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的一天,和老妈通电话,得知大黄没了。确切地说,是不知所终,因为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人看见它离去时的踪影。
大黄是条狗,几年前父亲去世后,我从集市上花五十块钱买来的,给老妈作伴。当时很小的一只土狗,毛色黄黄的,就叫“大黄”了。
我是爱狗的“异类”。
我自幼喜欢狗,自己吃的,都会随口分狗一半,因此没少遭到父母斥责、兄弟嘲笑。因为在农村里,狗大多吃麦麸,有剩饭吃就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我哥常嘲笑我,说我吃东西,狗子静静守候在旁边,我一口,狗一口。
说起我对狗子的喜爱,简直是个异类。从小到大,家里养过那么多狗,有大狼狗,也有土狗,不管漂亮不漂亮,聪明不聪明,我都一概喜欢、溺爱。上小学时,家里养过一只大狼狗,生了一窝小崽,个个好看的不行,我哪个都不舍得。后来父亲还是一个个都送了人,只留下一只小奶狗。
那只小奶狗,我觉得是它所有兄弟姐妹里第二好看的。五官端正,眉眼秀丽。一脸的黄绒毛,眉毛是黑的,看起来像“四只眼”,单看脸,就是相貌出众的“小美狗”。通体黄毛,背上是浓密的黑线,爪子也是黑色的。
之所以留下这个第二好看的,因为它是这窝崽里最聪明最懂事一个:它大小便会跑出去远远的才解决,绝不在家里或者门口。便溺后每次都用自己的后腿刨土掩埋,大便后还会用屁股在地上蹭几下“擦屁股”。我当时真觉得叹为观止,才两三个月大的小屁狗,这技能从哪来的?真是天赋异禀!
可惜天妒狗才,这小奶狗没有成年就去世了,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
由于我对狗子们的溺爱传统,我自然成为大黄最喜欢的主人。我会一如既往地把碗里的饭菜给它。有时候出了房门,大黄闻风跑来,用爪子扒拉我,我知道它要吃的,轻轻打开厨房门以免我妈听见,把碗里的肉片给它偷了两片。也不敢偷太多,太多了我妈会看出来。
大黄有短暂“失忆症”。
大黄最喜欢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打它。大黄爱翻垃圾,喜欢偷偷跑进客厅,一旦被我妈发现,轻则大声呵斥,重则一笤帚。我妈让我赶大黄出去的时候,我都是轻轻地对大黄说:“出去”。我妈常说一句话,就是“看你把大黄惯的”。
不过,我觉得大黄有短暂的失忆症。我一年回老家好几次,每次刚进院门,它都把我当陌生人,不能马上认出我来,连叫几声它的名字都不能阻止它的狂吠。当我在家里坐下来喝了一杯水后,大黄这才冲进来热情地摇着尾巴,求我摸头抚慰,这时它终于认出了我。
大黄“神迹”之一:摩托车轮下丝毫无损。
大黄智力平平,没有小时候那只会擦屁股小奶狗的非凡表现,但却创造了“神迹”。
记得刚一尺长的大黄来到我家时,三天就对新环境表现出似曾相识的热情来,喜欢巡视院子的每个角落。大黄很快就把自己当做家庭的一员,也认清了每个人主人,尤其黏我,我走哪都跌跌撞撞地跟着,除了晚上睡觉。我上卫生间,它就跟到卫生间,在脚下卧着。
半个月后的一天,大门口传来一声小狗的剧烈惨叫声。我赶紧看看院子里,没有大黄的影子。而大门是敞开的,心想坏了,立刻跑出院门:一个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停在门口,大黄躺在路上,不停地叫着。大黄被摩托车压了!我心想完了,大黄这么小,死定了。
抱起惨叫的大黄,手碰到了它的肚子和后腿,叫的更惨烈了。我看看大黄身上并没有流血,但骑摩托的人说,是从大黄肚子上压过去的。心想,悬了。立刻带着大黄到街镇里,但镇上并没有宠物医院,只有一个卖兽药的门店。给兽药店老板看了看大黄,问他有没有可以治伤的药。老板听了我说的情况,斩钉截铁地下结论:摩托车从这么小的狗肚子上压过去了,肠子都压断了,这狗活不了了,别费劲了,拿回去埋了吧!
我听了,既伤心又生气,就凭我说的两句话,就断定狗活不成了?!你连狗摸都没有摸一下!
我抱着大黄回家,这一路,大黄不停地哀鸣。我把它放进它的窝里,我想哪怕死,也让它死在自己的窝里,那是它的家。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窝里的大黄。大黄不叫了,眼睛闭着。我寻思,完了,大黄死了。摸摸大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想也许还有希望。给它的小饭盆倒上凉水,放在窝门口。
信天由命吧!
