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它会离谱，但确实没想到它能这么离谱。
当我在电影院里被《第一炉香》尴尬到手脚蜷缩时，这句话就像弹幕一样飞过脑子。
这部由张爱玲小说改编而来的电影，自从官宣了主演是马思纯和彭于晏之后就一路被嘲。但不亲眼看看，你是真的很难体会那种尴尬中带着好笑、好笑中又有点真情的奇妙观影体验。
这大概是近期最“有意思”的观影体验。它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烂片，虽然时刻都提醒着你它的离谱，但你又确实看得出用心之处。
它像是一个好学生在作文题下解方程，你没法说他不用心，但文不对题就得拿零分。
这部电影的slogan是：给爱而不得一个纪念日。
当初在定档海报上看到这话我就眼前一黑，救命！张爱玲的原著真不是个爱情故事！
《第一炉香》讲的是“八一三事变”后，少女葛薇龙从上海来到香港投奔姑妈，逐渐沉沦于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中，爱上了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乔琪乔，最后一步一步堕落成交际花。
这是一个关于欲望的故事，讲的是物欲和爱欲如何一点点吞噬掉一个少女。
但导演许鞍华把《第一炉香》拍成了一部纯粹的爱情片。
当初马思纯和彭于晏被全网嘲不是女学生和贵公子，而是虎妞和骆驼祥子，拍的不是《第一炉香》而是《第一炉钢》。
既然这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是按照爱情片来拍，那许鞍华选择马思纯和彭于晏的理由，是不是就好理解一点了？马思纯演过《左耳》和《七月与安生》，彭于晏演过《匆匆那年》，他俩演演恋爱戏总是没问题的。
原著中的葛薇龙从来都不是傻白甜，她一早就知道姑妈是交际花，为家族所不耻，但为了留在香港还是主动去投靠。她成长于中产之家，在姑妈家第一次见识到上流社会的浮华。
她后面堕落的表面原因是需要钱供养乔琪乔，只有这样乔琪乔才愿意和她结婚，但更深的原因是她早已对姑妈家的生活上瘾，她离不开这里了。
驱使葛薇龙做选择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欲望。
而电影版《第一炉香》彻底把葛薇龙塑造成了一个为爱堕落的“恋爱脑”，和马思纯的契合度一下子就高了起来。你可以说她壮，说她气质太正，但你绝不能否认她很适合为爱发疯。
张爱玲原文对乔琪乔的形容是这样的：“没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和石膏像一般”；“高个子，使人忘记了他的身体的存在”；“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
这些形容跟看起来每天打卡健身5小时的彭于晏没关系，但要是把乔琪乔往爱情片里的“爱玩公子哥”的方向理解，违和感就会弱一些。
正因为许鞍华按照爱情片来拍，所以两位主演的演绎方式明显也是爱情片模式。
前期的马思纯仿佛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愣是愣点，倒不是不能忍，剧情后半段葛薇龙成为交际花后才是急转直下。她使出青春疼痛式表演的全力，不管开心难过看起来都像是半醉发疯，眼睛睁不开嘴巴闭不上。
bgm配什么坂本龙一啊，最适合她的明明是《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
彭于晏的演绎稍微比马思纯好点，虽然有点油腻，但公子哥儿的痞气还是出来了。
只是他整个人还是过于阳光了，他扮侍应生逗妹妹和葛薇龙的时候，蹦蹦跳跳地开香槟，那是真的开心啊，才不是什么浪荡公子的花招。
除了演员之外，《第一炉香》里爱情相关的剧情也大幅增加。张爱玲的原著非常克制，几乎没有讲两人婚后的相处，但电影里大加特加两人在婚后的片段，看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比如上映前就被网友疯狂吐槽的“何苦呢”的片段。婚后乔琪乔出轨被抓包，葛薇龙跟他发火，说到激动处一巴掌扇过去，双手抓着乔琪乔的肩膀疯狂晃动，而乔琪乔一脸心疼地说：“何苦呢？我看不得你委屈。”
救命，我为什么会在张爱玲的故事里看到如此青春疼痛的片段！
还有乔琪乔吃醋阻止葛薇龙陪金主的这段。乔琪乔可是把葛薇龙当“长期饭票”来看的，怎么可能发癫阻止她去赚钱？
