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23日，一名罪犯的落网在内蒙古自治区引起轩然大波。这名罪犯落网后主动交代的犯罪事实，则让内蒙古的整个政法系统陷入集体恐慌。
呼市公安局副局长冯志明更是坐立不安，他决定要做些什么。
罪犯主动坦白，翻起陈年旧案
这名叫做赵志红的罪犯，从1996年开始犯罪直至被捕，在内蒙古境内先后作案多达26起。在这一系列案件中，共有10人惨遭杀害。赵志红作案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赵志红被捕后，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主动向公安机关交代了他所有的罪行。
据他供述，他犯下的第一起命案，就是9年前轰动一时的”四九女尸案“。然而，这起命案当初认定的凶手呼格勒图，早已在案发当年就被执行死刑。
赵志红的坦白，没有换来宽大处理，却等来了公安局长冯志明的疯狂报复！
2006年11月28日，赵志红被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不公开审理。公诉机关对赵志红招认的10起强奸杀人案中的9起同时提起公诉，而他主动招认的”四九女尸案“却并不包括在内。
司法机关如此作为，引起了赵志红的强烈不满。在赵志红向检察院递交的《偿命申请书》中，他这样写道：
“……特向贵院申请派专人重新落实、彻查此案（四九女尸案）！还死者以公道！还冤者以清白！还法律以公正！还世人以明白！让我没有遗憾地面对自己的生命结局……”
很难想象，这样一段正义感十足的文字，是一位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在一叠厚厚的卫生纸上写下来的。
与赵志红主动为自己拦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一审的庭审现场时，审判长有意阻止赵志红针对“四九女尸案”讲述更多细节。庭审现场的秩序一度混乱，依靠数名法警才稳定下来。
那么，“四九女尸案”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内蒙古自治区司法机关会对此案讳莫如深？为什么一件早已定性的陈年旧案会被再次翻出？到底是谁在阻止案件真相的披露？
事情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冯志明。
少年见义勇为，反被诬告杀人
按照案发时间给重大刑事案件命名，是公安机关的惯例。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命名方式，则是用当事人的名字来命名。
因此，“四九女尸案”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呼格吉勒图案。
呼格吉勒图1977年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后来成为当地卷烟厂的一名普通职工。
在赵志红被捕之前，呼格吉勒图被认为是“四九女尸案”的杀人凶手。
这是一起发生在1996年4月9日的重大刑事案件。毛纺厂的一名杨姓女职工夜间被发现死在职工宿舍区的女厕内。
经过公安机关的侦查与审讯，报案人呼格吉勒图有重大作案嫌疑。
当晚，呼格吉勒图被呼和浩特市公安局新城分局羁押，接受审讯。和他一起接受审讯的，还有当晚和他一起报案的同事闫峰。
和呼格吉勒图相比，闫峰是幸运的。次日一大早，当闫峰走出公安局的大门时，他看见呼格吉勒图双手被反铐在暖气片上，一副没有面罩的头盔戴在他的头上。
这是闫峰最后一次见到呼格吉勒图。这一晚，呼格吉勒图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并不清楚。闫峰知道的是，从这一天起，呼格吉勒图再也没有回到他生活了18年的家中。
也是从这一天起，呼格吉勒图被认定为是这起凶杀案的凶手。
4月11日，呼格吉勒图的妈妈尚爱云接到通知：你的儿子都招了。
本是见义勇为的热心公民，经过一番审讯，居然成了杀人犯。这样的结果，不仅尚爱云不敢相信，就连一些办案人员都不敢相信。
1977年出生的呼格吉勒图不久前刚过完18岁生日。在家人和朋友的眼中，他是一个性格内向，胆小木讷的孩子。从来没有人会把这样的一个孩子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当尚爱云接到通知前往看守所的那一刻，她长达9年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1996年5月23日，呼和浩特中级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呼格吉勒图被判处死刑。
对于这一结果，呼格吉勒图很快提出上诉。6月5日，上诉被驳回，法院维持原判。
6月10日，距离”四九女尸案“过去仅仅62天，呼格吉勒图被公开宣判后执行死刑。尚爱云发疯一般赶到会场，除了为见孩子最后一面，她还想当面问一下孩子，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可惜，尚爱云只是在远处看到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呼格吉勒图，她根本没有和儿子说话的机会。
这是尚爱云最后一次见到儿子呼格吉勒图，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尚爱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自始至终，她都坚信儿子是被人冤枉的。
