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威曾说,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古都》和《漫游者》,是上世纪末关于台湾书写的小说三部曲。其中有些特殊的一本,便属《漫游者》——这是朱天心父后悼祭之书,她在书中怀念逝去的父亲,悼祭远去的文明。

现在,这部流传二十年的华语文学经典,大陆简体版首次由广西师大社出版。今晚,我们与大家分享这本书,一起随着朱天心的笔,化身远游的老灵魂,踏寻地中海、纽西兰、电影里小叮当的银河铁道,在她那寻找父亲的记忆与梦境交织之处,感受爱与怀念吧。

《漫游者》讲述了什么?

朱天心文章(这本父后悼祭之书)(1)

《漫游者》收录了台湾小说家朱天心写于父亲去世前后的五篇小说,外加一篇散文《<华太平家传>的作者与我》,写作时间从一九九七年底到二〇〇〇年深秋,历时近三年。这是一本死亡之书,是死亡直接启动了这一趟书写,女儿的悲伤化成一场不断岔路、思维与现实无重力的游荡:

出走地中海沿岸的奇异迷途之旅,建造梦中天堂般的市镇,踏寻电影里小叮当的银河铁道,掉落岛屿童年记忆的洞窟,陪父亲修剪玫瑰……逝者如候鸟离开,生者被抛下来,留在地面一步步行走,走遍世界地极,寻找逝者可能的栖息所在。五篇小说如节奏起伏的乐章,一场闪回跳跃的梦,连成稠密的长篇结构。朱天心在地理行旅与历史洪荒、岛屿记忆与梦境、小说与散文的边界漫游,其死亡书写包裹瑰丽的文学想象和哲学思辨,从数千年前写在纸莎草纸或陶片上的古埃及诗歌、《奥德赛》的灵魂絮语,到爱伦坡的华丽章句、宫泽贤治的同名童话,以想象演练死亡,以书写创造死亡。

名家推荐

朱天心的《漫游者》是我最喜欢她的一部作品,喜欢的基调是惊奇,一步一步惊奇不已。它最终“不那么像小说”,但像的不是日后悠闲端庄的汉赋,而是犹生于某个幽深、光影迷离、生和死界限不明、现实和梦境不分世界的楚辞。——唐诺

古今中外都有丰富的悼祭文体,而朱天心这本小说集,正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悼祭之书。张爱玲在《对照记》里指着祖父母的老照片幽幽地说:“等我死的时候,他们会再死一次。”所爱的人会一点一滴的从我们身上剥走我们的生,如果他们的死亡早于我们,死亡原就是可以预支的呵。——黄锦树

作者介绍

朱天心文章(这本父后悼祭之书)(2)

朱天心,著名作家,祖籍山东临朐,一九五八年生于台湾高雄,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主编《三三集刊》,多次荣获时报文学奖及联合报小说奖,现专事写作。著有《方舟上的日子》《击壤歌》《昨日当我年轻时》《时移事往》《我记得……》《学飞的盟盟》《猎人们》《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三十三年梦》等。《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古都》《漫游者》为上世纪末作家关于台湾书写的小说三部曲。

选摘试读

《远方的雷声》节选

假想,必须永远离开这岛屿的那一刻,最叫你怀念的,会是什么?

不许说是亲人的坟(居然你也有至亲的坟可上了),不许说是留着不走的亲人至交,不许说猫猫狗狗,更不许说那套美丽之岛永远的母亲鲑鱼必将溯源返乡之类的陈腔滥调——

请以非常非常抒情的方式,就像一名在海禁年代离台并以为不会再回来的人士说及他对这岛屿的回首一眼,类似说黑夜里并不繁盛的人家灯火飘晃在黑海洋上……(以致多年来多少人屡屡研究他回望着那片灯火的高度,像研究艺术电影大师们的运镜角度,太重要了,关乎着他到底是以哪一种方式脱走的,乘船?或飞行器?历史悬案。)

(不然也可像一名虚构中的人物,徐克《刀马旦》里叶倩文饰演的戏园老板女儿,她在戏园即将被抄家封锁的逃亡前一刻,被父亲拖着硬生生离开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匆乱中她念念不舍一眼一眼地流驻着戏园的所有一切,空落无人的戏园除了眼前飘浮而过的“广和楼”大匾,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同时响起了黄霑的配乐,一切遂变得如此值得有重量,你真但愿回首的那一刻,回首岛屿,回首一生,有人为你配上那同样一段乐声,便足矣。)

请你就像那名历史悬案中人,回首一望,仿佛濒死之人,一生闪过眼前,最后留在视网膜上的,会是什么?会停格在什么样一个画面?也仿佛写在一块遭风吹日晒得失了颜色的木牌上的字句:南都一望。木牌立在奈良远郊不很有人迹的白毫寺前,你听话地回首一望,漫天大雪中只能隐见盆地的依稀轮廓。

