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利民
前几天,农历十月初一日,寒衣节,我回了趟老家。在我的印象中,霜降过后的深秋时节,故乡的人们,早已把熟透的柿子旋成了柿饼,晾晒在房前屋后、街巷,阳光能够照射的空旷地方,故乡一定是一幅幅满眼金色晒秋忙的场景。然而,却令我大失所望。深秋的故乡,消退了炙热的阳光,瑟瑟的寒风,飘零的落叶,枯萎的野草,无不诉说着故乡深秋的萧条和凋零。公路旁边,柿子树上,却挂满了灯笼似的红彤彤的柿子,在飒飒秋风中摇曳起舞,无人问津。我有些疑惑不得其解。回到家里,乡亲们告诉我,地里的柿子之所以“待字闺中”,主要原因是,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村里强壮劳力大多出去打工,一天少说也能挣个一二百元钱,而靠旋柿饼卖钱,利润有限,远没有打工合算。加上今年雨水较多,遇到连阴雨天,柿饼烂掉,不仅不挣钱,功夫全搭配上了。细一想,乡亲们说得不无道理。
我的故乡——山西省稷山县,位于山西西南部,地势南北高中间低。北部吕梁南麓,山势陡峻。南部峨嵋台地横贯,海拔在500米上下,是临汾盆地的一部分。一方水土有一方特产,尽管士地较为瘠薄,柿子树却扎根其中,茁壮成长。在故乡的田间地头,路边院角,沟沟畔畔,坡坡脑脑,都是柿子树的天下。“金桂飘香柿子红,霜降采摘正秋风,润肺宁咳称佳品,健胆统摄诚良种,常人但羡甘涩味,岂知花蒂教治功,最应叶片烹茶饮,他年喜添鹤龄翁”。这首不知道出自何人笔下的七言八句,对柿子的赞颂,实事求是,绝不夸张,正是故乡父老乡亲们对柿子引以为傲的真实写照。
走到田野,到处都可以看到柿子树冠盖巨大,果实累累的身影,故乡的柿子树是祖祖辈辈种植的涩柿树品种。成熟的柿子,金红圆润看起来美极了,但因为是涩柿,不能立即鲜食,它像香蕉一样要经过加工后才能食用,但它是制作美味柿饼的上好原料,这大概就是老家人偏爱种植涩柿的原因吧。
秋意浓浓,漫步乡间,凝望着满树火红的柿子,顿感萧瑟的寒秋有了暖意,缕缕乡愁袭上心头。是啊,在这弥漫着轻愁的秋天里,望着红灯笼似的柿子,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家下柿子的情景;我想起那远去的平和而温馨的乡村生活;我想起天寒地冻的夜晚,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其乐融融,一遍品尝着母亲做的柿饼,一遍倾听着父亲谈古论今,整个屋里,氤氲着柿子淡淡的香味儿;我想起童年屋外的秋夜格外静美,皎洁的月光映在院子里,那份亲切、那份温馨,静静地弥漫开来,像笛声一样遥远,悠长……
我们小时候,地里的柿子树分两种。一种是社员们的自留树(每家几棵树不等),归各个家庭所有;一种是队里的集体树,归生产队所有。在当时,不论是自留树,还是集体树,都属于大队统一管理。下柿子时间,由大队决定。每年中秋节后,即将成熟的柿子挂在枝头,柿子颜色由青变黄,由黄变红,就像一簇簇火红的灯笼,正是制做柿饼的最佳季节。人常说“白露打核桃,霜降摘柿子”。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每年过了霜降节气,柿子才算熟透了。这时候,大队干部就在高音喇叭广播,准备下柿子。有自留树的到大队领牌(一棵树一个牌。主要怕是下集体树时,把自留树上的柿子摘了)。然后,社员们头一天先下集体树,下回来的柿子,生产队按队里的人口分斤过秤;集体树下完后,社员各家下自留树。下柿子并不容易,平地上的好摘,崖畔的就要上树,倚靠着树的枝杈去摘卸。一面劳动,一面还须注意安全 。因此,下柿子,多为身手敏捷的男孩子、小伙子爬上树,蹲在枝桠间,将够得着的柿子摘入腰间系着的袋子里。后再用绳子放下来。有些柿子长在很高的枝头上,倔地翘于枝巅。因此,下柿子对有些家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下柿子那天,学校统一给学生们放一天假,学生们手脚灵活,大多是树帮助家里下柿子。
