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用户都说羡慕我们的编辑和作者去过很多地方,有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希望我们能分享出来供大家“云游”。其实《博物》杂志中“亲历荒野”栏目中的文章就多是这个类型的,今天为大家选的这篇就是巴拿马雨林的“游记”,当然,绝不是你想的那种游记。
巴拿马
巴拿马位于中美洲。中美洲是指墨西哥以南、哥伦比亚以北的美洲大陆中部地区,东临加勒比海,西濒太平洋,也是连接南美洲和北美洲的狭长陆地。除了巴拿马,同样位于中美洲的国家还包括危地马拉、伯利兹、萨尔瓦多、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和哥斯达黎加,而巴拿马就位于中美洲的最南端。关于巴拿马,你一定听说过的就是巴拿马运河。
作者一行人前往的就是马莫尼自然保护区
本文的作者目前正在美国哈佛大学读博士。他们生物系里有一帮不安分的博士生,每年1月,总会溜出实验室,从美国飞到巴拿马,深入马莫尼自然保护区,展开为期一周的生态多样性考察。没有导师布置任务,他们全凭自己的兴趣与专长,在热带雨林中自由探索,并为当地学生制作教学标本和图鉴。雨林回馈给他们的,则是不断的惊喜与难忘的经历。
下面就让我们跟着这群不安分的博士们一起深入巴拿马雨林吧,看看到底怎么“玩”!
躺在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中间
1月12日,抵达保护区。这是我第一次来,但一见到保护区的“营地”就却倍感亲切——开放式的高脚木造平台,顶棚铺着厚厚的棕榈叶,感觉像我国傣族竹楼和杜甫草堂的混合体。不过没有墙,因为这里气候湿热,不需要。在离地两米的平台上支起帐篷,挂上吊床,就可以休息了。
第二天,保护区主管利德先生亲自带我们熟悉地形。先从营地徒步,爬上制高点——圣布拉斯山脊。
利德先生是土生土长的巴拿马人,年轻时在美国名校读了个工商管理硕士,毕业后放着赚大钱的生意不做,回到巴拿马研究雨林生态保护,转眼已近20年。他堪称“巴拿马雨林活字典”,是个热情的话痨,林中所见一花一木,都有讲不完的故事。此外他还熟练掌握两种猴子的“语言”,他和猴一起啼叫时,我都听不出来区别。在利德先生的热情解说下,营地到山脊短短几百米,我们一会儿看蜘蛛兰,一会儿看子弹蚁,整整走了两小时。
站在瞭望台面向太平洋,距离海岸35千米。
山脊上有个瞭望台。登台落定,利德先生卸下背包,没想到他从里面掏出的竟然是8张吊床。这是什么节奏?
我稀里糊涂地跟大家一块儿将吊床扎系牢靠,都躺了下来——原来这是“听讲姿势”。利德先生躺着开讲了:我们正躺在太平洋和大西洋距离最近的山脊上,两洋相隔不到60公里,比巴拿马运河还要短!
巴拿马虽然连接南、北美洲两块大陆,却主要是东西走向。圣布拉斯山脊是南北分水岭,落在此处的雨水,向南流进太平洋,向北汇入大西洋。后来我们多次沿山脊采集标本,每当有小伙伴想要小便,我们就要打趣:进太平洋还是大西洋?
吊床轻轻摇荡,加勒比海上吹来的清风让人无比享受。利德先生说,这股凉风,自400万年前巴拿马地峡隆起时,便一直吹拂这片山林。风由北向南吹,送来大西洋蒸发的水分,变成雨水落下,再流入太平洋。
由于大西洋(加勒比海)这边水分出多入少,造成局部海域盐度偏高,引得东南边的海水往这里流,再一路往北流向北极圈——墨西哥湾暖流和北大西洋暖流就此形成。他一边讲,一边看向北欧来的同学,得意地说:“要是没有这股凉风,你的祖国不知会是怎样一个冰天雪地呢!”
棕榈树还能“走路”?
第三天,早晨8点吃完早餐,大家带上中午的干粮集体出发。这两天都是利德先生带领我们,熟悉保护区指定的探索路线,之后几天才能自由行动。
下午三四点回营地整理和鉴定标本,这是我最喜欢的时段,通过查阅图鉴、和小伙伴讨论,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晚饭后我们还会分成两组,一组在营地周围的溪涧里找蛙、蛇、蜥蜴等两栖爬行类动物,另一组“灯诱”昆虫。
利德先生站在一棵移动棕榈的支柱根旁。
巴拿马的丛林里,我们见到许多被当地人称为“移动棕榈”的奇特树木。它们目测有十多米高,树冠与普通棕榈类似,树干却很不同。椰子、槟榔等棕榈树只有一根笔直的主干,移动棕榈的主干则在距地面两三米处,分成十几条“支柱根”,每条七八厘米粗——整棵树感觉就像驼在巨型蜘蛛的背上。当地人把支柱根看作棕榈树伸出的“腿”——大树为了获得更多阳光,会不断往向阳处“伸腿”,从而托着整株树木移动。
褐喉三趾树懒,经常在营地附近的树上晃悠,与我们“相视一笑”。
这些棕榈树真的会移动?
