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季明恩可算是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得很晚。睁开眼睛,见春天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他心里感觉到一股暖意。昨天见了吴三桂,他倒是蛮有好感,见他的威风凛凛,似乎自己也有好依靠。总想起来不由得总是想起来自己的祖爷爷万历帝写的那句诗:大将南征腥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联想起来父亲崇祯天天骂文官的样子,也有了同感,这样的武将比起那些误国的文官才真是国之柱石。但又有些伤感,想这些做什么呢?自己现在只是一个送信的小明子。
但却听到隔壁季风的房间里,凤喜又在大吵。
“不是说好了,办完了事儿就赶紧回去吗?你赶紧找姓吴的多要点儿钱,我们拿了钱好早做打算,看是回京做些生意,还是在外面趁着地价低,赶紧买上些田产,”
“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总得等吴将军的安排,我大小还算是朝廷里的人,哪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不管,反正老娘得赶紧要钱,”
“这年头儿兵荒马乱的,你也不怕被银子砸死!”
“唉,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敢咒我……”
屋子里又传来了打斗砸东西的声音。
但两个人的打斗被一个军官的断喝给打断了。
“季家兄弟,我家吴将军有请!还请抓紧跟我去大帐,”
过了一会儿,见季风匆忙地穿戴着探出了头,季明恩和他一起跟着军官去了。
季家兄弟进了大帐,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了将军的威风。只见吴三桂坐在虎皮椅上,背后立着带刀的护卫。前面一排十来个高级军官坐着,后面两排军官都笔直地站着,再后面,则是几个新兵把守着入口。吴三桂脸色阴沉,更显得不怒自威。而且所有的人头上的军帽上都顶着一层白布。
两个人走进了大堂,吴三桂站了起来,冲二人拱了拱手,挥了一下手,两边的兵士们搬过来两把椅子。季风先冲吴三桂拱了下手,又冲下面的军官们拱了拱手,刚要坐下,扫了一眼周围的军官,又站了起来,捅了捅季明恩,季明恩一看,也不敢坐了。吴三桂见了,苦笑了一下,把手轻轻往下扣了扣,背后的士兵便把二人摁到了椅子上。
季风自己知道,虽然自己也算是个有品级的人,但在这些军官的面前,自己还是太低微了。吴三桂不用说了,人家已经官封伯爵,就是下面站的军官们品级都比自己高得多,自己一个锦衣卫的小旗,在北京城里还能吆喝一下,但在野战军这里,他可不敢吆五喝六的,毕竟人家一个小游击,下面指挥的人都比自己多得多。在等级森严的大明朝,他是不敢坐的。季明恩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见了季风不敢坐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一个小旗的弟弟、一个说书的小明子。
二人刚刚坐下去,却又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吴三桂前面的几案上,俨然放着昨天那个闯将的人头!
但吴三桂让他们坐下之后,收起了微笑,指着案上陈圆圆的手帕说了一句,“弟兄们,这是贱妾让这两位季家兄弟冒死传回来的信,让季家兄弟给你们说一说吧!”
季明恩看了看季风,季风站了起来,指了指季明恩,“各位将军,都是舍弟给陈姑娘送的消息,”
季明恩只好站起来,把自己如何与陈圆圆被带到了刘宗敏那里,又见了什么,陈圆圆和他说了什么,如何给了他手帕和玉观音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季明恩和贺先生毕竟学了几天的说书,说起来也变得绘声绘色,不由得人家不信。
吴三桂忽然看着他,问了一句,“那拷赃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季明恩一脸茫然。
季风见状,赶紧站了起来,把自己在北京城里所知道的相关的事情都说了,他知道的谁被抓了,被迫交出了多少银子,谁受刑挨不过,死在了狱里, 那些皇亲国戚们都受了什么样的刑罚等等。这个季风消息最灵。
但这些话在那些军官们心里却是十分的敏感。好多人的父兄家眷都在北京城里。大明的祖制是世袭的,军官们许多都是被拷赃的勋臣们的后代。
大堂里的气氛越发的凝重起来。下面的军官们有的已经忍不住眼泪开始打转了。
吴三桂在一片沉默和哀泣之中,站了起来,
“兄弟们,我也没有主意了,你们说怎么办吧,君上之仇,家国之恨,我们共担,但我们远在辽东,如何处置,还要听你们诸位的!”