柿子运回家,勤劳的乡亲们知道,柿子只有加工成柿饼,才能使它的商业价值最大化。故乡的妇女和老人都是旋柿饼的能手。这时候柿子已经熟透,要抓紧时间旋柿饼。大人们用种简易的手工削皮机(车),先要削皮。右手摇动手把,左手把刀刃搁在柿子上;转右手,左手的柿子皮就徐徐而出,一次只能削一个。而下回来的等着削的柿子堆得像小山。因为柿子已经熟透,各家各户连夜开始旋柿饼(不旋,柿子很快就软了);旋柿饼的同时,就开始晾晒。孩子们不会旋柿饼,干些辅助劳动。农家晒柿饼离不开一种工具箔子,箔子是用高梁秆编织的席状物。晾晒时,地上支凳子,凳子上架木棍,木棍上把箔子摊开。这样做是为了透风。削了皮的新鲜柿子有一-层粘液,粘乎乎的。要赶快放在箔上暴晒,同时不要让它们粘在一起。经过几天晾晒,柿子变软变蔫变小皮紧身束。这时人们能松口气。但工作还没完,还要继续翻动、晾晒,晚上用席或麦草帘子盖住。我印象中,这是段提心吊胆的日子, 有时要把柿饼倒来倒去;还要经常翻动翻动让它出霜均匀 ;经常看天气,推想未来的天气状况以决定如何应对。有时,半夜里,正睡着,下雨了,就得赶紧爬起来去收柿饼,或加固遮盖物,以防它被雨淋风刮。这段时间,晒柿饼成了家里的中心工作。每年霜降过后,晾晒在房前屋后晒架上的柿饼,经过日晒霜沁,形成含糖量极高的营养佳品,红彤彤的柿饼,在农家院落,形成一副副美丽的晒秋图。也成了当时农村一道火红而又殷实的风景。
架子上的柿饼经过半月左右的风干,由红变褐变干瘪,内瓤也糖化的差不多了,就要暂时收下来。主人把下了架的瘪柿饼埋放到屋里的粗缸里,叫捂柿子。这也要十天半月的,干瘪的柿子变软又泛红了,像一只只刚出生而没有毛翼的麻雀和小老鼠。天更冷了,趁着个好晴天,摆放在阳光里晒。料峭的冷风一吹,红而软的柿饼立马就变白了,像飞雪落霜一样神奇。然后再收下来,再放进大缸里,如是者三,白乎乎软腾腾的好柿饼就晒成了。这样,二三十天以后,经过秋风和秋阳的洗礼,柿子周身渐渐出了霜,这时候,柿饼就做成了。大家留足自家吃用外,剩余的全部卖给供销社,换些零花钱,才算大功告成。
那时候,柿饼真正成了故乡人牵肠挂肚的宠物。在金秋岁月,走进农家,谁家院子里不晾晒着一箔箔柿饼?秋风刮起,草木凋落,土地一片凄清,故乡的人们正用他们勤劳而粗糙的双手编织着美好的生活。也许,这些红红火火的柿饼正是他们填补生活苍白的好颜料。但这个过程复杂而慢长,其中甘苦,绝非柿饼的味道那样甜蜜可爱。
1992年,我要照顾刚生完孩子不久的爱人,向单位请了长假。当时,家里刚盖了新宅院,紧接着爱人生孩子,经济非常紧张,捉襟见肘,举步维艰。俗话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中秋过后,我有了旋柿饼挣钱的想法。说干就干,过完霜降,方圆各村陆陆续续开始下柿子,我开着农用三轮车到方圆各村村口(社员们下柿子回来经过村口)收柿子。收回来后,召集巷子里妇女们旋柿饼,因为出的价钱较为合理,妇女们旋柿饼的积极性很高。一般头一天收回的柿子,第二天前半天就能旋完。恰巧,我家的新宅基地紧靠生产队的打麦场,晾晒场地具备;晾晒工具,当时,家里有盖房用的木椽,做晒柿饼的架子;我到砖场买了两千多块砖(垫柿饼架子);我岳父在修善集市买了30卷盖房用的苇箔代替箔子,摊开晾晒柿饼;后来,因为怕天气下雨,我又到太阳供销社门市部买了几百米塑料布,用来下雨天遮盖柿饼。经过一个月的艰苦劳动,总共出售成品柿饼八千余斤,除去各种开销,纯利润挣了两千余元,相当于当时农村技术工一年的收入。解决了我家的燃眉之急,帮助我们家庭度过了困难阶段。也许当时,因为柿子做柿饼细碎、繁琐、费力,我只感到赚钱的辛苦,感觉不到柿饼的香甜!
