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登和威洛比都压制住怒火，两人不再挨着坐，而是几乎背靠背喘着粗气。史帝文森法官赶紧打圆场，示意林湘：“林少校，本法庭不接受与军事谍报问题无关的话题，请您继续刚才的陈述。”
“是，法官大人！”林湘用最大的克制力，忍受住屈辱，她不再朝向两个将军，而是面向窗户，“刚才海登将军说，詹姆斯上校是英雄，那么我就说说他是什么样的英雄。”林湘低下头，从手头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材料，里面有几张死者和伤者照片。
“这就是牺牲的英雄，但绝不是詹姆斯，”林湘高举起照片，冷峻地说道，“如果詹姆斯是英雄，那么，在东京都中央区隅田河对面的滨离宫庭园被残忍杀害的两个美国战士就是敌人，可事实是，这两位牺牲的殉职者恰恰是威洛比将军的侍卫官、司令部情报部警卫队长威尔逊上尉及他的年轻部下阿森纳上士，还有这几个伤者也都是威尔逊警卫部队的G.I.s，只不过他们死的时候不在自己的岗位，而是受将军派遣，在猎鸭场协助CIC对付苏联特工！”
（老赵注：GIs如今泛指美国大兵，关于这个词汇的起源，老赵说几句。这个流行昵称的起源有点模糊。流行的说法是，这个词在二十世纪初被印在军用垃圾桶和水桶上。这两个字母的缩写代表了制作这些物品的材料——镀锌铁Galvanized Iron。后来，GI的定义扩大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它被用来指所有与军队有关的东西，根据帕特里夏·T·奥康纳和司徒雷登·凯勒曼的《假象的起源:英语语言的神话和误解》一书说，当时一战时期GI被重新解释为政府问题。
这个词流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士兵开始称自己为GIs——即美国大兵。实际上这是军人用来讽刺，象征他们只是美国政府批量生产的产品，如同镀锌铁罐头一样。在战争期间，GI Joe也成为美国士兵的一个术语。漫画家戴夫·布雷格于1941年应征入伍，他的漫画《大兵》(G.I.)被认为是他创造这个名字的人。从1942年开始，他在一本名为《美国佬》的军事周刊上发表了这篇文章，此后在朝鲜战争中美国兵一般在回忆录和文字里都称呼自己为GI）
“什么？我的威尔逊上尉是詹姆斯的人干的！”威洛比再也无法和海登背靠背了，他火冒三丈，狠狠擂击桌面，法庭顿时回荡着可怕的爆裂声，将军几乎将桌子敲裂！“林，这是真的吗？”威洛比找凶手很多天，没想到竟然是詹姆斯的人干的。林湘冷哼了一下，恭敬地看着威洛比将军。“将军阁下，威尔逊和我都是您的老部下，我对他尊敬如兄长，我怎么会用虚假的证词玷污他高贵的灵魂！何况他死的那么惨。”
林湘随后冷不防转身，怒斥詹姆斯：“威尔逊上尉的殉职，就是这该杀的魔鬼詹姆斯干的！”林湘这个时候全然不顾威洛比的面子，打翻了海登将军心中最后一盏企图当和事佬的茶炉，在致命的大的茶杯里添加足够让威洛比复仇的清醒药，目的是告诫那些想放过詹姆斯的人，让他活着离开香港就是饮鸩止渴，詹姆斯是最恶毒、最狡猾的豺狼。
林湘此刻的威严盖过了海登所谓的人种，犹如在法庭亲手泼洒来自东京湾的血水，那不是让这次审判洋溢着潮湿的春风，而是一劳永逸地永久熄灭詹姆斯的生命之火。这招足够致命，威洛比本来想放过詹姆斯，但林湘这时拿出威洛比将军最倚重的威尔逊上尉的死来填坑，绝对是一把无影剑。
顷刻间，犹如一群死灵魂包围了这间怪模怪样的法庭，威尔逊临死前的惨景如同蠕动的水蛭，狠咬着威洛比那颗曾经痛楚现在却变得虚荣、麻木的心，他最得力跟随多年的部下似乎就在眼前呼喊：将军，您可不能妥协，要血债血偿啊！
“证据说话！”海登少将还是忍不住再次低吼。林湘用手势压制了海登企图的咆哮，随手召唤门外的传令特工：“带证人进来。”这句话出乎威洛比、海登等庭审成员意料之外，他们实在没想到林为了这次审讯做的如此细致，还带来了证人！
“我抗议！”海登举手，恼羞成怒道，“这是情报单位的审讯，凡是与美国情报单位不相干的人，不许上堂，这是美国的核心利益，我们绝不能因为要审讯一个无辜的上校，就让一群香港贱民到台面来跳逼良为娼的脱衣舞！”海登的话非常尖刻下流，企图用这种言辞喝足林湘，因为他认定一个中国女人找的证人也多半是香港人，可抗议实在不得人心，就连威洛比也表示反对。
“我不能同意你的建议，我提议法庭带证人进来，我要亲自听听威尔逊，我的警卫队长是如何死的。”威洛比总算说了一句压舱石的话。有威洛比的话，史帝文森法官岂敢不听从，他挥手让证人进来：“反对无效，带证人进来。”
