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边青草
多年前，那时我还在家里上中学。一个暑假的下午，我去同学小钟家玩。因为是下午去的，也就准备在他家吃晚饭。
我家离小钟的家有些远，去到小钟家的时候，是傍晚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但是，小钟却不在家里，他的爸妈也不在，家里只有他爷爷一个人在。
我有些失望，因为放暑假的缘故，已有好些天没有见过小钟了，我好不容易来他家，他却不在，我准备掉头回家。
小钟爷爷招待了我，说：“小钟和他的爸妈他们，都出去做客了，可能晚些时候才回来，你就在家里等等吧，反正也要吃晚饭了，就在这里吃了，别回去了，即使你再回到自己家，可能晚饭时间都过了。”
我便留了下来。
小钟的爷爷去做饭，我去厨房看他忙活。真想不到，只他一个人在家里，菜肴却准备得那么丰盛，有鸡，有肉，有鱼，仿佛有客人来似的。
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么买了这么多的肉菜？”
小钟爷爷笑着答：“那是白天就准备好的了，因为他们都去作客了，我不去，他们去别人家里可以大鱼大肉，我一个人在家里吃青菜怎么行？所以也买了肉菜。你来了，小钟不在，我也刚好用这些菜留你吃饭，有你陪我吃，我还热闹些，不会那么孤单。”
我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他说：“不用不用，你自个儿在房里呆着就行了，等下饭菜做好了，我来叫你。”
我便在小钟的房间里看书。过了些许时候，小钟的爷爷来叫我吃饭。
我们二人在厨房里围坐在桌前吃饭，桌上摆了很多的菜，而且都是大份量的盆盘，也切得很大块，不过滋味也做得很好，经过几十年时间磨练出来的老人的手艺就是不简单。整个儿的一只大鸡仅对半斩成了两块蒸熟，我们一人半只，一大块地举在手中伸到嘴边撕咬，吃得满嘴留油，很爽。一大盘猪肉，切成薄薄的大片蒸软烂，做得仿如扣肉般肥美。一条大鱼，整条儿烧得喷喷香。一大碗肉丸汤。还热了一壶自酿的甜美黄酒。……
我问，“爷爷，怎么菜全都切得这么大块？我们一人吃几块也就没了，不用给小钟他们留吗？”
小钟爷爷答：“我看他们是赶不及回来吃饭的了，所以不用理会他们了，他们去别人家吃饭，也一样有酒肉，这里就我们二人，切大块点省事，所以对半一斩最好了，你我各一半。”
于是，我享用了一餐大块吃肉的晚饭，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
吃完晚饭，又过好久了，还是不见小钟他们回来，为免呆得太晚了，我便与小钟爷爷告别，想回家去了，改天再来找小钟。
很不巧，这时下起了大雨。小钟爷爷说：“下雨了，就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睡一晚吧。反正，你以前也在这里留宿过，现在是暑假，明天也不用上学。”
没有办法，我只好留下来。
整晚上，小钟他们也没有回来，看来，他们也是因为受下雨影响的缘故，留在客人家住宿了。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我出到小钟家门前的院子里闲坐，没有见到小钟的爷爷的影子，看来老人还没有我起得早。
不过，我感觉很饥饿。其实昨晚半夜醒来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肚子很饿，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昨晚我和爷爷二人吃了一桌的饭菜，撑到饱得不行，怎的会这么饿，仿佛昨晚没有吃饭似的。
我又留意到，小钟家里似乎有些异样的感觉，那是屋里屋外的墙上屋檐下贴挂有些红纸白纸，虽然已撕去，但还看得到痕迹，屋前也有烧过火堆的痕迹，草木灰中还隐隐现出些经焚烧过后剩下的竹棍篾条、纸片布片、盆钵瓦片之类的东西。我昨晚都没有留意到这些。
我知道，在农村里，只有家里死了人之后才会有这些点点滴滴。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这些死人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想着我此刻正呆的地方似乎刚死过人不久，大清早的也很清静，一点声响也没有，更没有人声，寂静再加联想得叫我心里有些害怕起来，不禁生出阵阵寒意。同时又很有些不解，因为我想象不出小钟家里会有谁不幸死了。
忽地听到门外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然后大门开了，进来的是小钟和他的爸妈。
他们看到我，显得很意外，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我说：“你们这才回来？我昨天晚上就来了，你们不在，爷爷留我吃了晚饭，吃完晚饭又下了雨，我想回去也回不去，只好在这里留宿，可整晚都不见你们回来。我今天起了个大早，正坐在这里，爷爷还没有起床呢。”
小钟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昨晚就来了？”
我说：“是啊，我昨晚就来了，等你等了一个晚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钟继续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你是说，爷爷招呼你吃的晚饭？”
我说：“是啊。他做了鸡肉、猪肉、鱼肉，都是原只原块大份量的，做得很不错，就我们二人吃，吃得很痛快。”
小钟说：“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爷爷在一个星期前去世了……”
