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读书看报,常发现有人将制作面食时为防止粘连而薄撒的面粉等称为“面醭”,

芝麻and馒头作者((1)

手擀面

如河南作家曲令敏《地板上的母亲》:“大户人家吃饭人多,和一大块儿面,拿擀面杖旋着圈儿擀成半个铜钱厚的面片儿,撒上面醭,折叠成四指宽,切成一头略宽些的梯形。”山东作者白水《面条》:“妻子后来做的红烧牛肉面,虽为儿子甥侄所津津乐道,但手擀面条一直做不好。不是面条太软,煮得肝肠寸断,就是擀时面醭加多了,粘得一塌糊涂如糨糊。”其实写作“面醭”是错的,应该写作“面”或“面饽”。

宋浦江吴氏《吴氏中馈录》“馄饨方”条:“白面一斤、盐三钱和,如落索面,更频入水搜,和为饼剂。少顷,操百遍,摘为小块,捍开,绿豆粉为,四边要薄,入馅,其皮坚。”黄县话把绿豆粉称为“粉团”,擀馄饨皮时,最后一道工序要以粉团为,抹在馄饨皮的外面,这样煮出的馄饨会特别滑溜,看来这是从宋代就传下来的法子。清代蒲松龄《日用俗字·饮食章》:“不大不小攥成剂,丸挵加手不粘。”

芝麻and馒头作者((2)

饺子绩儿

包饺子擀绩儿时要撒些面粉作,黄县话叫“筛点儿儿”。饺子包好后往盖帘上捡,也要提前筛点苞米面儿(这时不能用面粉,苞米面儿吸湿仍很松散,面粉受潮就会固结)作,这样饺子才不会粘连,煮起来不会破肚儿。“”,《集韵》:“薄没切,音孛。屑米也。”也就是指米面的粉末,读作bó,做面食时为防止粘手、粘面板而撒的粉面。

宋庄季裕《鸡肋编》:“《本草》:‘麻蕡(fén,大麻的籽实),一名麻饽,云此麻花上勃勃者。’故世人谓尘为勃土。果木诸物,上浮者皆曰衣饽,和面而以干者傅之,亦曰面饽。浙人以米粉和羹,乃谓之米。”此说很有道理,同是防止粘手的粉,南方多用米粉,所以写作“面”;北方多用面粉,所以写作“面饽”。汉字中以“孛”为声符的字,大都隐含有“兴”“盛”之类的意义在内,如“孛”是草木茂盛的样子,“勃”有旺盛、兴起之义,“浡”有振作、奋起之义,“渤”指水涌的样子,“郣”指平地上隆起的部分。黄县话称馒头为“饽饽”,此处“饽”恐怕也隐含在蒸制时有一个发面“发起”的过程。而“面”或“面饽”在抛撒和溲面的过程中,会四处飞腾,有点暴土扬尘的感觉,所以用“”“饽”都是非常贴切的。

此外,如《鸡肋编》所说,某些水果如葡萄、李子、蓝莓等,还有冬瓜和野生的册蒌,

芝麻and馒头作者((3)

蓝莓

芝麻and馒头作者((4)

冬瓜

成熟时表面长了一层白霜,这是其自身所分泌的一种糖醇类物质,学名“果粉”,能起到保护作用,可以减少水果表面水分蒸发,还能防止病菌的侵染,而且果粉越多,表明水果越新鲜,并且这层果粉是不溶于水的,所以洗水果时,不要费力把这层果粉搓掉。黄县话则跟果粉叫作“(饽)”,比如:这个李儿上长儿一层白(饽)。这种说法是宋时语词的遗存。

黄县话没有bo音,一般读作be,如“葱脖儿”“菠菜”“渤海”(黄县东河沿儿有一家原归属北海专区,后划归烟台市的医院,上世纪80年代曾有一段时间门口挂的大牌子是“渤海医院”,后来才改成“北海医院”,“渤”“北”两字在黄县话里都发be音,所以才会闹出这么个乌龙来)都是这样读的。而黄县话在读“面”“面饽”时,“”“饽”的韵母“e”在非轻声的情况下发生变韵,读作“u”。在黄县话里,还有一个“拨”字是同样的读法,本来按黄县话的发音,“拨”读be,如拨款、拨乱反正,但很多时候,“拨”读作bu,如越拨拉越硬、拨浪鼓、甩头拨楞角、直拨揌头等,都是这么读的。“鹁(bú)鸽”“模(mú)样”“墨(mù)黑”“没(mū)牙儿嘴儿”等也有类似的变韵规律。

至于“醭”,指的是酒、醋、酱油等因腐败或受潮后表面生出的白霉,《集韵》:“醭,酒上白。”《玉篇》:“璞,匹卜切,醋生白。”《广韵》注为“普木切”,释为“醋生白醭”。“酉”,指发酵物,或发酵中的酒,“菐”意指外表、外皮,“酉”和“菐”合起来,就是指酒液的表皮,实际则是产膜酵母大量繁殖形成的菌膜。