其实从20世纪中叶起,就曾有科学家论证过,2005年有一篇论文说这些树根本就不会移动。但也有当地学者声称,它一年能移动20米!
利德先生认为,它们即使会移动,也必极为缓慢,只因至今尚未出现一位科学家愿意跟“移动棕榈”较上十几年劲,所以这个问题至今没有定论。况且这些“支柱根”材质坚硬、粗细均匀,常常被当地人“截肢”砍去盖房子,就算想研究也难以保证观察对象安全无虞。
玫红丽唐纳雀,只有雄鸟才有这身艳丽的羽毛,雌鸟是黄绿色的。
黑喉美洲咬鹃雄鸟,虽然飞得快,但是不太爱飞,常常停在枝头一动不动。
棕尾蜂鸟,中、南美洲热带特有,适应性比较强,在当地很常见。
尽管这种棕榈树很可能不会走路,但这里的整个热带雨林生态系统,却随时处于一种流动的状态。比如降雨导致土层松动,经常会使山坡上的整棵大树连根倒下。而每倒下一棵大树,肯定又牵动着无数个与其相关的分支生态系统。
我们曾在一棵才倒下不久的大树枝干上,找到5种附生凤梨科植物和12种兰花。要知道,巴拿马的这片雨林中,每英亩(约4047平方米)有200种不同树木,每种树上又有多种不同的附生植物群落。而每一种植物,又牵动着以此为食、为其授粉的的多种昆虫、鸟类和蝙蝠……所谓生态多样性,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每路过一棵倒树,我们都会停下来观察记录,并叹惜随之“遭灾”的附生植物和相关动物。而每当此时,小伙伴中唯一的微生物学家米勒就会表白:他才是最心痛的!谁知这一花一叶上,又寄存着多少个完整而独特的真菌、细菌群落呢!
不知从哪儿掉下来一只小树蛙,落在米勒肩头。仔细看它的大眼睛,竟像一对青花瓷宝珠。再一看它的肚皮,透明可见内脏——原来是瞻星蛙科的一员,因为腹部透明,俗称“玻璃蛙”。
一种有毒的斑足蟾,巴拿马雨林特有。
临阵磨枪,绝不认输!
我们打算给当地孩子们制作一套蝴蝶标本,于是会专门留意采集蝴蝶。我的研究方向是鳞翅目昆虫,对此更是责无旁贷。
那天,山姆兴高采烈地来报喜,说他采集到一只中、南美洲热带特有的“幽袖蝶”。我接过捕虫网端详,只见这蝴蝶橙黑相间,前翅散布白斑——确实有幽袖蝶的外貌特征,然而……我故作悲伤地告诉山姆:“很可惜,这不是幽袖蝶,而是一只普通的粉蝶。”
幽袖蝶
山姆作为一名昆虫发育学家,对世界上大多数昆虫,光看卵的形状就能鉴别到科,所以根本不相信自己被小小的粉蝶欺骗了。为了说服他,我轻轻展开这只蝴蝶的后翅——它的后翅并不像幽袖蝶那般短圆,前沿还有一大道白斑。只是在飞行和展翅休息时,“马脚”刚好被前翅遮挡住,像极了一只幽袖蝶。原来,幽袖蝶有毒,鸟类不吃,橙黑相间的警戒色可以让它们免受天敌侵扰。所以雨林里,许多蝴蝶纷纷效法,演化出类似的“套装”。
除了幽袖蝶所在的蛱蝶科,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非直系非旁系”,包括粉蝶、蚬蝶,乃至一些蛾子,全都一股脑山寨幽袖蝶,形成一个庞大的“cosplay团”。
下面就来考考大家的眼力:
粉蝶科
蚬蝶科
次日,山姆又兴奋地报告采集到一只“眼蛱蝶”。眼蛱蝶是蛱蝶科的一个亚科,世界上有两三千种,主要鉴别特征是翅上的眼状斑纹。我仔细鉴别,再次摇头:很遗憾,你又错了,这是一只蚬蝶科蝴蝶。原来除了眼蛱蝶之外,其他科的许多蝴蝶也都会“趋同演化”出眼斑——大的用于吓唬天敌,小的用于转移目标(让天敌误以为翅上眼斑处是头部要害)。
蛱蝶科的幽袖蝶
凤蝶科
山姆两度看走眼,表示难以置信。找出图鉴印证,果然这只蝴蝶的属名为“美眼蚬蝶”,是中、南美洲特有属。我还告诉山姆:“蚬蝶科虽然在我的祖国只有不到30种,在南美洲却分布有1400多种,形态极为多样,鉴定时千万要小心!”山姆心悦诚服,向我虚心讨教鉴别蝴蝶的诀窍,于是我得意地将“小秘密”倾囊相授。
呵,谁能学得过我。
作为鳞翅目的研究者,我深知巴拿马的蝴蝶充满“欺骗性”。出于死要面子的需要,临行前我花了整整一天,在网上将巴拿马1100种蝴蝶的图片全部搜索了一遍,存入电脑。临上飞机,我还像考试前背单词一样过了好几遍!!