一个人哭着站了起来,“将军,只听您的将令,您要带我们杀进北京去,我们一个字都不含糊,”
前面坐着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跪了下去,后面的那些低级的军官们一看,也都跟着跪了下去,“都听将军将令!”
但一个人缓缓站了出来,向吴三桂作了一揖,又向众人作了一揖,大家一看,正是前天捉住了季风和季明恩的那位孙将军。
“但诸位兄弟,我们志气制虽好,但也有几个问题不能不想,现在闯贼人马号称二十万,这是只多不少的,也都是征战了快二十年了,我们现在的人马只有这区区四万人,如何打,还得能打胜,这个得先想好了,”
“孙将军,你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人少怎么了?对付那些草寇,我们四万人足够了!”一个人站了出来。
“可是闯贼也已经纵横天下快二十年了,那些征剿的将军们也换了多少?杨嗣昌、孙传庭,洪承畴,哪个不是一顶一的人才,可是多少都败在他们的刀下,绝不可以轻敌才是,他账下刘宗敏等人也都绝非善类!”
“孙将军,现在闯逆逼死君父,四处拷赃,正是不得人心之时,如果此时,我们为君父报仇,人心所向,一股作气,倒是似乎也不难,”
“你我都是打了几十年仗的人了,虽说什么人心向背,但我们都是舔着刀头血过来的人,如果人手不够,实力不济,怕也不是硬拼的事情。而且还有一事,北京虽陷,但我们出师的名义还得再想想,虽说是为君父报仇,但总要以朝廷的旗号为重,”
“朝廷?哈哈,”刚才的将领苦笑着,“皇上都殁了,哪里还有朝廷?”
“此则不然,有明二百多年自有家法,北京朝廷虽然没了,但南京呢?估计南京不日便会发来号令,福王,潞王不是都在那里吗?不奉正朔,何以号令天下?”
“南京?我们干嘛要听他们的?我们只听吴将军的将令!”
“此则不然,如果南京朝廷一旦宣告了,天下人都会以他们为正统,”
“那可不行,我们提着脑袋打仗,倒是变成了给什么福王潞王打天下?我们受的是崇祯爷的恩,再说,太子不是还没死吗?”
季明恩一听,心下不禁一凛,眼里燃起了一分希望,如果这些人真正拥护着自己打回北京去,倒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但此时,他还是小心为好,他发现,季风也在低着头,但暗中盯着自己,他想自己还是先等吴三桂定下了决心再做打算吧。
“如果我们手里能拥着太子当然最好,自然是可以不听南京那群饭桶的,不过现在太子下落不明,我听说北京城里闯贼也在到处搜查太子的下落,”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吗?或者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投降闯贼!”
这时,吴三桂摆了摆手,大家悄然静了下来,气氛一下变得凝重了许多。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但这几万人的干系,我想还是都想好了再做打算吧,但不管如何,我们一起打了几十年的仗了,我们血洒在一起,命绑在一起,往后只有同舟共济,大家才能有将来的荣华富贵,要不然,可能老婆孩子都保不住了!”
大家听了,都站了起来,“不管如何,都听吴将军示下!”
吴三桂大手一挥,“走,先回山海关再说!”
季明恩一听,心里忽然想到了陈圆圆,来到了吴三桂面前,“吴将军,可是,陈姐姐还在北京等着你去解救呢!”
大家都惊呆了站在原地不敢动。
吴三桂阴着脸道,“回去再议,男子汉大丈夫哪能为个女子害了大事,”说罢,甩袖走了。大家也都跟了出去,只有季明恩傻傻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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