上午10点，呼格吉勒图被执行死刑。精神恍惚的尚爱云夫妇没有精力，也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死去的呼格吉勒图。他的后事由年仅16岁的弟弟料理。
“四九女尸案”从“破案”到“罪犯被执行死刑”，仅仅用了62天。内蒙古呼和浩特政法系统工作效率之高，堪称神速！
《呼和浩特晚报》更是不惜用一个整版来报道这起案件。在这篇“充满文学色彩描述“的报道中，呼市新城区公安分局冯志明副局长被描写为“当代狄仁杰”。
在这篇报道中，新城公安分局的几个主要领导只是“会意地将目光扫向两个自鸣得意的男报案人”，就不约而同地从两人中辨别出了凶手。
冯志明有了如此“火眼金睛”的本领，何愁办不下草菅人命的冤假错案？
关键证据不足，警方破案心切
公安机关提供的证据缺少说服力，真实性也存疑
呼格吉勒图之所以被控诉为是“四九女尸案”的凶手，是因为新城公安分局在呼格吉勒图的指甲缝里发现了“受害人的血迹”。
根据公安机关提供的证据显示：受害女子为O型血，呼格吉勒图为A型血，在呼格吉勒图的指甲缝里发现的血迹，和受害人血型一样。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都知道血型鉴定不像DNA鉴定一样，具有唯一性和确定性。这样的鉴定结果，只能证明呼格吉勒图和O型血的人有过接触，却不能证明他和受害人有过接触。
这么简单的道理，作为本案专案组长的冯志明不可能不知晓。
但是，就是这样潦草的鉴定结果，其真实性也存在疑问。
据当年一位参与案发现场勘验的民警回忆：案发后，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经过仔细检查，在受害人的身上，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而在后来的官方报道中，受害人的咽喉处居然出现了伤口。办案人员认为呼格吉勒图指甲缝中的血迹就是来自这个伤口。
这个无中生有的伤口成了呼格吉勒图“杀人”的“铁证”，也让年仅18岁的少年蒙上了不白之冤。
没有丝毫说服力的证据被媒体大肆宣扬，而可以作为关键证据的证物却被有意回避，这种匪夷所思的操作，让呼格吉勒图案疑云顿生。
在“四九女尸案”中，办案人员曾经在女受害人的体内提取了精斑，这是可以鉴别凶手身份的重要物证。可是如此重要的证物，如此具有说服力的证物，警方却没有拿来和呼格吉勒图的精斑进行比对。
2005年，当大家都在期待“呼格吉勒图案”重新审判的时候，这么重要的证物却“莫名其妙”丢失了。
案件中所有不合理的地方，时任呼市新城公安分局副局长的冯志明难逃干系。当年，他是“呼格吉勒图”案的专案组长。
在赵志红向警方承认自己才是“四九女尸案”后不久，冯志明违反规定，独自提审赵志红。
冯志明如此反常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在1996年，“呼格吉勒图案”之所以草草结案，则是因为冯志明立功心切，急于向上级表现自己。在呼格吉勒图被执行死刑后不久，这位专案负责人就一路升迁。
毫无疑问，冯志明才是最害怕“呼格吉勒图案”会被重审的人。作为当年的专案负责人，他很清楚这个案子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呼格吉勒图疑似遭到逼供
不管是媒体的宣传，还是警方的陈述，呼格吉勒图都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当2009年，一位记者在翻阅当年的笔录时才发现：直到被执行死刑的一个月前，呼格吉勒图都一直在坚持申诉：他是冤枉的。
在这份多达7页，共计1500余字的笔录中，记者还发现了警方采取的一些过激手段，甚至包括威胁，诱供等。
比如审判人员曾经这样告诉呼格吉勒图：只要承认杀了人，就可以去上厕所，甚至可以回家。
这一段诱供意味很明显的对话，也被记录下来。而其他审讯细节，则无从知晓。
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笔录，在法院审理时，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似乎当地的司法机关达成了一个默契：让呼格吉勒图尽快伏法。
除了这些疑点之外，公安机关在对呼格吉勒图进行审问的时候，还涉嫌逼供。
一位办案警察面对记者，回忆了当年的情景。“刑讯逼供是常有的事。”当记者对于如何“逼供”感到好奇时，这位民警当场做了演示。
在审查时，警察会先把受害人的细节情况告诉嫌犯，然后逼问嫌犯是否记得这些细节，如果嫌犯回答不记得，那就打一顿，然后再次询问。这样反复几次之后，警察再问同样的问题，嫌犯大都会说记得。
呼格吉勒图在被捕之后的短短48小时就被认定为杀人凶手，很难想象他能避免这样残忍的经历。
呼格吉勒图在经过连夜审讯后，第三天被以“四九女尸案”嫌犯的身份送往呼市第一看守所。
11年之后，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四九女尸案”的真凶赵志红也是在这个看守所内写下了《偿命申请书》。
赵志红主动坦白，为何翻案困难重重
赵志红2005年被捕之后，对于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如数交代。他的主动坦白，也再次证明了呼格吉勒图可能是被冤枉的。
与呼格吉勒图在62天的时间内被司法机关定罪然后被执行的神速相比，呼格吉勒图的翻案重审工作则是曲折而漫长。
