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一碗汤变成妖怪了(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1)

喝了一碗汤变成妖怪了(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2)

好吧,现在开始,我准备说些实话。以下这些文字,就算并非切实发生过,也确是我内心真实所想。我不会歌唱友谊,也没打算赞美爱情,只想要诚实面对自己与生俱来的那点劣根性。这很不容易,生活鸡零狗碎,心里总有阴暗嫉妒仇恨,如春草夏雨,不断滋生。成长所需和教育后,我在人前带上了面具,虚伪是盔甲也是锁链,上面刻着好人厚道善良,规范行为,泯然众生。

我曾以为我可以这样一直活下去,得善终。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当我最终成为警方通缉对象,遁入北方边境密林的时候,我看到从未见过的泠冽清爽的阳光,我隐藏的所有阴暗全部曝光,想要躲避人前的恶也随风铺散在苍茫白雪间。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快,那一点点后悔被寒风吹散,触目荒凉且美好,世间值得。

喝了一碗汤变成妖怪了(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3)

2008年,我三十岁。这是一个发生了很多被载入史册的大事的年份,那些辉煌足印闪烁夜空牢牢印刻在人们心底,鼓舞出昂扬斗志。之于我也发生了些许不足为外人道的变故,辞职,离婚,搬回会武街的老房子。

这三件事发生在同一天,因为我和前妻共同经营了一家小旅行社,从名片上她算我领导,在办好离婚手续后,这个曾经柔软多情的女人命令我从办公室和家彻底滚蛋。她说,余朝阳,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你就跟你的狐朋狗友一块儿烂死吧。

狐朋叫胡鹏,狗友叫苟小利,都住会武街,前后楼。小时候家长没空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我们仨结伴一起走,一个到家,另两个也能到家,一个不见人影,仨家长出来找,南运河边,青年公园假山,菜行冷库,一抓也是仨,没跑。

胡鹏正月生,一张国字脸,五年级就窜到了一米六,后来发力不足,现在也只有一米六五,成为他人生最大遗憾,第二大遗憾是熬到三十了还是光棍一条,因为死活要找一个一米七以上的姑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惜高个子姑娘眼光也高,她们要学历工作房子车。胡鹏初中毕业,技校肄业,接他爸的班开出租。和老妈挤在三十平一居室里。他说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胡鹏对朋友极抠门儿,对姑娘却很舍得,只要兜里有,基本要啥给啥。问题是这个“有”实在太少,太原街的新世界中街的恒泰,凡是姑娘看中的,他都买不起。姑娘说你真是个好人。胡鹏妈为此长吁短叹,恨自己不争气,又恨儿子太想争气,无解。

苟小利十八岁被选中当了空军,他爸为此大摆流水席,请了近郊的厨子,搭了红棚子。半条街的人都去随了钱,我爸也掏了两百块,回来说酒桌上的五粮液是假的,虾也不新鲜,我还当他是嫉妒。后半夜他开始上吐下泻,街上救护车警笛响个不停,最严重的是前楼老吴家儿媳妇,她连吃带打包弄了五盘虾回家,连没去吃席的孩子也没逃过这一劫。好面子的苟小利气得差点离家出走,宣称没脸当兵了,且永远不会回来,他爸这才挨家道歉赔钱承担全部医药费,且答应老吴家儿媳妇在他们家浴池终身免费洗澡搓澡。

那年我也十八岁,满脸青春痘,火气四窜,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近亲。我问我爸没顺带弄点澡票?我爸没搭理我,他正和我妈商量把我的谢师宴换到运河边的饺子馆,贵是贵了点,但起码吃得安心。我考上了一所本地大学,虽然不入流,但在我们老余家也算是祖坟上飘了青烟,必须张扬庆祝,最要紧的是要收回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我百无聊赖站在一边,继续惹他烦,我说你可看清楚你的账本子,别回头收的没有花的多,那就赔大发了。我爸连连点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挂着黄铜小锁的木盒,这是我家最值钱的玩意儿,里面藏着账本,房本,户口本,我妈一条金项链一枚玉戒指,还有一块已经停了很久的怀表。据说是我爸的爷爷留下来的,估计等到我当爷爷的年头能算古董。

