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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

潘娜

文章来源:《海燕•儿童文学》2021年第1期

人间三千苦唯有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1)

长相思,三字动情。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汉乐府中常见“长相思”入诗,多写别歌,叙离愁,情绪坦荡真切,不遮掩,不迂回,饥则食,思则歌,便是长相思最初的情感基调。

南朝昭明太子萧统编选《文选》,当中有著名的乐府组诗《古诗十九首》,其中一句“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拾得《长相思》词牌。又名《双红豆》《吴山青》《忆多娇》《相思令》等。

南朝,首以长相思为诗篇开头。到唐朝,长相思在教坊里为伶人咿呀所唱,罗衫轻动,云袖起舞,一曲相思道尽人间冷暖。

长相思,在建康,南朝齐平都侯张环之子张率面对喜欢的歌姬,却因是父亲的妾室而忍受相思之苦,写下“长相思,久别离”,“长思不能寝,坐望天河移”断肠之句,最后官也丢掉了,星河、白云、飞鸟都落入低垂的眼泪里;长相思,在长安,仕途不畅引来李白“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李白的相思虽放在高远处,却也是情意牵连羁绊不断;后来的南唐后主李煜也作《长相思》,他的相思,在金陵,挣得众人感慨,一重山是一重关,天高烟水寒……

其间经过白居易,《长相思》跟随他来到江南,汴水多情,泗水多忧,横亘在那里长长地流,相思便好似这汴水泗水朝着南方奔涌,愁绪就从点点起伏的江南群山滴落,一滴一滴顺着月光漫在瓜州古渡头……平韵、双调三十六字,由此确定下来。

后来,宋人吴潜回应白居易,用的便是此韵。夜半天街灯火渐暗,一帘钩月儿照见“有人曾倚楼”,如今只有西湖明月秋,知此思也深长恨也悠悠。同样是在江南,从吴山到越山,从瓜州到西湖,山相思,水含情,江南的山水总是有说不完的情绪,她的多愁善感、她的离情别绪都在这一首一首《长相思》里。

直到清代,这首小令里柔柔细细的情愁才化为乡愁,从江南落进塞北。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清】纳兰性德《长相思》

风一紧,雪就落了下来。在遍地榆树的关隘,风雪欺压是自然之态。春天还没冒头,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向着山海关的方向缓缓跋行。

人间三千苦唯有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2)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三藩平定。是年二月十五日,康熙出关东巡,祭告奉天祖陵,纳兰性德(字容若)作为御前侍卫,随同出关,前往告祭。

容若生在北京,此前未出关外。虽然祖上一路从关东闯进来,但是那里不是他心中的家。他出生于锦衣贵胄之家,父亲是康熙朝权倾朝野的重臣,他也因聪慧颖悟文武双全被皇帝信任和赏识,佩刀御前。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人生啊!但看他诗词文集,除却儿女情长,也颇有壮志难酬的哀叹。

眼前,风追一程雪追一程,故园与我就在这一层一层簌簌而落的风雪里遥遥相望。一个转身,雪帐炉火的光就代替了月亮,思乡的情绪便从心底倏忽而起了。

心灵的故园,没有烈风呼啸,也没有雪落满襟,而是“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河传》),这多像那个江南,桃花堤,柳花堤,芳草桥边花满溪……

这样多情的一个人,心里一定有万千故事,故事有长有短,有江湖有山川,有月有花有酒,红袖添香煮酒泼茶,想来怎么都不会寂寞的。然而亭台楼阁,许愿灯下,偏偏却只剩一个他,空自嗟叹:人生如此刻风雪,喧嚣嘈杂,何处心安,何以为家?

当他想家时,他在想些什么?

许是忆起了康熙十三年,铺十里红妆高头大马迎娶的爱妻卢氏,他以为“一生一代一双人”,可如今却“争教两处销魂”。他是对妻子用情至深的人。曾经一起写诗一起作画,时光幽邃而快乐。他说,“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他也说,“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言语中尽是遗憾。妻子在嫁给他三年后难产而亡,三年时光短暂美好,却留给了他无尽的哀伤。三年时光倏忽而过,他说,“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自青衫湿遍,难禁寸裂柔肠……

他大概还会想起江南,那个他为之魂牵梦萦写十余首《梦江南》来忆的地方。

那里有他最好的朋友顾贞观,也有他用尽全力援救的吴兆骞(号季子)。大概是因为他的江南情结,当他看到顾贞观写给被冤徙宁古塔的江南才子吴兆骞的那句:“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关外苦寒难耐,便一下子感同身受,不禁悲从中来泪下数行,道:“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当即决定营救吴兆骞。初拟十年为限,顾贞观摇摇头,伸出五指:“人生几个十年,请以五年为期。”纳兰咬咬牙,应承了,为此写下“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对于江南士子来说,人生志向未酬,关外东北有茫茫不可测的悲惨。或许从纳兰应诺的这一刻起,季子塞外的雪终于可以落得优雅一些了。