当然最震撼人心的还是“在世界中心呼唤爱”桥段。
原著的结尾是葛薇龙在街上被外国大兵误认成小姐，乔琪乔帮她解围后说了一句：“他们把你当做什么人了？”葛薇龙笑道：“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这句自嘲既有葛薇龙的清醒也有她的无奈，停在这儿刚刚好。
但电影在后面加了一段，葛薇龙向乔琪乔索取一句我爱你，最后更是以她在车里大喊“我爱你，你个没良心的”结束整部电影。
我：
我有个缺德朋友看完电影之后说：“真正适合跟马思纯演青春疼痛爱情的是张曼乐，许鞍华找他说不定有奇效。”
张爱玲作品很难拍是公认的，小说拍成电影要改编也是正常的，但从“一个为欲望堕落的故事”到“一个恋爱脑堕落的故事”，这是把原著内核都改了啊。张爱玲讲的是在面对欲望时人性的复杂，电影却把一切归结于爱情。
只要看过原著的人，一定都会觉得，这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
当初李安改编张爱玲的《色·戒》也做了很多填充，原著短短4页纸被他拉长成两小时的电影。可他同时也保留了原文中那种爱和欲纠缠、引诱和杀机并存的内核。
当然，这不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但也不是说不能拍许鞍华的《第一炉香》。
毕竟连编剧王安忆都说了，许鞍华就是希望通过电影“爱一次”。
（节选自《南方周末》：《专访电影<第一炉香>编剧王安忆：给张爱玲“填坑”，难在隐匿的东西太多了》）
可哪怕不讨论原著，《第一炉香》也算不上是一部好的爱情电影。
前面提到的那些“青春疼痛文学”情节我就不重复了。这里单说两点：两人的互相吸引，以及激情戏。
我看电影时最疑惑的地方就是：男女主怎么就爱上对方了？
葛薇龙和乔琪乔是在姑妈的园会上正式认识的。两人坐在枯木上聊天，葛薇龙问：“你干嘛盯着我？”乔琪乔一脸暧昧地回答：“你是我的眼中钉，这颗钉恐怕没有希望拔出来了，留着做个永远的纪念罢。”
他还用葡萄牙语念了一首情诗，葛薇龙调笑他这是用葡语骂自己，乔琪乔在她耳边问：“你听我的口气是在骂你么？”
葛薇龙瞬间红了脸，这也是她对乔琪乔动心的开始。
但在看电影的时候，观众集体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是大家不礼貌，是真的太尬了，忍不住啊！
马思纯演娇羞少女依然是瞪眼、噘嘴、挑眉那一套，僵硬又做作，尴尬大于心动。
彭于晏的油腻也在这一段被放到最大。那句“眼中钉”是张爱玲原文，但文字毕竟和语言不同，他说出来不像是调情的贵公子，反而像用土味情话哄骗女孩买私教课的健身教练，我简直想冲进银幕跟他说“不办卡”。
观众完全get不到这俩人怎么就有了火花，也就导致葛薇龙为乔琪乔要死要活的时候大家会一脸懵逼。
而且你能想到吗，全片最有性张力的情欲戏，是俞飞鸿和尹昉，而不是马思纯和彭于晏。俞飞鸿演的是姑妈，尹昉是葛薇龙的朋友，也就是姑妈的小奶狗。
俞飞鸿在片中状态极好，漂亮得惊心动魄，她和小奶狗很有成熟女性和青春肉体之间的张力，看得人脸红心跳，非常有魅力。
当然姑妈越漂亮，她需要葛薇龙来帮她吊男人这件事就越荒谬。
跟俞飞鸿和尹昉比起来，马思纯和彭于晏的激情戏简直可以算是拉胯，既不美也不欲。
彭于晏明明是有欲感的人，但和马思纯在一起就是没有性张力。一整段仿佛健身私教辅助学员练习仰卧起坐，他们演得大汗淋漓，而我只想帮着开空调。
正是因为在选角、演员演技、导演和编剧对内核的改编这些方面槽点太多，杜可风的摄影、坂本龙一的配乐等等顶级班底也没办法抢救回来。
看电影的时候，我就悄悄对杜子说：“演技最好的是那一片窗帘。”全片我印象最深刻的镜头，是素白的窗帘飘出阳台，花园里茂密的植物绿得发慌，飞舞的窗帘就像是每个人心里摇摆的欲望。那个镜头真的被杜可风拍出了一种特别的生命力。
看到这个镜头我更加遗憾，《第一炉香》明明应该是一部好电影的。能聚齐这么多顶级大佬的机会多难得。
我真心不愿意称它是烂片，因为主创团队明显是很用心在创作，从导演到演员，没有一个人敷衍观众，哪怕是表现欠佳的马思纯。她的问题是理解偏差和能力有限，并不是不够认真。
但当你们一开始努力的方向错了，付出再多的心力到最后也只能徒劳啊。观众早早就看出的问题，是不需要你们花一部电影来证明的。
（图片来自网络）
本文作者：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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