那是一场以我为名的宴席,实际上在我完成了被展览和接受赞誉的任务后,就被彻底丢在一边。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另一桌,可实际上我和胡鹏、苟小利跑到小时候常去的公园假山顶,喝光了我从宴席上带来的两瓶老龙口,吹了一堆诸如来日以富贵相见的牛逼,在山洞背阴处撒野尿,还和来骂人的环卫工人打了一架。我发誓我只记得酒瓶子在他脑袋上爆裂的画面,至于出自谁之手,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那天的混乱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紧张及兴奋,我开始沉迷酒精,不想自拔。

两年后,我在学校醉生梦死,胡鹏成了出租车司机,专门开夜班。我无聊时候跑出来跟着押车,顺便调戏从夜店门口接上的女孩。女孩们穿着金丝滚边短旗袍,在寒风中坚持裸露雪白大腿,胡鹏经常因为目光过于猥琐,手有意无意地碰触而免去车费。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带着她们去吃大东门外的司机盒饭,然后被她们肆意调戏嘲笑。胡鹏不以为意,我在灌下两瓶啤酒后说,鸡。女孩们愤然离开,胡鹏一边催我结账一边怪我坏他好事,不然今晚一定可以度春宵。可他下次还让我押车,还看着我对姑娘傻笑。估计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我不把她们气跑,他也捞不到真正的便宜,还不如让我背锅,自家好继续做梦。我厚道,从不说破。

没多久,苟小利因为弄大了驻地附近镇上姑娘的肚子也被赶了回来。老吴家儿媳妇说苟家犯太岁走背字,最好请四少来看看。四少说澡堂下头压着一个狐仙,要想化解除非拆房子。苟小利扭头说四少就是个妖孽。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我打不死她!说完扭头看着爸妈,让他们放心,他一定能发财。

彼时,我们仨泡在浑浊的池子里,把带着一股腥味的水拍在脸上,眼前一片迷茫,未来如雾。胡鹏说等老子发达了,到时候让她们挨个跪下。苟小利说女人都无情无义,打掉个孩子快过母鸡下蛋,只有赚钱是正经事。我说你们信不信报应?他们似乎没听见。

我冷笑,想酒,可惜手边没有。我只能继续清醒。水雾蒸腾,我看到雾气后面隐藏的关于未来的真相,破败苍凉。雾真是好东西,不然人都没机会装糊涂傻开心。

雾渐渐成了红色,像是有血混杂其中,我感觉到一阵窒息,只好把头埋在水里。我要继续过日子,只能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喝了一碗汤变成妖怪了(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4)

我一直觉得我算是运气不错的人,比如能够顺利毕业。其实不管是按旷课率或成绩,加上一次校外打架苦主和警察找到学校的事故,我够上劝退开除的线绰绰有余,最宽容的处理办法也是个肄业,可正赶上系里要参与全市高校考评,为了全系乃至全校的荣誉,校领导只能压制良心公道和对我的厌恶,在毕业证书上盖了钢印。然后对我说出临别赠言,好自为之。

找工作也是如此。本来我这个不入流的大学毕业证算不上靠谱敲门砖,稍微对自身发展有些期许的私人企业都看不上眼,我也做好了实在不行就去夜市摆摊儿的准备,为此还让我爸血压飙升了一回。他说不指望你光宗耀祖,起码得把我供你念书的钱赚回来吧?你知道这四年你花了多少钱?我说我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账本子又厚了吧?你放心,我早晚连本带利还给你。说完我转身就走,胡鹏和苟小利在金碧辉煌等我呢。我爸继续骂娘,好在关上门我可以当听不见。