2006年3月，“呼格吉勒图案”复查组成立。在呼格吉勒图死去10年之后，他的名字才再次被重新提起。
人们开始反思，当年呼格吉勒图到底是不是冤枉的？是什么酿成了这一悲剧？
5个月后，复查组得出结论：呼格吉勒图死刑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属于一起错案冤案。
复查组得出的结论振奋人心，可是为呼格吉勒图的“平反”的历程却无比艰辛。
2007年末，呼格吉勒图案的重审工作依然毫无进展。2008年，复查组的相关人员被调走，复查组解散。
新华社记者汤计为了促成案件的重审工作，先后写了5篇内参。汤计的努力没有白费，呼格吉勒图的经历引起了高层和社会的广泛关注。
2012年，“呼格吉勒图”案件复查完毕。这一年，距离赵志红主动认罪，已经过去了整整7年，距离呼格吉勒图离开这个世界16年。
而案件的彻底平反，则一直等到2014年，呼格吉勒图被冤枉整整18年。这个时间，比他短暂的一生还要漫长。
呼格吉勒图除了恢复名誉之外，还获得了200多万的国家补偿。
斯人已逝，青春难再，唯剩土冢三尺，空留荒草萋萋。
“无罪”这两个字，尚爱云等了18年。18年间，她流的泪，经历的辛酸与艰辛，用任何文字也难以描述。
小编在纪录片中看到这位伟大的母亲时，曾数次流泪。我难以想象她经受的苦难，也无法体会她所经历的绝望。这世界上有相似的感受，却没有感同身受。
呼格吉勒图获得清白之后，尚爱云的唯一心愿就是造成这起冤案的相关责任人被追责。
一共有27人被依法追责，他们分别受到不同程度的警告或者被记大过，而当时此案的主要负责人冯志明则因为职务犯罪，被另行处理。
贪污巨款的公安局长，作恶多端
2014年12月，呼格吉勒图被法院宣告无罪之后，关于此案的追责程序正式开始。
冯志明做为首批被调查的人员，除了涉嫌职务犯罪之外，他还涉嫌贪污，非法持有枪支弹药，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等犯罪行为。
在“呼格吉勒图案”中，冯志明刑讯逼供是最轻微的罪名。
根据裁判文书网的文件显示，冯志明名下的巨额财产高达4000万，其他的房产和豪车更是数量可观。
冯志明利用职务之便，为多达13家公司的经营提供帮助。作为回报，这些公司又会给冯志明数额庞大的回扣。
而冯志明的妻子，则是利用他的影响力，用远低于市场价的钱来购买房屋，然后在高价售出房产，以此谋取利益。
为了谋取私利，国有资产在他的操纵之下，也能更名换姓。在呼市，没有他不敢干的，只有他不想干的。
名下的巨额财产，冯志明和他的妻子都不能说明具体来源。
2017年，冯志明被判处有期徒刑18年。1958年出生的冯志明，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余生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冯志明亲手毁掉了呼格吉勒图一家
被这起案件改变命运的，除了枉死的呼格吉勒图，还有他的家人和朋友。
呼格吉勒图死后，他的父母不堪忍受周围人的非议，从原来的工作单位内退。依靠微薄的退休金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他的哥哥和弟弟也受到影响。在学校，他的弟弟遭到同学的歧视，这种经历，让弟弟的性格变得内向孤僻。
尚爱云夫妇的所有精力和财力，也都用来为儿子上访。一家人的生活穷困潦倒，举步维艰。
就连呼格吉勒图的同事闫峰，也经常被人指指点点。这导致他失去了卷烟厂的工作，生活一度陷入困境。
在中国的司法史上，从来没有任何案件像“呼格吉勒图案”一样有如此深远的影响。悲剧的产生，引人深思，悲剧的避免，任重道远。
记者汤计为呼格吉勒图的冤枉四处奔走，这样古道热肠的人，应该被铭记。
赵志红身犯重罪，对于呼格吉勒图蒙受的冤屈，却心有不忍，宁愿以死来为呼格吉勒图正名。
冯志明无视法律，漠视他人生命，一手酿成呼格吉勒图的悲剧，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5000年来，夏有“禹刑”，商有“汤刑”，秦有“法家”。在追求依法治国的道路上，无数仁人志士前赴后继，甚至不惜慷慨赴死。他们所追求的，无外乎是法理的公平与正义。
公平与正义，才是人民福祉的保障。在追求正义的道路上，依然路漫漫而修远兮。
题外：
在2005年被捕的赵志红，直到2019年7月30日，才被执行死刑。在看守所内，他渡过了14年的铁窗生涯。
因为受到“呼格吉勒图案”的影响，他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十几年的时间。在临行前，赵志红拒绝和任何亲人见面。他自觉愧对父母妻子。
也许从被捕的那一刻开始，他早已幡然悔悟，在失去自由的那一刻，也许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他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他受到的一切惩罚，都是罪有应得。他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但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人性光辉未泯。
迟到的正义，应当追究其迟到的原因。就像冯志明，不能逃避法律的制裁。否则，迟到的正义会成为这些人渎职枉法的托词，没有任何意义。
无辜的冤魂，更不应该成为冯志明这类人上升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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