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15年,在漫天的大雪中,辛弃疾正在追赶一位刚刚分别的朋友。由于雪深泥滑,天色已晚,实在没有办法前进了。辛弃疾只好在旁边的村子里喝了一气闷酒,写下一首《贺新郎》:
“佳人重约还轻别,”
“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
辛弃疾为自己没能够挽留住朋友而感到遗憾,他甚至埋怨朋友不该来,这个让他恋恋不舍的朋友名叫:陈亮。
南下20年,结束了频繁调任的仕途生涯,42岁的辛弃疾在江西上饶的带湖边开始了隐居生活。起初,徜徉在乡里田间与友人赋诗饮酒,“午睡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
然而寄情山水之余,心中的理想与悲愤却时常出来作祟。辛弃疾有意忘却可怎么也忘不掉,他努力想要学习陶渊明,做一个真隐士。然而,“东篱多种菊,待学渊明,酒兴诗情不相似。”他无法做到像陶渊明一样的纯粹,平静而生趣的农村生活并不是辛弃疾真正想要的。他时时刻刻还在期待着有机会东山再起,再去报效国家。
在带湖闲居的十年,辛弃疾居而不隐频频会客。朋友来了他慷慨陈词,他要借官场和学界的朋友发出他的声音,希望朝廷能注意到他的存在。然而,无事可做的漫长岁月,在识尽愁滋味后,辛弃疾只能“欲说还羞,却道天凉好个秋。”
在没有知音的日子里,饮酒变成了解愁的唯一手段。闲居带湖的岁月,他常常狂饮喝得大醉,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
“昨夜松边醉卧,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辛弃疾的报国理想在现实中无法实现,唯有将它付于酒中: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灯下看剑,号角长鸣,大块吃肉,多么令人兴奋。然而酒醒之后,一切都是幻觉,唯有自己白发已生。这是最极致的愁苦之最,幸好他除了酒,还有朋友。
罢官后,辛弃疾先是住在带湖边的稼轩庄园里。几年后,在鹅湖山附近,他偶然发现一处泉水,为它命名为瓢泉。因为喜欢瓢泉一带的风景,辛弃疾在这里营造了一所新居,时常过来小住。
在瓢泉的新居里,辛弃疾终于等到了长途跋涉而来的陈亮。英雄怜惜英雄,抑郁多年的两人,彼此得到了痛快抒发的机会。他们同饮鹅湖,共饮瓢泉,留下了一段文学史上著名的佳话。
陈亮在这里逗留了十天,终于要告别回乡了。辛弃疾却觉得意犹未尽,在他走后的第二天又顶风冒雪去追,最终没有追上。几天后,辛弃疾将写好的词作寄给陈亮,陈亮和韵回赠,如此往复,留下了许多动人的篇章。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
“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三年后,陈亮在临安去世。此时的辛弃疾远在福建,得知噩耗悲痛欲绝,说:与自己瓢泉共饮的知音再也没有了。
庆元二年,辛弃疾在带湖边上的房屋失火损失严重,带着仅剩的书籍,辛弃疾举家搬到了瓢泉。在瓢泉居住时,隐士辛弃疾代替了战士辛弃疾,他在思想意趣上越来越明显的归于庄子、陶渊明: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在漫长的闲居岁月里,辛弃疾逐渐衰老,然而他的热血难凉。
嘉泰三年,辛弃疾已经64岁了,在铅山家中,他接到了朝廷重新任命的诏书。此时的社会环境已经发生改变,北方蒙古的崛起让金国感受到了压力,南宋察觉了这种变化,朝堂上开始萦绕着久违的北伐氛围。
新任宰相韩侂胄上位后,企图以对金作战为个人捞取政治资本。为了拉拢人心,他再度将辛弃疾推上了政坛,辛弃疾期待了一辈子的北伐的机会终于来了。
嘉泰四年3月,辛弃疾被派到镇江任知府,这是抗击金兵的重镇前线,他非常高兴。上任之后,立即招兵买马搜集情报,开始了一系列的备战工作。就在备战的过程中,辛弃疾与韩佗胄在北伐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时光的流逝,并没有将亲戚里的抱负消磨干净,但对于宋金之战的形式,辛弃疾却比年轻时审度得更加细密客观。看到韩侂胄急于求成的所作所为时,他非常失望并预言:北伐必然会失败。
南宋开禧元年,宋宁宗下了一道密令:诏内外诸军密为行军之计。南宋对金的北伐就要付诸行动了。听到这一消息,辛弃疾在镇江的北固亭写下一首《永裕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就在辛弃疾期待着朝廷能够重用他时,一纸调令让他所有的期待落空,他被迫离开了前线。
南宋开禧二年,宋宁宗下达了北伐诏书,经过40多年的沉寂,南宋终于再次对金宣战。历史上称这次北伐未“开禧北伐”。此时一生都梦想着恢复中原的辛弃疾,正在江西铅山家中,以旁观者的身份密切关注着这场战争。当南宋军队接连失败,朝廷又想起辛弃疾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开禧三年九月初三,在大喊几声“杀贼”之后,辛弃疾病逝于铅山家中,终年68岁。
辛弃疾终究没有当上将军,却在词的世界里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赢得了词坛飞将军的美誉,在词中他迸发出的豪气,描绘的乡村,八百年来不断的让人们激动和惋惜。
他的一生激情始终涌动,世事苍茫,他不停失望,但从未绝望。如今,我们不必在醉梦中怀念家园,一阵清风,一口清茶,在和煦的阳光下,当指尖划过历史,眼前已是万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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