我爸不是坏人,年轻时候也有过胸怀天下的狂想,怎奈生不逢时,被我爷爷的资本家成分狠狠拖累,初中没念完就下了乡,整整九年在一个叫做西丰的地方修理地球。在日复一日的锄地改造思想中变成现在这样子——他清楚世界不会给他什么,所以也不会随便给予别人,哪怕是自家的老婆或者孩子。我妈天性乐观,说起码不用担心这死鬼外头有人。他太抠门,连碗面条都舍不得,哪个女的不开眼会跟他?我想起了胡鹏,我妈还是头发长见识短了。但我什么都没说。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人要想稍微活得舒服一点,必须要学会糊弄自己。我妈永远以为我爸外头没人,这样挺好的。

2000年,中街的金碧辉煌是全沈阳最牛的场子,几百女孩分成若干组,穿着不同款的礼服制服学生裙穿梭在走廊包间。见客人齐刷刷喊晚上好,眼神不善,眉目俊俏。胡鹏盯着眼前一排白花花大腿,喉结不停上下滑动,像装了马达,哪个都眼馋,手指不知道该往哪儿点。苟小利见我窝在沙发里意兴阑珊的样子,顺手砸过来一个骰盅。今儿是他请客,桌面上的洋酒和果盘,眼前的姑娘,少说也得大几千。苟小利说我是咱们仨里唯一的大学生,将来还指望着我鹏程万里,带着兄弟一起飞。飞不飞先不说,我领情,冲着胡鹏喊,帮我选一个,不,选俩!胡鹏笑出了粉红色的牙花子。

那晚我和苟小利一杯接一杯灌酒,胡鹏带着仨女孩玩骰子扑克,输了要脱一件衣服,不然就亲赢家一口。女孩不傻,耳环戒指项链手表都算件数,倒是胡鹏输了要给真金白银,一次一百,眼看着就掏出了他大半个月车份儿。苟小利说傻x。是挺傻,人家三个摆明了一伙儿的,连偷牌带串供,胡鹏俩王四个二都被灭了。苟小利说余朝阳你琢磨什么呢,白瞎我这一瓶皇家礼炮。我说你都不如把酒钱直接给我,确实白瞎了。苟小利说,你也是个傻x。

第二瓶皇家礼炮喝剩个底儿,苟小利知道了我找不到工作的惆怅,拍着胸脯保证让我马上上岗。苟小利跟个离异富婆谈恋爱,简单说就是当了小白脸。富婆开了家整形医院,吸脂隆胸割双眼皮,生意兴隆名扬东三省,马上还要开分院。我喝上了头,唤醒了心中不多的情义,我说算了,我不是好好上班的材料,不去祸害人家了,别回头连累了你。

苟小利被我一句话说醒酒了,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你真是念书念傻了吗?你以为让你干嘛去,当大夫?我发现她最近有点不对劲儿,你去帮我盯着点。我明白了,不用好好干活,专门听墙角找八卦,浑水摸鱼混吃等死就行,倒是适合我。看吧,鹏程万里一起飞都是场面话,糊弄别人开心了自己,谁都不吃亏。

我在整形医院混了三个月,帮苟小利拿到了富婆移情别恋的证据。苟小利堵上门控诉加恐吓,得了一笔现在看也不算少的分手兼封口费。我被开除,走到医院大厅的时候劝退了一个想来做双眼皮的姑娘,我说你千万别上当,这里头的医生以前都是干兽医的。女孩叫林佳,后来成为我的妻子。


我答应过要诚恳诚实,所以我必须承认,林佳是个好姑娘。旅游职高出来的,虽然只是个职高,却是沈阳同类院校中最多美女的地方,据说那里头培训出来的直接送到大会堂当服务员,次一等也能当个空姐,飞国际线头等舱。林佳说要不是因为她近视眼,现在伺候的至少应该是部级。看她端盘子倒茶的专业程度,我信。林佳说,余朝阳,你是不是嫌我没学历,看不起我?我对天发誓没有。林佳白了我一眼,劲劲儿的。