林湘为了造势，故意端起双臂，威扬颀长的脖子看着窗外而不是门外，这种从容不迫让詹姆斯感到窒息，他不时地看威洛比和海登，希望他们能干预，因为他已经预感到最后的末日来临了，CIC抓的证人不可能是一般人，他从门外来者走路时踢他出的单调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就意识到大势已去。
“完了，一定是她来了……”詹姆斯像高压锅被掀掉盖子后，突然遇冷垮塌的茄子，一下子瘫软在被告席上。
一分钟后，走廊蹒跚走路的女人进入大家的视线，除了林湘和詹姆斯之外，几乎没有人认识她。但见此女气质很好，波浪卷发在脑后系成一个髻，白里透粉红的肌肤虽然可见刑讯的伤痕，但那些淡紫色却如同未能涂抹均匀的化妆品，给人的感觉没有丝毫身陷囹圄之感。女人身高约一米六八左右，黑发，有东欧人血统，虽然衣着并不高贵，但由于身材窈窕，丰乳肥臀，看起来很像莫奈笔下的早逝前妻卡美尔。
此女年龄约莫三十出头，走起路来富有弹性节奏，纵然是作为CIC的拘捕者，她的面孔也依然隐藏着顽强不屈。怎奈在CIC牢里恐怕只有服从和配合的分儿，因此她略微偏头，极力掩饰脖子上那很像紫罗兰的青色伤痕，显然那里泄露了她曾经被特殊刑讯。
詹姆斯见到了这个女人，顿时像被雷电击中的火鸡，瞬间就铩羽如灰，被烤得外焦里嫩，他几乎说不出话，眼前金灯乱舞一片光明，那既是女人面庞的荣光照耀着他的眼睛而形成的光环，也有大脑眩晕后而被那靓丽而凄惨的彩云飘过而在眼底形成的魅影，詹姆斯的双眸接近失明。他无力地靠在椅子背，目光幽怨地穿过失落在法官席上的希望，在午后残阳照射的那一刻里，詹姆斯犹如卡夫卡笔下蜕变的虫子，只想留在屋子中那片唯一的昏暗跃动之影——那女人在窗户玻璃的反光里。
詹姆斯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其实，一个男人可以在任何时候都坚强，但那种顽固的精神力量是有条件的，独自一人再遭受点苦难，男人们反而迸发出意志茁壮的进取与抗争，可如今在美丽的斯人面前，詹姆斯完全失去了任何抑制力，诡变的信仰、畸形的信念都不足以支撑他对这女人不幸被捕而带来的伤感和颓丧，詹姆斯刚才那副因为说服了两个上司而高涨的情绪不见了，他不得不思考安德斯的凶残，思考他究竟从哪个“佛得角”抓住了詹姆斯的软肋——最神秘的女特工的的藏身地。
詹姆斯的思绪如高空紊流一样飘摆不定了。他第一感觉就是痛楚，因为这个世界上，人最不能接受的出卖只有两人，情人和朋友。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很少有内部人知晓的二战时期经历战火冼礼却无缘结婚的心上人，曾经代号为“魔蝎座女孩”的詹姆斯的情人，特工鲁米娜.拉尔夫。
鲁米娜是保加利亚人，这位出生在色雷斯半岛、美丽的玫瑰之国孕育出的美女有四分之一乌克兰血筒、外加二分之一吉普赛血筒，少女时代男孩子习性，和游牧打猎的父母学到一手好枪法。后来他们一家到土耳其安卡拉、罗马尼亚和叙利亚艰难谋生，后来去华沙读高中。欧洲爆发战争，波兰沦陷前，他随男友埃瓦克到东方巴格达后又到中国上海躲避战火。
一九四零年，未婚夫被日本情报机构逮捕，她后才知道，她的未婚夫埃瓦克是美国战略情报处的间谍，后来未婚夫被释放，鲁米娜便长期留在上海。在上海，鲁米娜加入了比尔·安德斯的美国战争部驻华军事情报组织，埃瓦克则是詹姆斯领导的战略情报处谍报小组的人，但埃瓦克不知道未婚夫底细，埃瓦克实际上正在给苏联红军总参谋部情报局工作。
一九四二年，由于苏联远东出现叛徒，埃瓦克被日本反情报机构破获而被捕，关押在上海淞沪宪兵司令部，后引渡到日本，据说死于东京都巢鸭监狱。鲁米娜从日本朋友那里得知未婚夫埃瓦克已经作为苏联红军情报员牺牲在东京。从一九四二年底开始鲁米娜开始接触丈夫的组织——詹姆斯领导的战略情报处的小组，并认识了詹姆斯中校。鲁米娜为报仇，加入到远东盟军反法西斯斗争中，她曾经是安德斯的朋友瓦格纳的秘密暗杀小组成员，亲手打死过多名日本特务，但日本人始终不能找到见过鲁米娜的活人。
一九四四年，詹姆斯中校被调到美国战略情报局苏联科，担任美国《租借法案》协调官，詹姆斯就让鲁米娜担任自己的商务秘书，经常利用上海的国际商船秘密组织货运，将大批军备物资运往海参崴和苏联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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