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网暴”的那年,陈香梨20岁出头她认真查看了每一条来自不同网线端口的恶评,然后不断反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荡妇?”“那样做是不是真的很下贱?”,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关于幸存者村庄需要网络吗?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幸存者村庄需要网络吗(网络暴力幸存者)

幸存者村庄需要网络吗

被“网暴”的那年,陈香梨20岁出头。她认真查看了每一条来自不同网线端口的恶评,然后不断反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荡妇?”“那样做是不是真的很下贱?”

严重时,她隔绝了自己与外部的联系。她曾经有三四个月不敢看手机,但还是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仔细端详那些网暴自己的网友主页。

她发现,这些网友有些共同特征。比如,他们都很喜欢转发热点新闻,并喜欢在转发的同时发表评论。他们很渴望让自己的立场得到认同。

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与腾讯网新闻中心曾试图给网暴者画像。这项在线调查显示,62.6% 的人认为,网暴行为是处于主观上有恶意制裁别人的倾向。57.4% 的人认为,出口成脏是网络暴民的典型特征。44.8% 的人认为,网络暴民喜欢盲目跟随别人的意见。

今年1月25日,中央网信办决定开展为期1个月的“清朗·2022年春节网络环境整治”专项行动。在春节期间,网信办将聚焦网民使用频率较高的平台环节和服务类型,大力净化网络生态。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的公告中,其次行动的工作任务第一条就是“集中整治网络暴力、散播谣言等问题,切实维护网民利益。”

而现在,陈香梨看淡了舆论场上似乎无休止的争执。她总觉得,在事情的背后,或许还有未被看见的部分。她说服了自己,不再参与任何社会讨论。这是网络暴力带给她的一次成长,但她希望,不要有更多其他人经受这些了。

【1】被拍裸照发到微信群

2016年是陈香梨步入模特行业的第3年。当年,一个摄影师到联系她,希望能合作一组艺术摄影作品,理念是“人体与自然”。预想的成片是在全国各地的标志性自然景观中,有人的身体出现。

对于不穿衣服出镜,陈香梨几乎没有过顾虑,她热爱模特这份职业,把这当成艺术创作,“我觉得人的身体是很好看的,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媒介,去传达一些东西。”更何况,摄影师给她看的样片只是身体的背影,不会有隐私部位出镜。

陈香梨被安排到的拍摄点是云南大理的洱海。拍摄那天,摄制组一行人怕打扰到附近居民,早晨6点半就驱车去洱海边开工。在布光、选景的同时,工作人员也对周边区域进行了清场工作。而后,陈香梨褪下衣服、站在水里,她背对摄影师、将双手向后交叉。

工作人员都有过专业素质的训练,但在另一侧,司机则拿出手机,拍下了陈香梨的身体。

然后,司机将这张裸照发到了一个当地的微信群。不知经过几轮传播,照片出现在了当地一个有影响力的自媒体平台,“有女子在大理洱海做这种事……你怎么看?”

直到一个朋友提醒,陈香梨才上网看到自己的照片几乎被“传疯”。画质不清的手机图片中,自己头部侧垂,正背对着摄影师的镜头摆造型——还好脸被头发挡住。原本她身体的背面朝向摄像机,但她正面的身体则被暗处的手机捕捉,除了水下的一部分小腿,其他部位一览无余。那时的网络还没有图片的识别屏蔽机制,不出几天时间,照片和它背后的话题从云南本地博主,扩散到了各大网络平台,甚至有正规媒体对此作以评论。

除了自己的裸照在预想之外中被恶意传播,陈香梨所受到更大的伤害是来自天南地北的羞辱——“洱海的水污了”“丢云南的脸,滚出云南”“为了炒作什么脸面都不要?”更有无尽的“荡妇羞辱”:“走在街上也要把你找出来收拾你”、“多少钱一次”、“强奸你”。

陈香梨的微博私信里,一个自称是粉丝的人找到她,作关心状:“太不好了,怎么能这样侵犯你的隐私。”她心里诧异,图片上看不清脸,他怎么知道是自己的?但嘴上还是解释道,自己是在拍摄创作,也做过清场。几天后,她在新闻网站上看到一篇报道:“某某艺术学院女生已通过私信承认,自己就是照片中的女主角。”

个人信息被公开后,网友们找到了她的微博账号,更大一批口诛笔伐涌入她的私信。还有猥琐男人肉出她的地址,给她寄了些“说不出口的东西”。

她试图解释,但发现“越描越黑”——她转发了摄影师所解释的艺术理念,但舆论很快转向另一个恶意的极端:“你是不是和摄影师有一腿?”

有网友替她发声:“没必要对一个女孩子恶意这么大。”但没人买账。“物以类聚,你能接受她的行为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评论。

【2】风波平息后再发照片,已无人记得她

那段被网络暴力的狂潮,只持续了3个月。这段时间里,陈香梨不敢打开微博。

朋友们在微信上源源不断发来问候讯息。虽然表达了支持,但她还是感到尴尬,“用现在的话说,我当时就是社会性死亡了。”

她将自己窝在家里,不出门,因为害怕出门就被认出来。她也不再接任何拍摄活动了。被骂过后,她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

有律师联系到她,告诉她,由于拍照的司机涉嫌泄露隐私,她有权起诉司机。这样做,或许可以还她一个清白,但她拒绝了。“我不希望这件风波再继续发酵。”

