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少年的你》被提名第92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热搜持续了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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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的确是件让中国电影兴奋的大事件。毕竟,上一部提名作品是张艺谋的《英雄》,距今18年。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是唯一一部获奖的作品,今年20周年。事实上,提名该奖项的华语影片至今8部,其中3部出自李安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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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

李安,早已在电影神坛之上。奥斯卡、柏林金熊奖 ,威尼斯金狮奖.....大奖拿到手软;汤唯、章子怡都在他的电影到达演艺巅峰。但大家对李安的喜爱,却不依赖这些「成功」和 「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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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宝藏,需要不断了解,不断书写。成名前,他有两个经典故事「我与父亲」、「六年煮夫」。成名后,他成为电影、文化、人品的教科书。「眼里饮食男女,心里卧虎藏龙」,这是编剧史航给李安的评价,也是进入李安世界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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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柴学生”李安

李安,人如其名,安定且稳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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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与父亲

他听话也努力,但一坐下就开始跑神,满脑子都是对文字、音乐、声音的画面想象。校长儿子,高考连续两年落榜,考进一所聚满了「三教九流」的艺术专科。李安满心愧疚,却也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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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艺专后李安发现,人生原来不只是千篇一律的读书、考学,站上舞台、改编剧本也是未来。一方小舞台,就可以让幻想全都实现: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男人、女人、英雄、小人,他还可以写剧本,来把控「角色」的人生。从台湾到纽约,他的世界又浓缩到了一个「取景框」里:导演的镜头下,是剧本故事,是玩转技术,是观察每个人的性格特点,是几十人甚至几百人的领袖。但,这也只是入戏时的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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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李安更像一个「失败者」。生活中的他,仍没找到与父亲和解的办法,而世界也确实如父亲所说的那样:留学生们大多是生物、化学这些体面的专业,只有他在搞戏剧,性格木讷,没有朋友。走进社会,他面临的是更大的失败。30-36岁,世俗意义上的成家立业的黄金期,一代名导李安在家煮饭、看孩子。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却是掉进了没片可拍的现实沼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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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阳刚,软饭男

「我是李安,再不拍电影我就要死了。」这是李安寻找制片人詹姆斯时的开场白。当时的李安,落魄到存款只有23美金(人民币约150元),报税都会被补贴,公文包就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他刚获奖的《推手》、《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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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夜》

这一时期的李安,落魄到几乎没人喜欢。女人在外赚钱养家,男人在家追梦,这样的穷苦日子,不知道头在哪儿。父亲李升写信骂李安,丈母娘的措辞比较委婉:「李安,你这么会烧菜,我来投资给你开馆子好不好。」不够阳刚,不够坚强,整个人了无生气,每一条都是男性魅力的「死穴」,李安全占了。聊起当时的心情,李安说「我如果有日本大丈夫气节,早切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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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电影世界,比「没片拍」更惨。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夸赞他学生时代的作品,就没了然后;剧本几次到预算阶段,还是失败。离导戏最近的时刻,是做剧务,但也只是做些苦力活,抗东西,看器材,身形不够高大,连围观群众都拦不住。找到制片人詹姆斯时,李安刚刚在台湾部门的剧本比赛中获奖。他最想拍的《喜宴》拿了第二,为了赚奖金写的《推手》反而拿了第一名。无论如何,终于能拍电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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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女作,在美国拍,1200万的低经费,工作人员几乎都是新人,没一个人对此抱有希望。鸡飞狗跳才是正常现象,撂挑子也是情理之中。《推手》的摄影师林良忠将起当年拍摄情况,用的词却是「顺利」、「有条不紊」。事情都在暗处被解决了,不为难别人是李安的教养。他至少提前一天画好分镜,方便后几天拍摄;钱不够,道具都从家里搬,演员聘请自家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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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手》

关于这段时间,李安的自传里是欢快的。台湾负责人到纽约看毛片时,疑惑李安家为什么没有餐桌,李安开玩笑说:“你没看到《推手》里被砸烂的那张餐桌?”但在詹姆斯的书里,李安已经累到忘记回家的路:“这个导演也已经累到常常忘了自己家在哪。很多时候,我们已经离那个该转弯的路口两三千米了,李安才突然想到说:‘嘿,你错过那个路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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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电影,与父亲求和

李安人生首次上电视,主持人满心疑惑:「你看着不像导演,感觉导演要很霸气」。获得权利、享受权利、爹味爆发,好像是多数男导演的成长路径。被父亲否定、6年全职煮夫,李安可以尽情做个男人,全方位展现自己的「强」,展现自己征服世界的渴望。李安不是如此,这才是他的可贵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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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风暴》

