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先驱导报》特约撰稿 范典 工业时代未降临前,手工业和农业占据了大部分人的生活,流水线上的产品还没进入到我们生活内层。一双皮鞋磨损了底儿,打个鞋钉补一补,手艺好的,还可再坚持半年一载的;理发也不像现在三下五除二,而是靠老师傅一点点削、剪、磨;做件衣服,量尺寸、扯布、剪裁、缝纫……现在的人很少有耐心去做这样的事,效率一下子令许多工艺毁于一旦。 正当我们渐渐忽略和放弃身边的工艺时,美国当代著名社会学家和思想家理查德·桑内特却将那些从事重复机械化劳动的工人和艺术家、作家、科学家一样称为“匠人”,并且认为,匠人才是改变世界的力量。在上海译文出版社新近引进出版的《匠人》一书里,桑内特将视角对准“匠人”——从古罗马的制砖工人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金匠,从巴黎的印刷社到伦敦的工厂,探讨这群人的前世今生,由此而提出一种尊崇技艺的文化唯物主义,是谓“匠人”精神。效率将工艺毁于一旦 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和手工艺人的渐趋衰落,“匠人”一词逐渐被“工人”所取代。但是,桑内特却并不那样认为,在他眼中,匠人的领域远远大于熟练手工劳动的范围,今天的程序员、医生、律师、司机,包括保洁员等,都可以“独具匠心”。 作为剑桥大学社会学系访问教授,桑内特曾获得过黑格尔奖、斯宾诺莎奖、格尔达·亨克尔奖和特森诺奖,其作品主要集中于表现“城市与人”的主题。早在2010年出版的《新资本主义文化》一书里,他便指出,现代人正在丧失“为了把事情做好”的匠人精神。如今这本《匠人》是其关于物质文化研究的三部著作(另两部为《士兵和牧师》和《外来者》)的第一部,从一个宏观的视角向我们展示了“匠”的人文情怀。 “匠艺活动其实是一种持久的、基本的人性冲动,是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欲望。”桑内特说。他所谓的“匠”,包含了“匠人”“匠艺”以及“匠艺活动”,从古袭今,从手工业引申至一些艺术、文学及职业领域,即“只要拥有为了把事情做好而把事情做好的欲望,我们每个人都是匠人。” 当然,桑内特并不是平白无故地给出简单的结论,或者让读者比较前后社会差别,而是以通感的效果,使“匠”的本质流蹿于各行各业,能让现代人充分感受到古代匠艺对职业的影响和作用力。 比如操作简便的CAD软件在设计领域应用广泛,他却诟病其过于刻板——它很大程度上磨损了建筑设计师的思考,因为电脑技术的精确性替代了一种细微化的实地式的考虑,常常就缺失了人为的周全和全局考量,结果设计好、付之于实施,便出现很多问题,需要事后补救。这就跟医疗手术是一个道理,当器械设备不够先进时,医生动手术常需要用人为经验和脑力来补足这些缺陷,这便需要医生用更为谨慎、细致的心态投入到工作状态中去,而他所收获的经验与价值也是靠不断的手术来合并累积、提升。 很显然,如果说“匠”的艺术是手与脑的结合,那么机器的代入,实际上减少了人脑与手的结合。本身是单纯的手工艺技术,通过原始化的劳力来促进脑力进化,虽然缓慢,却是让每个职业都具备了“匠”的意识,这也是人类在追求更高精神层次时所要具备的条件,现在完全被机器所破坏。手脑并行,匠艺不绝 “无法将双手和大脑联系起来,无法承认和鼓励人们内心有从事匠艺活动的欲望,是西方文明根深蒂固的缺陷。”桑内特说。 在各种各样常见的实践中,桑内特细致地分析和研究了手对于匠人的意义,进而去印证他的观点——他反对把技能用教学手册简单化的做法,因为人很复杂。在这一点上,他似乎与康德站在了一起,后者曾说过“手是心灵的窗户”。 以儿童学小提琴为例,通过观察,桑内特发现,在小提琴指板上贴彩色的铃木教学法并不像想象的那些现实,儿童从中获得的只是一种虚假的演奏能力,学琴者必须不断自己试错,用手的预判功能不断调整,才能真正掌握音乐技能。再比如,一篇诗意而形象的菜谱会更让人容易理解,但他认为新手需要的是“展现而不是叙说”。 这也可以联想到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很多手工艺技术、戏曲唱功,它们的传承在宣传号召下是可以看作重新发扬光大了,但实际上那种由时光和经验打磨出来的技艺,传承的或许只是表面的功夫,反正外行看热闹,图个新鲜也会猛烈鼓掌。时代不再,很多“匠”的艺术只能让我们望洋兴叹。 桑内特的功劳就在于,让我们杜绝信息化时代中的偷懒,以身实践去追逐“匠”的过程,这就会让我们在自己所属的行业成为思维与技艺并行的佼佼者。 至于人们谈之色变的“潘多拉效应”,譬如原子弹的发明究竟是否出自匠人之手?该由谁负起责任?这个关乎全人类安危的问题,桑内特也给出自己的观点:决策者的意见固然重要,但参与度最高的匠人们才对自己的作品了解最多,也只有他们能够察于微末、尽早逆转,甚至拯救世界。所以,他并不主张一往无前地追求效率,“适当的暂停、思考和重整,未必不是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