对于纳兰来说,从未谋面的吴季子也像他自己一样,有读书人的襟抱和理想,却不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误在“偏生明慧”。他文有安邦之才,武有定国之力,却只能跟在皇帝身后一言不发。人世间,自古痴儿多厚福,纳兰虽是满族贵胄,却也像极了吴兆骞,做不了一味醉生梦死的痴儿呆女,又清醒又多愁。

东北的黑山黑水以及风雪扑面的天气,衬得天地寥阔,人孤独而渺小,完全不似温软的江南。此刻,一重山一重水跋涉在此处的纳兰容若,每进一步,故园便远一分。眼前霜雪相摧,寒风割面,离心中那万丈红尘的江南又是千里万里。他说,这一程又一程的风雪声,都不是故园的声音;云黑无月,周庐幕火,似点点孤星缀于寒夜大幕上,都不是故园的景象。

人间三千苦唯有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3)

人言落日是天涯,然而望断天涯不见家。遥望家乡,已无人等候,乡愁并着情愁,被风雪搅碎了一地的梦,拼不出故园完整的模样。朋友都从江南来,他的梦也在江南,比吴兆骞的梦更遥远,更易碎。到头来,只剩一句“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如果说季子是一棵被移栽塞外的江南嘉木,纳兰却只能是一片“别有根芽”的北方雪花。

王国维喜欢容若,欣赏容若,他说他性情真,伤离别,爱悲悯,朴素中有万千气象。他说他的词纯美至“北宋以来,一人而已”。骄傲如王国维,他懂得纳兰性德。

人心深阔,总希望能够将自己不断地壮大,总期待能够实现生的意义和价值。大抵纳兰一生所有情致绵长的孤寂哀伤都是源于此,然终究身不由己,最终化为一句“我是人间惆怅客”……

人人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而今复吟《长相思》,一寸相思一寸心事。我想,懂他身处京城眼望江南的“一片幽情”,懂他身在江南立马江山,“北顾更踌躇”的壮志理想,懂他花前月下哀愁感伤,也懂他心有乾坤肩有担当。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纳兰性德匆匆走完他短暂且寂寥的三十一岁光阴,病故京中。英年早逝,遗憾四起。想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便是用来说他的。

如今江南,日日春风好。似乎一个晃神,便又看见,一位翩翩贵公子闲坐溪水亭畔,眼神平静,回望一生:

身老京郊,梦老江南。

END

作者简介

人间三千苦唯有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4)

潘娜,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出版社编辑,现为教育工作者,大连市优秀青年教师。长期为各类期刊杂志撰写专栏,发表散文、杂文若干,著有《才子佳人》《山水名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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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2021年02月号目录

中短篇小说

马言马语……… 张伟明/005

黑狗槐花树……… 潘成奎/020

那时花瓣……… 刘 驰/029

叔叔的池塘……… 陈小字/039

空城计……… 王 佳/049

戏一折……… 阎秀丽/058

孝女……… 佘朝洁/060

虫子……… 邢仁宇/062

年份简史……… 胡 明/064

都市美文

安居三题……… 唐 毅/067

草木记……… 吴 艺/085

同向春风各自愁……… 王 妃/089

海南叙与议……… 程 远/103

夜来香……… 代宝学/107

诗神

[头条诗人]

与万物和解……… 梁 平/110

[当代诗人]

生活充满无限可能……… 北 乔/115

故乡依然飘着炊烟……… 刘双立/119

美丽之耳……… 唐旺盛/122

如同一粒麦子……… 汉 江/124

隐秘的海面……… 厉 敏/126

新批评

行吟者的精神地理……… 聂 茂 李馨然/129

讲好中国故事……… 穆爱莉/134

黑孩笔下的“罗生门”……… 刘世芬/138

心的入口和诗的出口……… 刘恩波/142

青春行

抓住了生活的缰绳……… 杨东澄/150

可期“小荷”别样红……… 石 英/153

专栏

读诗记(八)……… 刘向东/156

封面版画 满族民俗系列——包饺子 / 张 丹

封二 香自冬雪来(国画) / 梦 也

封三 秋意浓(油画) / 姜 红

封底 公益广告

人间三千苦唯有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8)

人间三千苦唯有相思(道尽世间所有相思)(9)

编辑 | 书悦

美编 | 王天用

审稿 | 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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