她主要是跟自己较劲。没希望进京上天,那就必须得另辟蹊径高人一筹,要不说她怎么是个好姑娘呢,就这么想有出息,从来没打算依靠男人。她白天在旅行社上班,晚上念自考,上英语培训班。牙缝里攒钱打算近视眼手术和双眼皮手术一勺烩了。于是遇见了我,省了钱,免遭了罪,顺带对我产生了好感。这笔钱后来还成为了我们创业的第一笔储备金。

应该说,那是一段我前所未有后来也不会有的正经生活。在林佳的规劝和诱导下,我应聘到一家旅行社做销售,了解行业,储备人脉资源,为以后打基础。这话林佳天天说,我说要不你给我直接纹身上得了。她拧了我一下,这是她细小缺点之一,好拧人,不太熟的时候拧胳膊,滚过床单之后拧大腿。我大腿根儿青一块紫一块,有次洗澡被苟小利看见了,他居然认为是情趣,一脸羡慕。我可不觉得,敢情疼的不是他。

苟小利又找了一个丧偶富婆,常年吃素,对床第之事兴趣缺缺,最喜欢带着他一起逛庙拜佛。苟小利说她这不是找男朋友,是想发展下线,在菩萨跟前请功。好处是每次从庙里回来,富婆情绪高涨,有求必应。苟小利戴上了金表开上了宝马,他不念富婆的好,只领菩萨的情。我让他谨慎些,我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我,怕是之前有富婆破财心不甘,苟小利说没事,她们比他要脸,不敢真闹。

胡鹏从池子底潜过来,顶着一脑袋亮晶晶的水珠看着我,他想让林佳帮他介绍个女朋友,旅游职高入学要求女生至少身高165,简直就是给他预备的菜园子。我胡乱点头,心里知道可能性不大。

林佳见过胡鹏和苟小利一次,判定他们就是拉我下水带我学坏的元凶。一个小白脸,一个好色车豁子,人品低劣,阶层下流。她没要求我和他们断绝往来,是托了女性杂志的福,上面有篇文章提到要分阶段控制男人,不然容易把人吓跑。林佳从善如流,对我放松了管理。有时候甚至我不找她,她都不主动出现,我在外头喝酒撒欢儿,她也不会五分钟一个短信十分钟一个电话查岗。

约会时候我说的多,她说的少,仅有的那些也没有什么信息量,她喜欢讲电影,讲明星八卦,讲法治进行时,把撒贝宁当偶像。我说你为什么不当律师,她白了我一眼,手指掐在我胳膊上,留下两条红印。然后她问,你们平时都在一起玩什么啊?我说还能有什么,男人的事儿……苟小利挺招老女人喜欢,胡鹏就喜欢不喜欢自己的。

林佳还有一个好处,从来不拦着我喝酒。她不喝,看着我喝,知道我喜欢白酒,还托人从酒厂弄特供,专门给我喝。我喝高兴了说,你记住,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笑说,那你还跟他俩凑一块儿?我醉了,但没醉到忘我,所以我拒绝回答。

苟小利和胡鹏说,你命真好。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苟小利说,你他妈就是贱骨头。我说,可能吧。

我懒得跟他们解释,他们也懒得。苟小利又开始骂胡鹏抠门儿,吃就算了,还要打包是什么意思?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胡鹏骂苟小利忘恩负义,最开始要不是他成天开出租接送,让苟小利有面子,他能钓上那些老女人?