“色胜金衣美,甘逾玉液清”。我们小时候,普遍家庭困难。我记得,冬天上学的时候,因为天气短,中午在学校有一个小时的吃馍时间,同学们大多拿着柿饼就馍当菜吃。星期天、下雪天的晚上,我们常常到有火炉的地方,烤柿饼吃。其实,好柿饼不在长相。虽然,那些柿饼远没有现在超市里礼盒装的柿饼漂亮,“个头”不大,模样也不周正。可就是它们的丑模丑样让我顿感亲切。咬上一口,肉质黑,果肉甜,细腻蜜甜的滋味在舌尖上、齿颊间荡漾开去;那时的柿饼,是大家饭后的甜点,因其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等,具有健胃清肠和清热解毒的功效。虽然不是煮饼,但在老百姓看来,美味远远赛过煮饼。是当时馈赠亲友的佳品。我大姨一家远在甘肃徽县工作(大姨夫给外祖母顶门立户),那时候,交通不便。我外祖母在世的时候,几乎每年冬天,柿饼做成后,都要让我父亲通过邮局给大姨家邮寄些柿饼。因为路途遥远,当时交通不便,尽管邮费算下来,有时比在徽县买柿饼还贵,但我外祖母年复一年,乐此不彼。可谓“千里送鹅毛”,代表着外祖母对大姨一家的一片深情厚谊。而今天的柿饼,已经成为一种商品,走出家乡,销往全国乃至国外;我们村有个邻村,据民间传说,日本鬼子当年侵华时,曾驻扎在这个村,非常爱吃这个村的柿饼。其中,一个鬼子的儿子后来当上了日本首相,首相在我国进行友好访问时,曾点名想吃这个村的柿饼。后来,这个村的柿饼,多次出口日本。为国家换来不少外汇。
可以说,柿饼的好坏,在一定程度上,决定霜的质量。霜是柿饼加工最关键因素,关系到成品的品质。而每个柿饼上覆盖着的那一层白霜。甜还是不甜,全在那身“白衣服”。把晾晒好的柿饼装入缸内或堆在板上,用塑料布盖住,柿饼回软捂好后,在清冷的早晨,取出放在通风阴凉处进行摊干,果面一干,便有柿霜出来。如此反复两三次,直至每个柿子浑身布满白白的柿霜,柿饼才算做成。柿霜是柿饼经过晒制后析出的结晶体,是柿予里的糖分渗出与霜凝结而成。制作好的柿饼上才覆银霜,肉厚而软,酱红色的柿饼透过白霜隐约的显现出来。你会体验到什么是“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柿饼装袋密封,能保存到来年三四月份。柿饼,要销售好,外观有没有霜,霜多霜少很关键。直接影响销售价格。一些不良商贩,抓住人们心里,投机取巧,以次充好,大大损害了柿饼的声誉。听说,有一位商贩,向外地贩运柿饼,路上柿饼淋了雨,没有霜,柿饼面相不好,于是,这位商贩,买了两袋面粉,粘在柿饼上,以次充好,违心买了出去,赚了昧心钱;更有甚者,有些不法商人,尤为可恨,为了柿饼面相好看,好销售,竟然在柿饼表皮沾了滑石粉,欺骗消费者,真是不讲公德,利欲熏心,违法害人,丧尽天良。
在外工作期间,我时常怀念着家乡美味可口的柿饼,因为它陪我们走过一段难忘的岁月。而今,每当想起故乡的柿饼,就不由自主地检索着我童年的记忆,浮现着小时候的快乐往事,妈妈的音容笑貌、“吱吱呀呀”歌唱的纺车、爸爸的谈笑风生、对柴米油盐的精打细算、昏黄的煤油灯,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尤其是家里过年时,那一盘盘雪白的柿饼,让我倍感温馨难忘。这种甜,已融入了爸爸、妈妈对儿女们千丝万缕的挚爱和真情、为儿女们付出的一切和伟大的爱,也增添了我对民风淳朴故乡的浓浓思念之情!
我在大同工作的时候,几乎买不到家乡的柿饼。有一个星期天我去逛超市,看到了货架上摆放着柿饼,一看,柿饼竟然出自我们稷山县。在远离家乡,空自念想的时候,看到家乡的柿饼,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我接连买了几次。吃柿饼时,先将柿饼掰开,去柿柄,红亮的果肉垂涎欲滴。轻轻的送饼入口,感觉一股冰甜沁入心中,轻轻的咀嚼,柿饼的香味、甜味,鼓满双颊,甘甜可口,那种悠悠的甜香,久久在齿颊里萦绕,浓浓的乡土特有的风味气息扑鼻而来。真正体会柿饼“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形成的可口美味。吃着家乡的柿饼,一种乡情的薄雾慢慢浮起在心头。细細品味、体会着家乡柿饼的甘甜!仿佛我吃的并不是柿饼,而是回忆,是对故乡难以割舍的感情!
故乡的气候,故乡的品种,故乡的人,成就了故乡的柿饼。我对故乡的柿饼有一种特殊的喜爱,那包裹着银霜的柿饼,圆圆溜溜,惹人口馋。即使远在他乡,品尝着故乡的柿饼,仿佛就像回到儿时的家乡,因为它承载了我的过去,承载了那个艰苦年代里,我的享受和口福;浓浓的亲情、友情、乡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就在这样的美味中延续、升华、成长……
2021年11月10日 夜 写于侯马
作者简介
赵利民,男,汉族,1963年生,山西省稷山县人,爱好写作。多次在《作家》《山西日报》《作家联盟》《咱们村》《今日头条》《东方文艺》《简书》《乡土作家》《南国红豆诗刊》《生活晨报》《山西农民报》《山西作家文苑》《当代文艺》《老家山西》《作家新干线》《百家号》《郁江文艺》《古运新城》《三晋文学》《新边塞》《金石文学》《新田》《汾河家园》《绛州文学》《山西人口报》《大同矿工报》《洛阳人口报》《枣花报》《后稷文苑》《侯马报》《侯马作协》《稷人说稷》《稷山文艺》《今日侯马》等报刊、公众平台发表小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文学作品。现任山西省侯马市城市发展投资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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