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哈木德·台木尔(Taimu'er)1894~1973,埃及小说家,阿拉伯剧作家。
1894年6月16日,他生于开罗一个书香门第,家族有库尔德人的血统。20岁到法国学法律,受到欧洲现实主义戏剧影响,回国后筹建埃及戏剧爱好者协会,致力于戏剧和小说创作。他被誉为“埃及莫泊桑”。
他的《谢赫·赛义德》讲了一个疯子的悲伤故事
赛义德是一个疯子,客串过一段时间的“圣人”。他原本是个普通农民,家里的长兄,兄弟们都已经成家,几家人住在一起。赛义德勤劳、聪明而正直,在家里乃至村里都很有威望。他45岁那年遭遇不幸,在晚上骑驴回家的时候,从驴背上掉下来,头磕到了石头。他发着高烧昏睡了3周,醒来就变了一个人,没有了理智,也不认识家人了。他似乎变回了小孩子,在院子里和孩子们一起玩儿。
一年之后,赛义德一家被他的弟弟们赶出家门,房产和土地都被侵吞。赛义德有6个女儿、4个儿子,不过男孩都小,无力从叔叔们那里讨回公道。他们一家在好心人提供的破房子里安顿下来,靠孩子们做零工糊口。赛义德不怎么运动,吃得又很多,很快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怕的胖子。厄运再次降临,他的妻子去世,于是他的老母亲搬过来照顾一家人。4个儿子逐渐长大,他们为生活所迫,全部出去寻活路了。女儿当中已有4个到了出嫁年龄,但没有人家愿意娶她们。
老母亲决定带赛义德出门乞讨,第一天只带回3个玉米面饼,这是当天一家8口全部的食物。渐渐地,赛义德习惯了自己上街,好心人给他钱,他扔到地上;给他食物,他转手交给路人。老母亲给他缝了个包,有时候好心人趁他不注意,放一些吃的在里面。他扔钱、转发食物的举动,慢慢地让一些村民认为他是“圣洁”的,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以真主的名义”往他的包里塞食物,最后赛义德竟然能靠这个包养活一家人了。
接下来有三件意外的事,真的让赛义德成了村民眼中的“圣人”。
他的预言有一天,赛义德走进阿布·舒沙的肉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阿布觉得似乎在说自己的土地问题。3天之后,阿布打赢了从父辈遗留下来的官司,拿回了一大块土地。庆祝之余,他给赛义德送去肉、面包和衣服,到处宣扬他的神奇,于是人人都开始留意赛义德的话,有一些“预言”又应验了;
他的惩戒一个冷酷的小官吏拉法特,娶了两个老婆,小老婆不到18岁,比较受宠,大老婆怀恨在心。一天拉法特在树荫下吃午饭,赛义德走过来了,坐下来跟拉法特说那些颠三倒四的话,指望着对方像其他人那样给些吃的。但是拉法特根本不理,赛义德讲得更大声。拉法特受不了,叫老牧人赶走赛义德,老牧人害怕不愿干。拉法特恼羞成怒,自己去推赛义德,结果赛义德哈哈大笑,像开玩笑似的推了拉法特一下,推得他四脚朝天。在看热闹的哄笑声中,拉法特一路骂着回家了。赛义德吃了剩饭,然后躺下就睡。结果下午拉法特就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毛拉向众人宣布,拉法特是因驱赶圣人赛义德而死。其实真相是拉法特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对大老婆连打带骂,大老婆的新仇旧恨彻底爆发,用枕头闷死了他;
他的赐福赛义德的大女儿去打水时,有人看上了她,娶她回家。其实新郎已经有两个妻子了,但是一直没有生育。9个月后,赛义德的长女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婴,他高兴坏了。很快,赛义德另5个女儿也嫁了好人家。
家里只剩下赛义德和老母亲,不过他们衣食无忧。赛义德不论走到哪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有时候睡倒在寺庙门槛上,胖大的身躯挡住了路,没有人敢进出。每一个穷人都羡慕他,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持续了7年。