高手炫技,不服不行
山姆虽然对蝴蝶有点儿含糊,但鉴定其它昆虫真是高手。有一天,一只蚂蚁钻进他的裤脚,咬得他一阵乱挠。当山姆抖出半截蚂蚁身体,不禁感叹它真顽强——头部依然死死咬住裤脚不放。他把蚂蚁脑袋随手放进了收集瓶里,说要鉴定出是哪种蚂蚁。我心想:你开什么玩笑呢!巴拿马有将近560种蚂蚁,怎么可能单凭一颗脑袋鉴定到种?
回营地没多久,山姆就得意洋洋地来报捷。原来,山姆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这颗淡黄色的脑袋:上颚极长,几乎是头部长度的两倍(怪不得身子都断了,脑袋还咬在裤子上)——这肯定是一只兵蚁,体型和颚的比例都要比普通的工蚁大得多。
然后山姆打开了一个名为“巴拿马蚂蚁图库”的网站,光拣所有蚂蚁的上颚看,就迅速找到了它的属名:游蚁属,属于行军蚁亚科。再看这个属的描述,山姆幸运地发现这个属里只有十几个种,而其中外骨骼为淡黄色的只有一种:布氏游蚁。鉴定完毕!
第二天,小伙伴索菲亚也被蚂蚁攻击了。这次连个脑袋也没带回来,她竟然也将肇事者鉴定到种了!我又惊呆了!!更何况索菲亚研究的是两栖爬行类动物,对昆虫根本不熟。
中美洲特有的牛角金合欢树(上图),和树上与其共生的伪切叶蚁属蚂蚁(下图)。
我赶紧向她请教。索菲亚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是在触碰了一棵金合欢树后才被咬的——那是中美洲特有的‘牛角金合欢树’,树枝上有巨大的牛角状棘刺。我在书里读过,很多种金合欢树和蚂蚁都有共生关系:金合欢树依赖蚂蚁当保安,蚂蚁则住在树上,享用树叶端分泌的‘蜜露’。我一定是碰树激怒了它们。上网一查,牛角金合欢树只和一种伪切叶蚁属蚂蚁共生。”鉴定完毕!
锦鲤附体,梦想成真
临走前一天,营地遭遇特大暴雨。12小时内降水量达300毫米,饮用水管道被大水冲断,小型发电站被泥沙堵塞,就连返回营地的小路也被塌方隔断了。雨后,我们立即和营地的工作人员一起清理道路。
忽然有人在泥土里挖出一条貌似小蛇加蚯蚓的怪物,涮干净了放在芭蕉叶上,招呼我们过去鉴定。
两爬专家索菲亚放下手中的铁锹,定睛一看,惊叫道:“这是一只蚓蜥!”
蚓蜥
只见它体色灰白,约有35厘米长,手指粗细,身上看起来还有一轮轮蚯蚓般的环节。但细看之下,那“环节”却是由细小鳞片排列而成。再细看头部,其实有嘴有鼻孔,嘴上还挂着谜之微笑。鼻孔上方,还有一对小黑点,那是退化到仅能感光的眼睛。这正是“蚓蜥”,一种极为罕见的爬行动物,比环节动物门的蚯蚓可高级多了。由于常年生活在地下,它们的生活习性几乎没人知道。要不是这场泥石流,蚓蜥是不可能现身的。而要不是索菲亚从它鳞片的环形分布看出端倪,蚓蜥即便摆在眼前,也很可能会被当作小蛇或者大蚯蚓。
索菲亚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她从小就对两栖和爬行类动物着迷,等了二十几年,今天才头回见到蚓蜥的真容。索菲亚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中,一边端详手中的宝贝,一边口中絮叨着:“要是今天能再见到一只蚓螈,那就人生无憾了。” 此时索菲亚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以后她会努力记住这句话:
我正琢磨着“蚓螈”是什么,又有人挖到“宝贝”了。我一看,这不还是蚓蜥吗?只不过比刚才的小一号,约25厘米长。但仔细观察,还是有所不同:蚓蜥虽然长得像蚯蚓,但作为爬行类,通身有鳞甲;而新出土的这家伙没有鳞片,混身光滑圆润并略带粉色,质感更像蚯蚓,然而却没有类似蚯蚓的环节结构。
索菲亚凑过来,爆发出了尖叫:真是蚓螈!
蚓螈
蚓螈也跟蚓蜥一样深藏地下难得一见,但它是娃娃鱼的亲戚,作为一种两栖动物,蚓螈裸露的皮肤可以辅助呼吸,蚓蜥则不行。天呐,索菲亚的运气怎么这么好!不过,还是先清理出回营地的道路吧,我的捕虫网还在那里呢!
小编:怎么样,这群博士的“游记”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下次再请大家跟着“亲历荒野”栏目到另一个地方“云游”。
本文来自:《博物》2019年5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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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王正阳
摄影 | 王正阳 、Anne Chambers、 Kristel Schoonderwoerd、 Sofia Prado-Irwin
微信编辑 | 小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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