这下轮到我张大了嘴，惊愕得合不过来了，愣了良久，才说：“开……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那我昨晚遇见的是谁？”
小钟说：“这是真的，只是他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你，我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所以你不知道。”
然后，小钟把我拉到他家的小侧厅，小厅中的墙壁上，正挂着他爷爷的遗像。遗像下，放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祭祀的贡品。贡品正是我昨晚吃过的那几样东西：一只鸡，一大块烧猪肉，一条炸鱼，一碗肉丸，一壶黄酒。
我和小钟的爷爷二人，昨晚上几乎把这些全都吃完了，我还看着小钟爷爷收拾碗筷清理餐桌的。我赶紧到屋前屋后找了个遍，可也没有发现昨晚我们吃剩下的一块鸡骨头、一根鱼骨头。
我的天哪！昨天晚上，难道小钟那死去的爷爷，用他家人祭祀他的贡品，请我吃了一顿晚餐？据说，死人是只吃祭品的“精气”的，而不是吃的实物，难道小钟爷爷昨晚请我吃的，也只是这些肉菜的“精气”而已，所以此刻它们全都还好好地原样子摆在贡桌上并没有消失？“精气”那是只适合死人吃的，并不合活人，所以虽然我昨晚也跟着小钟的爷爷一块大块朵颐，但其实仅仅是体会到这些肉菜那虚无的味道，并没有真正的吃下这些肉菜实物，也就是我肚子里其实没有装进一点东西，难怪我此刻会感到饥饿得很？
小钟说：“昨天，是我爷爷去世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农村所谓的‘头七’。昨天的农历日期是十七日，两个七逢在一块了，也就是‘头七撞七’，按农村的说法，人在死去后的第七天，灵魂会回家，男性死者头七撞七是不吉利的，会出现凶兆，活着的家人要回避。虽然说来也许是迷信，但这是民间的风俗习惯，所以我们家人全都外出回避了。”
民间传说认为：人在死后七天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人死后第七日，灵魂会回家一次，魂气返家之时叫作“回煞”，也叫“回魂”、“归煞”。那一天，死者的灵魂会从堂屋东面进来，在家巡视一圈后离开。回魂时可以听到沙沙声，那就是灵魂的脚步声，这时家人万不可说话，不然灵魂听到后就会流恋不肯离去，无法转世。如果在地板上洒下草灰，第二天可以发现草灰上会有鸡、虎、马、蛇等动物行走过的足迹，大体上死者属相是什么生肖，留下的就是什么足迹，可以凭足迹的大小和深浅，判断死者生前罪孽的轻重。为祭祀死人，每逢七天要进行一祭，称之为“做七”，四十九天后结束，一共要做七个七，“七七”为最后一个“七”，也称“断七”。
民间流传有“撞七歌”云：“头七撞七，死者打得叫屈，二七撞七，灵床供在隔壁，三七撞七，丧家发迹，四七撞七，墙壁坍塌，五七撞七，子孙有吃，六七撞七，儿女发迹，七七撞七，眼睛突起”。又有谚云：“死者不撞七，活的没得吃”，如果死者一连做七个七都没有逢上农历日期的“七”的话，则是属于无七可撞，是不吉利的，要请道士作法解除。又有谚云：“男怕撞头，女怕撞脚”，也就是说，死者是男人的话，就怕第一个七遇上七，死者是女人的话，就怕最后一个七遇上七，因为这都是不吉利的现象，到时会有凶煞出现，举家都要躲避到其它地方，称作“躲煞”、“躲殃”。
小钟的爷爷是男人，他死去的第一个七日，回煞之时，逢上农历的十七日，按民间“男怕撞头”的说法，是不吉利会出现凶煞的，家人要回避，客家话里把这叫作“撞头七”。
这个“撞头七”的说法，很小就听说过了。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小学校里都是周围村落的学生，没有住校的，全都是放学后回家吃饭的。曾经碰到有学生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带了扣盖在一块的碗盆，里面装着饭菜，说是要在学校吃午饭，不回家去了，因为他家正在“撞头七”。问之什么叫“撞头七”，答说就是他家某人死去了，今天是他的灵魂回家的日子，他回家的日子刚好碰到“七”，他的灵魂会变成凶煞鬼，要是碰到煞鬼，不管是人还是草木鸡犬，遇上了就会立马枯萎毙命的，所以要回避，不能回家吃饭。不仅白天中午不能回家吃饭，晚上也不能回去，还要去别人家里睡觉，第二天才可以回去。
昨天，是小钟的爷爷“撞头七”的日子，小钟和他的父母全都外出去“躲殃”了，我不知道小钟的爷爷的已经死了，大老远的来找小钟玩，遇见了返回家来的小钟爷爷的鬼魂。只是，小钟的爷爷的鬼魂，并没有变成一个不管什么遇上他都会立刻枯萎毙命的煞鬼，而是如同平常人一样，还招待我吃了一餐死人才能吃到的晚饭，又还招待我留宿。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就没有再见到小钟的爷爷，大概是昨天的回煞时间已过，他的灵魂在半夜里，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他生活多年的家了吧。
当然，现今年代，大家听到“回煞”，都认为仅仅只是一个民间久远的传说，并不是事实，不过这个传说以及这个传说所带来的“躲煞”的风俗，也许还会继续流传下去。但我却要跟你说，这可是真的，因为我就碰到了。虽然我与小钟关系要好，但从那以后，我都很少再去小钟的家里了，因为去到他家，看到他家侧厅屋中墙上挂的他爷爷的遗像，以及客厅中相框里悬挂的他家人亲戚的各类照片，我都会觉得他的爷爷在照片里对我嘿嘿地诡笑，令我总会觉得，他那死去的爷爷想要来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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