许多许多的苦药,终于在她近六十岁时,竟治好了。

第三个特别的音节是妈妈爽朗的笑声。妈妈对家里家外的许多事情都非常上心,很多时候也忧心忡忡,但妈妈很会调节情绪,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她也相信肯定会越来越好。妈妈人缘好,无论哪个年龄段的人,她都能交到朋友,她永远都是核心。我在坡塘读初中的日子,晚上上自修课回来,远远就听到妈妈那“哈哈哈哈”真诚、开心、富有感染力的笑声。我工作结婚后,妈妈跟我住,我也搬迁了三个小区,无论在哪,晚上在我家楼下,总有妈妈的朋友来找她聊天,我在楼上,总能听到妈妈无数次的“哈哈哈哈”······

妈妈的味道

妈妈很爱干净,有轻微洁癖,家里永远收拾得整整齐齐。妈妈有用炒米收藏一些中药材的习惯,她的房间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药材清香,我儿子就非常喜欢奶奶身上这种味道。

不过我这里想讲的是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我的妈妈称得上一位天才厨师,她无师自通,把家常饭菜的味道都做到了极致,就连持有厨师证的妹妹也自叹弗如。我家亲戚朋友多,他们来我家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享受妈妈做的饭菜。

番薯和芋头都是很普通的食材,但经过妈妈的巧手“伺弄”,它们就成了美味佳肴了。先讲番薯菜,妈妈先用清水反复把番薯洗干净,然后用一个直径大概半米的磨砂盆,抓住番薯在盆壁摩擦,形成薯浆,我们也经常一起动手帮忙,有时一晚上就可以得到四五木桶的番薯浆。妈妈把这些薯浆装在布袋里,然后往布袋冲水,用手挤压,有时也用木棒反复捅,这样布袋就渗出白色的液体。反复多次后,布袋里就剩下番薯渣了。白色液体装了好几盆(桶),妈妈就让它自然沉淀,大概八到十小时吧,妈妈就把盆(桶)里的渣水倒掉,把盆(桶)里的沉淀物挖出,放在簸箕上在太阳底下晒成硬块。晒的时长很讲究,妈妈用手捏捏,然后拿一点点在口里品品。晒好后,妈妈就把这些淡白色的粉块放在木板上,用长约三十厘米、直径约五厘米的木棒反复碾压,就成了薯粉(半成品)。妈妈用这些薯粉可以做成五花八门的美食。如果做番薯菜,妈妈就用滚水倒入薯粉里,并搅拌成稀浆,然后放在锅台里(六十厘米正方形木板上面铺上一层纱布),将稀薯浆均匀倒在纱布上,然后盖上锅盖,用不同的火候蒸一段时间。蒸的时长妈妈总是把握很好。打开锅盖时,满屋芳香。妈妈把一块块晶莹透亮的薯粉切成条状,然后放入生葱油锅里炒炒,口感爽嫩,香味扑鼻。

除了番薯菜,妈妈用她独特的手艺做的芋头饭、糯米饭、酿豆腐、砂锅香鸡、煎炆蒸三道工序的新鲜塘鱼等等,都深受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称赞的。我几十年如一日地品尝享受着妈妈做的美食,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妈妈的味道,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

妈妈的心声和泪水(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2)

妈妈的善良

妈妈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有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记得在木窝塘农场时,有一次家里米缸里只有一筒米(大约一斤)了,那天晚上我家刚准备煮稀饭,邻居就来借米,妈妈把这一筒米都借给了邻居。我们那时候都很不解,妈妈微笑着拍拍我的头说:“我们今晚用番薯做饭,很香的。”

我工作后,妈妈跟我一起生活,我每月都给妈妈足够的家用。那时我住在四季街,四季街边上有好几户住平房的阿公阿婆,妈妈跟他们很熟,有一个阿婆拿了儿子给的钱(原本准备给上初中的孙女买单车)去买六合彩赌输了,阿婆哭得很伤心,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妈妈便把我给她的家用全给了阿婆。妈妈告诉她:以后不能再赌了,这钱不用还了。

妈妈助人为乐的事举不胜举,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老人家八十岁那年。当时,妈妈和我姐姐去买菜,在油城九路电信人行道上,妈妈被汽车撞伤了。我接到电话后急忙赶到现场,只见姐姐抱着妈妈坐在路上,我心都碎了。姐姐死活不肯让肇事者走,妈妈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撞我的司机不是故意的,好像他有急事,现在又是下班时间,人多车多,放他走吧,我们自己去看医生就行了。”我不忍逆妈妈的意,最后放走了那名肇事司机。

妈妈的身世

妈妈出生于旧中国,解放初划分家庭成分,评为贫农,家里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妈妈排行第七,也是老幺。在她五岁的时候,外公就饿死了。为了给外公办丧事,外婆将妈妈卖给了一户谭姓的富农,换来了一块门板,外婆就是用这块门板将外公埋葬了。我懂事后,妈妈说起旧社会的苦,多次说到自己在旧社会仅值一块门板。

妈妈被卖到了谭家后,五岁就开始养牛做家务,她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天资聪颖,几乎做到过耳不忘。谭村很大,地块也多,妈妈只要听过大人说哪一块地多少谷种(面积),就记住了,以至小小年纪就成了村里的活档案。妈妈很渴望读书,但她是买来的“小长工”,没有资格,于是在放牛之余,她就跑到私塾学堂外墙,偷听私塾老师的讲课,什么《三字经》《弟子规》竟能倒背如流,一直到她80多岁了,还能一字不差地背诵。

妈妈满脑子都是故事,而且是正能量的故事,跟我不厌其烦地讲了许多许多,对我一生影响很大。“文革”期间,村里评“全家红”的硬条件就是这个家庭必须人均会唱五首红歌,背诵五篇语录,我家六口人的背诵指标,全部由是妈妈一人完成。老三篇《愚公移山》《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等许多文章,妈妈在八十多岁住院时还背给护士们听呢。

妈妈有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就是从来不肯谈论自己一共生了多少个孩子。因为妈妈身体底子不好,营养不良,加上没日没夜地劳作,结婚后好几个孩子要么在肚子里停止发育了,要么刚出生就夭折了,这是妈妈一辈子的痛。

妈妈一生深明大义,政治觉悟高,经常教育儿女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的幸福生活。要感党恩、听党话、跟党走。我正是听了妈妈的话,热爱祖国,热爱党,热爱工作,去年才被评为全国石油化工行业劳动模范、广东省劳动模范、今年我当董事长的公司又被评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状单位。奖章里有妈妈的心血,也有妈妈的味道。最后附上我写给妈妈的一首诗:

妈妈啊,幸福的妈妈

您的笑容多么舒心多么灿烂

您是我幸福快乐的源泉

您是我刻骨铭心的牵挂

妈妈啊,慈祥的妈妈

您的母爱比海还深比天还大

您日日夜夜都在为我们操劳

您时时刻刻都在将我们惦挂

妈妈啊,亲爱的妈妈

我愿用热血染黑您的白发

我愿用生命抚平您的皱纹

我心中永远永远装着妈妈

(作者:黎广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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