我是觉得我命虽算不错,但应该也没有那么好。换句话说,我不知道林佳到底图我点什么。我盯林佳盯了有一个月,没看出纰漏来。她努力上课,联系客户,勤勉有加,让我对自己浑水摸鱼的日子产生一丝愧疚。后来我被发现了,她班上同学指着树后说,那人你认识吗?她回头看着我。我笑嘻嘻走出来,举着准备好的花,我说亲爱的,我来接你下课。我俩在众人羡慕声走远,林佳板着脸压着声音问,是不是来查岗的?还是怀疑我和同学之间有不正常关系?我说没,绝对没。

她瘦了些,脸色苍白,我说要不算了,有没有那张学历证明不了什么。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她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说既然开始了,就一定要一个结果,一个满意的结果。我笑说,哪有那么多满意的,也不是每件事你都能做主。她头次执拗,她说就算是别人给的结果,如果我不满意,我也会想办法改变。

三年后,我和林佳结婚了,说不上有多爱,只是没理由不结婚。且结了婚,更符合一个好人的形象。我们的旅行社在同一天开张。我爸妈对这个儿媳妇满意至极,我妈哭着拉着林佳的手,好像她是舍身挽救失足男青年的女恩人。林佳倒流露出几分羞涩,生把手抽了回去,让在场观众更加满意。会武街这些年娶的儿媳妇要么是商场站柜台的,要么是城郊种菜的。林佳有自考下来的本科学历,有自己的事业,虽然父母远在国外不能回来参加婚礼,但丝毫不损她的威风。不,应该说更添了一层威风,大家说我们有可能结婚后移民,还说我爸妈这辈子注定要享福。我爸我妈笑成了一朵花。

婚礼上收的份子顶上了我欠我爸的账,胡鹏开着苟小利的车成功带走了一个伴娘,我也算完成了对他的承诺。

新生活即将开始,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头,我因为顺利有些飘飘然,以为日后也将一路阳光。林佳工作能力卓越,足够让我在她的领导下偷懒耍滑。我可以像很多婚后无能的丈夫一样,以听话的面目享受碌碌无为,偶尔和胡鹏苟小利一起吃喝玩乐,岂不快哉。

喝了一碗汤变成妖怪了(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5)

我是打算好好过日子的,爸妈催着要孙子,我打算戒了烟酒,可林佳说不急,还是先赚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这就不怪我了,旅行社不忙,大事林佳一手包揽,我有大把时间跟胡鹏苟小利混在一处,冬天滑雪温泉,夏天海边旅游,帮胡鹏约姑娘,帮苟小利钓富婆。我不能腆着脸说自己洁身自好,但哪个男人敢说自己百分百身体上忠于婚姻呢。逢场作戏,偶尔放松,不算毛病。

我沉溺在这样的生活中,不高的欲求和现实完美匹配,我幸福得一塌糊涂,乃至忽略了林佳越发忙碌冷漠,甚至以太累为借口搬去客房的事情。我没阻拦。夫妻分房是流行趋势,距离就算产生不了美,但也可以维持起码的尊重,遮掩适当的私丑。

林佳算不错的妻子,外头再忙也不耽误收拾房间洗衣服,哪怕那条牛仔裤我只穿了一次,她也洗得干干净净,熨得横平竖直。不怎么做饭,但叫起外卖来毫不手软。对我父母也很大方。有时半夜还会偷偷过来帮我盖被子。我必须知足。

胡鹏和伴娘只有一夜情分,他还在追逐找个大长腿姑娘的目标,历尽辛苦,痴心不改。苟小利说他太固执,我倒是理解,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要痛快一次。老天不负苦心人,胡鹏真还找到了一个,姑娘差不多一米七五,看着比他高一头,大个干净白,没有表面缺点,唯一遗憾是底子太潮,十几岁南下北归在夜场谋生,真好看,据说当初差点被某导演选去做明星,可也真不是过日子人,家里外头什么活都不干,不是不会,是真不愿意,事先说明结婚以后不承担任何家务,且要保证手头宽裕。胡鹏见色起意,连连点头。他妈觉得不对劲,前后左右打听,然后宁可吊死也不同意,生把姑娘骂出了门。其实不用骂,姑娘登门看到三十平老房子,已经想跑了。

胡鹏在很长一段时间闷闷不乐,好像一辈子的幸福都毁于一旦。我和苟小利陪着喝大酒喝花酒,轮番结账,我习惯了开发票,林佳说公司要用,多多益善。我一边掏钱一边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胡鹏喝大了说实话,他难道不知道那姑娘养不住?可哪怕结婚过一天,也能堵住满街看热闹的悠悠之口。那些话太难听,总结出来就一句,会武街一代不如一代了。