5年后,陈香梨坦言,她算是网暴后遗症比较轻的受害者。能够走出网暴,得益于家人朋友的支持。

她的母亲喜欢画画,接触过西方美术史。母亲安慰她,在所有形象中,人体是高于一切的,最自由、最美的形象,她并没有错。

陈香梨渐渐明白,在有些人眼中,哪怕只露出白胳膊或是腿,也会被视作“色情”。她想到自己刚入行时,是真正热爱和享受平面创作的,“就像你要达到一个东西时,就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做模特时就是这样,在很冷的环境下拍摄也会忘记寒冷。”

风波平息后,陈香梨再度登陆微博发布照片,发现已经完全没人记得她了。“网友们很快就转向另一个矛盾的焦点,而过去的焦点则被遗忘,大家似乎群体失忆。”

她回想起自己内心曾有过的挣扎,觉得甚至有些讽刺。

从前,对于舆论场上的热点事件,她会跟随涌动的人潮参与讨论。而现在再遇到“群起而攻之”的事件,她会忍不住想,这些是不是都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人性里其实都有恶的一面,只是在网络这个匿名的平台,会助长这种情绪的发泄。”陈香梨渐渐理解了一些社会舆论的起源,也渐渐学会与自己和解。

【3】“多数人的暴政”

在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新闻与传播系教授戚鸣看来,网络暴力行为是新媒体时代的新生现象。它深刻反映,在互联网络时代,由于现实社会中的管制暂时缺失,会引发大众响应意见领袖,无数“乌合之众”随即围观、参与攻讦行为。这是以往大众传播行为的一个新变种。

她认为,网络暴力主要的表现形式是“网络谩骂”,它由一种发泄和报复心理的集成而产生。参与者在软暴力行为中释放现实中的压抑情绪,有的还以正义审判者的道德高地而自居。

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会不同程度地压抑自己,但由于社会的道德、法律等限制,这种压抑往往不能直接地发泄出来。 但在网络虚拟世界中,人们往往不必暴露真实身份,所以能够无所顾忌地进行表达与发泄。

她发现,泛滥的表达欲,自以为是正义的裁判长,加之人多势众的感情狂暴,肯定不会受到惩罚的侥幸,这些都使网络成为自由思想和污言秽语的集散地。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乌合之众”有着无与伦比的破坏力量,能像毒菌一样侵蚀着人 类道德的胴体。法律对如此众多人参与的网络暴政,即“多数人的专政”,显得无能为力。

戚鸣认为,在特定条件下,群体是无辜者,也是造孽者。“一个不负责任的群体,一个没有法律惩罚的地方,人性恶劣的一面便会彻底放纵出来,所谓‘法不责众’,”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当前,实名的微博在一定程度上虽取代了虚拟的网络,但谩骂却不因身份的暴露而停止,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势。

那么,我们在面对网络暴力时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有关网络暴力的治理,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副教授龚伟亮认为,在网络暴力中,媒体和平台应当承有重要责任。伴随着信息茧房的极化效果、以及以游戏、短视频为代表的高频刺激性网络应用的影响,人性对善恶的道德判断会变得更加激烈和情绪化,而这时,媒体与网络平台的正当引导是必要的。

他提到,有些媒体以流量为主要目标,这不仅助长了网络暴力的发生及发酵,也没有发挥到媒体的社会责任作用。“清朗的网络环境,还是应该以流量至上论的泛化为矫正目标,约束媒体和平台的行为,强化新媒体环境下个人权益的保护。”

2022年1月25日。“网信中国”发布公告:中央网信办决定即日起开展为期1个月的“清朗·2022年春节网络环境整治”专项行动,将“集中整治网络暴力、散播谣言等问题,切实维护网民利益”列为首要任务:一是重点整治借疫情、社会热点事件等挑动网民对立,进行人肉搜索、辱骂攻击等网络暴力行为。二是集中处置公众账号为吸引流量恶意蹭炒春节话题,编造传播谣言、拼接翻炒旧闻、误导公众认知、误导老年人群体等问题。三是严肃查处春节期间以“抢红包”“免费送”等方式,诱导网民点击实施网络诈骗等问题。四是集中查处低俗弹窗广告,清理评论环节不良链接,深入核查问题线索,从严处置一批从事色情、赌博交易的网站平台。

如今,陈香梨说服了自己。她在社交平台上继续大胆发布照片,从不在乎评论或别人的眼光。她轻松地开玩笑,说再也不会有人用散布裸照威胁到自己了,“因为我的照片已经散布出去了,我完全可以自己发。”

只是在某些时刻,她的敏感神经会被触碰。最近,她刷到寻亲男孩刘学州去世的新闻,眼泪止不住地流。

2022年1月,15岁的寻亲男孩刘学州留下这样几乎具有诗意的遗书,“生来即轻,还时亦净。”写完后,他吞下了几十颗抗抑郁药,自杀身亡,在刘学州的自述中,陈香梨得知了他悲惨而短暂的一生:刚出生,因为亲生父亲给不起彩礼,将他卖了。4岁时,养父母因为意外事故双双去世。他自幼遭受校园霸凌、男老师猥亵。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父母,却再次遭到遗弃。寻亲成了最后一根压垮他的稻草——他试图寻求网友的同情,却遭到了无穷无尽的网暴。

看到这些,陈香梨想到了五年前那个同样被网暴的自己。虽然她总结过,网暴最长只能持续三四个月,“但走出来就出来了,如果这个时间走不出来,那么永远也不会走出来,甚至会留下PTSD(应激创伤后遗症)。”

九派新闻记者 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