第三天早上六点多,我还没起床,老妈的喊声叫醒了我:快来,大黄活了!
我胡乱披了衣服出去,看见大黄已经站在自己的窝前,一下一下,慢慢地舔着饭盆里的水,小小的身子仍在发抖。
看见我来了,大黄没有叫唤(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力气),但轻轻摇了摇尾巴。我不由得喜出望外:老天有眼。
大黄就这样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至今我不能理解,那么小的一只狗,被载人的摩托车压过后,竟然能活下来,甚至一点伤都没有。
真是老天垂怜。
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但大黄并没有长太大,体长到六七十公分就停止了发育,和那些大狼狗站一起,明显小一半。
别看大黄体型不大,在家看门绝对是把好手。只要是陌生人上门,它就从人家进门一直吠叫到人家离开。如果没有家人拦着,真怕它一激动照人家脚脖子来一口。所以,很多人来我们家都不敢贸然进来,而是先在院门外敲门。有时候,老妈早上起来,发现大门开着,原来前一天晚上忘了关门。我说,怕啥?有大黄这个门卫呢!
大黄的“狗生污点”。
爱四处闲逛是大黄最大的“狗生污点”。经常出去大半天不回来,有时候晚上十点十一点才回来。大黄回到院门外,会自己用蹄子敲门。偶尔老妈生它的气,就不给它开门,让它自己在院门口卧了一晚上。有时候它运气好,碰见同样晚归的我哥,我哥带钥匙,从外面开了锁。两个惺惺相惜的夜归者,相视无言,各回各“窝”。
有弊也有利。能出去“逛街”,说明大黄有一定的自我生存能力。大黄不喜欢家里的“粗茶淡饭”,所以家里人经常在街上碰见大黄穿梭于各个卖吃的摊位下和人群中,它真是能解决自己吃饭问题的,而且经常吃好的,比如孩子们吃一半就扔的肉夹馍、鸡腿甚至汉堡和羊肉串。我很欣慰。
村里谁家过“红白喜事”,大黄不用领,自己就去了。不知道它是闻着味去的,还是根据人群的流动判断的,反正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神迹”之二:经过了半个月野外生存考验。
一年后夏天的某一天,和老妈通电话,告诉我大黄丢了。我心里一沉,问怎么丢的。老妈说,大黄喜欢四处去逛,大门一开就嗖一声窜出去拦也拦不住。老妈分析,大黄可能被人逮住杀了吃了,因为大黄实在太肥了,不止一个人看见大黄都说杀了吃肉美极了。
亲自把狗子从小领回家的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虽然它不名贵,只是条普通的土狗。
丢就丢了吧,大黄已经死过一回了,能回到今天也算赚了,我安慰自己。
又过了几天,老妈又来电话,说大黄回来了。原来,四处“野游”的大黄,掉进了一口井里。这井是一户人家正在打的新井,刚打到一人深,大黄碰巧掉下去,井里没有水,但是比较潮湿,所以炎热的夏天里,大黄能够坚持半个月。有村人路过井边听见狗叫声,告诉了我妈(此前听我妈说起狗丢了)。我妈跑去看,只见大黄躺在井底已经不能站立,只是轻轻地叫着。
大黄救上来后,我妈一看,大黄是满身的绿豆苍蝇和蛆。赶紧给它清扫、酒精消毒。然后大黄在窝里卧了三天,不吃饭,只喝点水。
第四天,大黄就恢复了正常,又一切如旧了。
“神迹”不断……
大黄还有几件神奇的事。全家有阵子外出半个多月,家中无人,给大黄留了大量的馒头和水。等回来一看,馒头啃光了,水喝光了。大黄不知去向。看来食物还是留少了。邻居说,大黄顺楼梯(楼梯外置)爬到楼顶,从墙头跃下,走了。
成年后的大黄还有一次被车撞的严重,腿伤不能自理,卧在路边一棵树下,看见我哥,激动的一阵哀鸣。我哥抱回来,和那次被摩托撞了一样,自愈了,没有吃一粒药。
如果说,狗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大黄则是神奇生物中的“传奇”。
2019年秋季的某一天,大黄神秘地失踪了。奇怪的是,我没有了儿时那种失去爱犬的极度哀伤。也许它此前每一次意外后的奇迹,都是在默默地告诉我它在渐渐离我而去,让我慢慢适应。
万幸的是,大黄留下了一个后代,一个念想。大黄留下的小狗,长大后的模样简直和大黄一模一样。于是,我给它取名:小黄。
(图中即大黄的接班狗“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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