苟小利点头,确实如此啊。比如他,看着光鲜,内里还不是一团糟,本想的是曲线救国,趁着年轻弄点本钱,做点好生意,让他爸妈也能尽早扔下搓澡巾,过上好日子。可谁知道投资不易,买啥啥赔,前段时间期货又折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只能继续委身于人。他难受,甚至恶心自己。于是他在年轻姑娘身上找平衡,说一两句不知从哪儿学来的甜言蜜语,姑娘就感动到以身相许;他穿上裤子离开,就有姑娘为此寻死觅活。他特别诚恳地跑到医院,盯着姑娘的眼睛说,我不是好人,我不想害了你。

又是一轮举杯,酒精真是好东西,把是非善恶混为一谈。

放下杯,苟小利说不怪我们没本事,只怪没赶上好时代,要是早生个十年,赶上刚步入市场经济的春风,说不定现在也都是一方豪杰了。

我和胡鹏又转过来安慰苟小利,山不转水转,谁知道下一次不是发财的机会?

我们总是喝到天亮才散场,朋友的不幸让我对拥有的一切倍感满意,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是我最好的运气。有时候喝完回家,我直接摸上林佳的床,在晨光中消耗剩余体力,全心全意带领她共赴高潮。这是我做丈夫应尽的义务,看吧,我还是会规范自己的。

喝了一碗汤变成妖怪了(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6)

某天,我忘了具体是哪天,反正我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林佳拦在门口,把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单扔到我脸上,咬着牙问,曲雪是谁?

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林佳现在五官狰狞,不大的眼睛瞪成了铜铃。说实话,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早晚要来,与其等着暴风雨,不如干脆利落浇透了算。我等着,林佳做事缜密,一定还有下文。果然,除了银行对账单,还有我的手机通话记录,近几个月谎称出去应酬的时间表,她借回访客户拉近关系之名挨个问过,我都是在撒谎。

和所有妻子一样,林佳觉得我有了外遇。

林佳在阳光充沛的客厅大步流星,声音高亢尖锐,足够刺破耳膜和屋顶,余朝阳,你凭什么?

是啊,我凭什么?房子是林佳买的,家里每一分钱都是她赚的,连我父母生病住院送终也是她一手包办的。结婚五年她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逢年过节走亲戚,碗没端稳就被一个又一个工作电话打断。我能做的至多不过是在她忙碌的间隙,隔靴搔痒说一句,累了就休息几天,别太辛苦了这样不要钱的废话。好在林佳和我在一起,也不是图我有什么能力或梦想,她说过只要我踏踏实实跟她过日子,让她后院别起火就行。就这一条,也被那些白纸黑字戳穿了。换成别的女人,恐怕会拿起菜刀砍人。

而当时我只觉得厌烦。就算我心里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但表面上我愿意承认的是我不虚荣,淡泊名利,厌恶市侩。就凭我这一身清爽,强过外头那些满身铜臭的男人不知多少倍?也强过为了一张单子要忍受男人们借着酒劲上下其手的林总经理。她凭什么看不起我?我硬是盯着在阳光中翻腾的灰尘,一言不发。沉默是最大的反抗,这话充满了自欺欺人的况味,但此时用来正合适。

林佳说,余朝阳,你没话要跟我说吗?