会是花梨木的气味吗?花梨木气味的分子结构与鞋草气味的一模一样,你踩折了过多的鞋草,为了追猎原先一窝、后来一只比你年幼的螳螂。你捏着螳螂的细腰,直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站在没顶的草深处,没有楼房的时代,仅仅如此就辨别不出野地外村子的方向了。家,住着忙碌的、喜笑的、总不认真听你说话的那对年轻男女,你父母,天涯海角的远。

会是更小、或更大一点时,你们乘着一辆装着所有家当的马车,摇摇晃晃行过只长得出相思树林的红土地(你坚持是马车,不肯接受多年来同行之人次次纠正你那是一辆拼装车),车行好多哩,都不见人烟,那传说中的新家更不知道在哪里,天已经黑透了,你那爱偷搽妈妈口红、爱使唤你,常常一阵热情起就拥抱紧你,也常摔破额角、夏天过了就要上幼稚园大班的小女生,你姊姊,呜呜哭起来了。

会是大水灾后、迁村前的那个夏天?你蹲着陪父亲用插枝法种了好几回都没活成的玫瑰居然抽芽了。你太喜欢玫瑰了,矫健的枝梗、富生命力的刺,发出的紫红嫩叶看起来可口极了,你半点不想搬家,无法想象把它们抛在没有了主人住的庭园、村子里,是会多么多么地寂寞。……

(请你以非常非常抒情的方式追索记忆,别老暗含指向异质暴力、或扰人的知识、或平庸的后见之明。)

会是灯笼节吃过晚饭后的晚上?左右邻居小孩全群聚你们家,人手一个奶粉铁罐的自制提灯或最便宜的纸灯笼,耐心仔细的父亲为你们一一点着烛火,拉起纸罩,立时屋里人影幢幢,你们快乐地不敢尖叫不敢妄动,生怕烧了灯笼。父亲喊母亲把门打开,要正待出发夜游的你们十数个小孩空出的那只手一人牵一人,走在路上要彼此照应,母亲推开门,望着外头,说了一句好几年后你才听懂的话,母亲说:“是ㄔㄨㄣ雷(台湾拼音,春雷),不晓得会不会下雨。”

因为那时远远的天际传来雷声,庭院内两年后才会种活的玫瑰和应该是小牛家的葡萄藤气息一股涌入屋里,你们赶忙放手顾自家的灯笼罐头,屋顶地上四壁剧烈地摇晃着人影火光,是父亲拉熄了电开关吗?因为客厅正中悬吊的灯泡突然熄了,屋子黑了,记忆,视网膜上的光点,戛然而止。

“停电了。”有人说。

朱天心文章(这本父后悼祭之书)(3)

本图来源:“理想国imaginist”公众号

说明

父亲不在的这两年多,我始终无法找到适当的言语文字来描述这前所未有的处境和感受,勉强借用姊姊天文的话:它像一颗发射成功的人造卫星,无重力,无意志,不过是放到轨道上就可以运转自如了……

这一段是她在《荒人手记》中写荒人收留的无名鱼。

何以仅能以无名鱼自况?

因为父亲的不在,我才发现与父亲相处的四十年,无时无刻无年无月我不在以言语、行动挑战他的信仰、情感、价值观、待人处世甚至生活琐碎。

我挑战他对待朋友后辈深情温厚,遂得以放胆尖刻孤僻;我挑战他虔诚的基督徒信仰,得以夸言自己是不可知论者并与各路神鬼相嬉;我挑战他的总是无限善意看人看世界,得以穷究坏人坏事并妄想遂行正义;我挑战他简直公务员似的除生病、出国无一日间断在家中一角写作(是我多么想念、无法磨灭的风景),我遂得以任性地动辄停笔个三年五年;我挑战他始终精神奕奕好奇专注周遭大小事物,我遂散漫颓唐十分虚无;我挑战他一直会在那里,以致一直以为他在盛年而自己十五六岁,永远永远。

原来,我一直靠着不断地挑战父亲,才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在哪里,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才不致“无意志、无重力”地漂移着。

(我真怕父亲毕竟受苦了,因为我的没有一刻休止过的挑战。)

《漫游者》所收的短篇是在这样的状态下写就的,另一篇文字《〈华太平家传〉的作者与我》基于同样的理由一并收录。

无名鱼的日子尚有多久,奇怪我并不措意也不做努力,仿佛酒醉后坐在微风天的风帆下,醺醺然,那荷花,好香。

朱天心文章(这本父后悼祭之书)(4)

-END-

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第1124次推送

朱天心文章(这本父后悼祭之书)(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