成名后,他曾试过这种「男子气概」的办法。《绿巨人浩克》里,他用超能力炸掉了父亲,他并不舒服,而且电影惨败。这或许是美国、中国对于英雄的不同理解:美国的英雄是神,是天选之子,他们代表着一个又一个「Dream」,是大家想要成为的样子。中国的英雄是人,人面对痛苦时,不是只想着「反叛」,而是深怀敬意,向其学习。面对苦难、压抑不卑不亢,不愤不顶,走出苦难的姿态,毫无爹味,儒雅谦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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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更擅长中国式讲和:先理解,再求和。有经验、有旧习惯的「父亲」们是真正的弱势群体,他们的世界一点都不稳定。时代在前进,经验成了顽固,旧习惯是适应新生活的阻碍。一点点变动就会让父权动荡,甚至是崩塌。父子之间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把父亲气死,这种碾压式的胜利,是爽剧,不是现实,生活要靠相互理解才能进行下去。父亲教给他责任感和自尊,他没有心肠去反抗父亲,但他想告诉父亲,有个更大的东西要我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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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手》

《推手》、《喜宴》、《饮食男女》被称为「父亲三部曲」,讲的不是父亲的崛起,而是父亲的没落。《推手》里的父亲最强势;《喜宴》里的父亲曾是手握大权的将军,面对同性恋的儿子,也只能举手投降;《饮食男女》里甚至都没有儿子,父亲要依靠年轻貌美的妻子过上了正常、稳定的生活。这才是李安的处事态度——生活不是非黑即白,不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削,而是应该互相理解,达到「和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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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许子东评价余华《活着》畅销原因时,曾说:他的书里只有厄运,没有坏人。很苦就会有无尽的共鸣,很善良就会有无尽的希望。这也是李安作品的精神内核,这种温柔的坚强,是我们遗失太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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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拍女人,让人安心

李安的电影有3个财富密码——家庭戏、女人、同性恋。《喜宴》是同性恋的家庭故事,让他获奖无数。《理智与情感》,女作家的作品,故事里全是女性,让他在美国、英国站稳了脚跟。《断背山》,两个男人的爱情,使他收获了第一个奥斯卡最佳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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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背山》

李安有着男导演少见的细腻,以及对女性的关怀。《喜宴》里,女主威威接受着各种「女性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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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

看李安的电影,女人不会冒犯。女性不再是性符号,也会是只会歇斯底里,而是真实存在的人,她们有困境,有在努力生活,活出了自己的态度。《饮食男女》里,桌上桌下,女性都是主角,三个女儿各自有对家庭的妥协,但都有清晰的自我,她们有事业、也敢于表达自己情欲、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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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男女》

《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她不甘被困床帷,向往更大的江湖,倔强且热烈;俞秀莲细腻隐忍,有大将之风,不依靠男人而活。剧中唯一的恶角碧眼狐狸,也是李安的对女性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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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藏龙》

李安曾说,女性的力量微弱但强烈。「我喜欢女性视角,她们的力道是微弱但强烈的。这可能和我人生经历有关,从小瘦弱,在美国又是弱势,我太太也常觉得我啰嗦。可能关于怎么发挥微弱的力量,我比较会使力。」女弱男强,是社会日常,男弱女强,是李安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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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林慧嘉很强悍,是家里的顶梁柱,大儿子出生时,李安正在纽约剪毕业作品,林惠嘉自己开着快没油的汽车去医院生产。李安垂头丧气,她会骂「我不需要一个死人丈夫」,李安想要放弃电影,她会说「不要忘记你的梦想」。李安说,恩爱夫妻,恩在爱前,他的成就是两人造就的,痛苦是妻子为他消解的。李安成名以后,开玩笑般争取家庭地位:「我都这么大牌了,还不行吗!」现实却是,他一回家还是好好先生,给家人煮饭,反倒是林慧嘉百忙中抽空陪李安去买菜。李安不觉得有什么,这是他在赚妻儿尊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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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豫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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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李安好像不再是好电影的保障。他义无反顾投身到了数码、技术流的电影世界里。如果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3D梦幻场景,是电影史上一次重大突破,李安现在做的两部120帧高清电影,技术似乎只是一个噱头。李安不是狂妄,也不是为了挤进主流市场,他只是一个努力拍电影的人。他不是个技术宅,《卧虎藏龙》那样一部飞檐走壁的作品,只有20个技术后期——抹掉威亚。之所以走向数码电影,他的理由很动人:1. 电影是影院的艺术,有些电影魅力,是手机屏幕无法享受的。2. 我时间不多了,我想看看未来电影的样子。他的一生都在电影上,讲故事他已驾轻就熟,如今做个先驱,探索更大的「电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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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上,李安感谢电影之神

回到问题。李安到底为什么收获如此大的敬重?在她姐看来,是因为他对人足够尊重,尊重的对象,是电影、观众、同事,家人、自己。因为尊重,方觉自己之渺小,才能不被世俗打扰,才能让自己保持谦卑,每天要做到最好。在一个热衷吵闹、满是浮躁的世界,李安的存在,就是一种安定和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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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颁奖礼后,李安路边吃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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