我抬起头,说什么好呢。说我跟这个曲雪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男女关系都没有。说我是被勒索的,并可能被一直勒索下去。说我也在努力找这个人,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林佳累了,远远坐在餐桌边,阳光在地上画出一条线,割下一整块阴影罩在她身上。她说,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天地良心,我们从没开始过。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是,曲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盯着落在地面的那粒尘埃,倒着往回数。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准确的说是2007年7月3号晚上8点,地点是在十三纬路和会武街交叉口左拐200米处的李家羊汤店,人物是我和胡鹏,苟小利。我们坐在最里面靠窗的一桌,桌上摆着一锅羊杂,两笼烧麦,一盘扒胸口,一盘明睛,一盘拍黄瓜,两瓶老龙口。这家店是正经清真回回,羊杂汤奶白,烧麦个个一篼油,胸口上挂着温润料汁,明睛切成能透光的薄片,沾上一点蒜泥辣椒,足够驱散所有不痛快。林佳说我生就穷人胃,享受不了法餐日料,就喜欢这种顶饿解馋满嘴香的东西。她倒是真了解我。

酒局和话题都是胡鹏起的,他为再次告白被拒痛苦不堪。胡鹏胖了些,常年开车不锻炼,肚子成了鼓,摞在小短腿上头,和上半身的脑袋胸脯成为三等分,脸黑且有皱纹,烟不离手,嘴里冒着臭气,眼珠通红,熬夜开夜班的附赠。苟小利皱了一下眉,他倒是更精神了,发型精致气味怡人,一身看不出牌子的名牌修饰出完美身材。信佛女友早已成为过去时,分手原因是苟小利冥顽不化,缺少出自真心的崇拜和信仰。苟小利为求复合,还跑到庙里住了半个月,最后实在受不了粗茶淡饭晨钟暮鼓才逃了回来。他现在正在追求一个留守富婆,资产不如前任,好处是丈夫已经出国十年未归,身体和心灵都急需滋补,到手指日可待。

苟小利看了胡鹏一眼,你也是轴,非要找那些够不着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凑合一个得了。胡鹏火了,手举起来,恶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差点打翻了酒瓶。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两个字,凑合。他不觉得自己比谁差,只是需要等到一个识货的人。我赶紧打圆场,就是,就是,好饭不怕晚,说不定人姑娘已经在路上了,兴许明天就上门。

我是好心,因为截止目前,我算过得最好的一个,起码在一般人眼里,我有正经妻子正经事业正经房子,爸妈头两年前后脚因为正经心脏病过世,留下不知道哪天就会拆迁的老房子和停摆的怀表,也算正经遗产。我能用最大善意面对朋友困境,但胡鹏只能听出揶揄嘲讽,腥红眼珠子瞪过来,我讪笑,幸福到没资格回瞪。幸好仨手机几乎同时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消解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手机上收到的内容一模一样,“还记得十一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曲雪。”

三个人几乎同时去够酒瓶,酒瓶忽然落地了,摔个粉粉碎。

服务员板着脸来拖地扫去玻璃残渣,我们仨躲避彼此的目光,想来谁都没忘记。

没法忘记,也是这个时间,也是半空的酒瓶,也是我们仨,假山上喝醉,山洞里撒野尿,然后把酒瓶砸在环卫工脑袋上,粉粉碎。这又怎么样呢?这能怎么样呢?

手机再次响起提示音,又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他死了,你是凶手。曲雪。”

不是,绝对不是。我们当时跑了,没敢回头。第二天悄悄回去,地上有星点血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消息,没人来找我们,更没有警察登门。几天后,我看见我爸在研究买保险,他说有个环卫工在青年公园假山上摔倒了,保险公司赔了十几万。我想起了那个人,他是摔倒的……应该是,绝对是。那现在的指控又从何而来?

或者……我停止思考,抬起眼睛,看见另外两双同样茫然的眼睛。如果是……我记得那天也是三只手错乱着,如今天,不知哪只手是最终的祸手,或者只有你,我或者他心里清楚。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或者说知道曲雪这个人,这是我和她的开始。我无法将这个故事诚实告知,而林佳被我漫长的沉默消解掉所有耐心,她说,你给我滚。

我知道林佳希望我解释,求饶,哪怕说些明知是假的谎话哄她也好,但我拿着钥匙钱包身份证,头也不回地走了。

——未完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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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18岁喝的酒,化成了我和狐朋狗友眼前的血 | 会武街回声

作者 | 赵娅君 编辑 | 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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