芝麻and馒头作者((5)

芝麻and馒头作者((6)

白醭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酢法》:“下酿以杷搅之,绵幕瓮口,三日便发,发时数搅,不搅则生白醭。”搅动是为了破坏白醭的生长环境。白居易《卧疾来早晚》:“酒瓮全生醭,歌筵半委尘。”无人搅动酒瓮里都长白醭了,无人歌舞举行酒筵的地方都落了一行灰。《醒世姻缘传》第八十七回:“把我的铺盖卷到桅舱里合周相公同榻,再不与这两个臭婆娘睡!闲出他白醭来。”郭总兵的权奶奶、戴奶奶争风吃醋,老郭决定躲开,让两个醋罐子长白醭去。过去一到六月天,酱油、醋吃不了多少时间就会长白醭,特别是醋,还会长出一些胶质的类似银耳一样的东西,黄县话叫“醋莪儿”,实际上就是醋酸菌形成的纤维素聚合物。酱油、醋长白醭会给人带来很大困扰,以前的人们会在醋瓶子里加几瓣蒜,这样醋就不容易生白醭了。现在生产厂商在出厂前会用巴氏低温杀菌法灭菌,所以如今的酱油、醋夏天也不会长白醭。但这样多少会影响酱油、醋的口味,有些不良厂家就用添加防腐剂的方法来抑制白醭的生成。

后来“醭”的词义有所引申,糖尿病人的尿液里糖分高,静置时间长了表面会生成一层白色膜状物,这可称白醭。其他东西上面因受潮而生的白霉也叫白醭,北宋梅尧臣《梅雨》:“湿菌生枯篱,涧气醭素裳。”

芝麻and馒头作者((7)

芝麻and馒头作者((8)

香榧

南宋杨万里《风雨》:“梅天笔墨都生醭,棐几(棐fěi,古通“榧”,香榧为常绿乔木,其种仁为名贵干果。“棐几”就是用榧木做的几桌)文书懒拂尘。”

芝麻and馒头作者((9)

咸菜长白醭

过去黄县人家家家都有的麸酱缸,如果放盐少了或是被雨淋了,遇到高温天气就容易生出白醭,这也是夏天容易坏缸的原因。黄县人入冬喜欢熬酱油菜,做好的酱油菜可以吃好多天,吃饭前挑一碗,筷子得专用的,如果筷子不干净,酱油菜也容易长白醭。

这里要注意白醭和“衣儿”是不一样的,“衣儿”学名青霉,最著名的抗生素——青霉素,就是从青霉的某些品系中提取而来,柑橘、皮衣、饽饽、干酪等都容易滋生青霉,用黄县话说就是“长儿衣儿喽”“长出绿衣儿来喽”。

芝麻and馒头作者((10)

面包长衣儿

芝麻and馒头作者((11)

蓝纹奶酪生的也是青霉

章炳麟《五无论》:“微菌湿生,则有青衣、白醱之属。欲去之者,惟得起洁浄心,不得起损害心。”“白醱”即白醭,章氏观察到,生的霉有青衣和白醭两种。农家做的大酱,施酱时豆子和麦粒上会长出绿色的衣儿,酱做好后要时常搁喽曝晒,不然会长白醭来。

《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第三集《转化的灵感》,其中拍到安徽的毛豆腐,其实豆腐乳和臭豆腐的做法也都差不多,都是接种毛霉菌种,让其长出长长的白毛,然后撸平,豆腐乳和臭豆腐要继续腌制,毛豆腐可以直接煎着吃或烤着吃。

芝麻and馒头作者((12)

芝麻and馒头作者((13)

毛豆腐

芝麻and馒头作者((14)

夏天吃剩的饭菜没有及时收进冰箱,很快就要长出白色的菌丝,用黄县话说就是“长毛喽”,这里面含有杂菌,是不能食用的。综上所述,在腐败和潮湿的条件下所生的霉有三种,“衣儿”是青霉,“长毛喽”是毛霉,而“白醭”是白霉。

“醭”在古代字书里读作pú,现在不知为什么普通话改读为bú了。台州方言属于吴语,读“醭”为fú,当地阳历六月初至七月初是梅雨季,往往要连续下上一个多月,下得人心烦。这时候人们见面,最常用的问候语是:“这鬼天气,要下多久啊!家里到处都出白醭(fú)啦。”黄县话这三种读音都有:南部山区一般说“长白醭(pu)”,这是保留的古音;往北一点说成“长白醭(fu)”,这或许是受吴语或江淮方言的影响;靠近海边则说“长儿一层白醭(bú]”,这就和普通话的读音一样了。

部分图片引自网络,著作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