随着赛义德的病情发展,暴力倾向越来越明显,村民们开始不满,但没人敢说。赛义德晃到酒馆里去,看到什么就抓起来摔在地上;走到别人家里,掐死鸡和鹅;在街上看到小孩就追,抓住就疯狂地殴打。一次,他甚至把两岁的小孩抓住,又是打又是咬,孩子的父亲哈桑·萨利姆夺过孩子,狠狠地揍了赛义德一顿。在此之前,赛义德掐死了哈桑家所有的母鸡,把所有的山羊赶到水里淹死,还差点把哈桑的房子点着,憎恨早已经积攒在心里了。
不过哈桑两口子回家之后,就准备等死了,因为哈桑对赛义德做的事情,比拉法特严重多了。结果哈桑平安无事,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了,这给了村民们强烈的震动,大家开始不把赛义德当作“圣人”,转而视为魔鬼附身。
赛义德的老母亲听到这样的风声,把他关在家里几天,母子两个快饿死了。中午,一个妇女带着孩子,去给地里干活的丈夫送饭,从他家门前过,被赛义德看到。赛义德像野兽一样追上了她,把她摔到,一手打她,一手抓食物往嘴里塞。村民们从四面赶来,一齐动手把“魔鬼”当场打死,然后草草地埋了他。
后来在赛义德的墓地上,长出一棵茂盛的无花果树,村民们还时常到树下来,不是为乘凉,而是有什么不顺的事情,就来这里诅咒魔鬼。他们不仅是骂,还朝着树扔石头,折断树枝。
故事大体就是这样。关于疯子的故事,常见的有两种“错位”的套路,一种是像《追捕》、《飞越疯人院》里那样,正常人进了精神病院;另一种就是本该生活在精神病院,或者被亲人照看的疯子,来到了正常人的世界,相互伤害。赛义德的故事富于戏剧性,不过它真正打动我的原因,是我在现实中见过一个疯子,也在觅食的时候被打。
我们村的人管她叫“小老妈”,还有另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姑娘叫“小野兽”。小老妈是一个矮小的老太婆,总是穿着灰衣服,系着蓝头巾,眼睛盯着地面,无声地念念叨叨。不知道她是怎么失常的,听说是因为她儿子当兵之后死了,具体已经没有人清楚。她每天到处走,我上小学的时候,看到她到学校的菜地里,拔了几棵大葱,到水龙头那里就着凉水吃。大家看到她会议论一下,但是不会害怕。
大概是我上初三的时候,在学校住宿,某一天下午的课间,一阵骚动让所有同学都站住了。学校搞行政的一个中年男老师,把小老妈从男生宿舍里揪了出来,就像耍着一片烂树叶,小老妈手里的大饺子撒了一地。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学校的,可能看门的有事走开了一会儿。大饺子整的、破的滚落在地上,那情景就像刚发生的一样清晰,当时每逢周五食堂做这种饺子,菜馅里掺一点肉末,没什么油,胡子拉碴的大师傅们多年如一日,把它们做出一种让我想起来就想吐的味道。
因为事发突然,在场的男生们都没有动。接下来,男老师把小老妈拽到校门口,一路上让她摔了几个跟头,这时候小老妈突然大叫“我X你妈”,更是把人吓呆了。这是我唯一听她说出口的话,也许在面对凶神恶煞的威胁时,有那么一刻她想起了怎么大声说话。写到这里,我仍然感到深深的耻辱,在那几十秒钟,我应该走上前去,像个男人一样抓住老师的手,说你何必这样呢,她是一个疯子,只是饿了在找吃的,而且并没有伤害谁啊。(这种假想有点自不量力,一个学生上前的话,很可能会得到一句:“滚!”)
近二十年过去了,小老妈的结局,我没有听说(其实猜得到)。另外一个明确知道结局的,是和我同年出生、同辈的一个小伙子,他的精神问题是天生的。长得很壮,19岁时超过一米八,时常光着黑乎乎的身子,坐在路口玩石头砖块,兴致起来就砸人砸车。后来他瘫痪在床,去世了。
前不久我回老家的时候,在路边碰到“傻二民”。论村里的辈分,我该管她叫姑姑,其实没有大我几岁。她揣着袖子,脏兮兮的脸上带着多少年没有变的笑容,乍看起来非常灿烂,但是我看一眼就十分伤感。她还是认得一些人的,我小时候见到,能叫出我的小名。现在见到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长了一身赘肉的男人,绝对是“相见不相识”了。我是听老妈告诉我一句,才认出她来的。
其实“疯子”是个贬义词,我不应该在这里使用,但是想不到更合适的口语表达。它总比“魔鬼”、“野兽”好吧。
我们都知道,正常人不应该被绑到精神病院去,但是上面讲到的这些人,却应该得到专业的照顾,毕竟是人啊。在动物的生存法则里,老弱伤残让天敌吃掉就是了,健壮的个体扬长而去,但我们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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