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秋风劲。岁岁重阳,今又重阳。
谈起重阳节相关诗文,多数人首先浮现在脑海的,也许是王维那首千古绝唱《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此诗简单直白,却直指人心,是异乡游子怀念家乡最动人的心情写照。然而,本文并不想谈“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漂泊之感,而是想谈谈“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故事。
吴茱萸
重阳节登高望远、插戴茱萸,是我国的古老风俗。南朝史学家、文学家吴均有一部志怪小说集《续齐谐记》,记载了此一风俗之起源:“汝南桓景,从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举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以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戴茱萸囊,盖始于此。”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也反映出先民们当时的普遍心理,在季节变换之际,登高、饮菊花酒、插戴茱萸,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去邪避祸、祈福求安。
吴茱萸
茱萸也是唐诗之中常见的咏物题材,在当时,还有将写茱萸写得最好的三位诗人杜甫、朱放、王维合称为“三茱萸”的逸闻雅事。唐韩维《九日席上赋得茱萸》之中有“三英佳句在,殊喜继风流”之句,即指此事。杜甫在《九日蓝田崔氏庄》写道:“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诗人沉重的心情和深广的忧伤,在醉里这“一问一看”之间表露无疑。“那得更将头上发,学他年少插茱萸”,出现在朱放的《九日与杨凝、崔淑期登江上山会,有故不得往,因赠之》之中,表达的也是他面对岁月逝去却无可奈何的感时心态。王维的“茱萸”就不重复了。宋人洪迈《容斋随笔》也记载了“三茱萸”之事,他还一口气找出了十几首茱萸诗,但觉得都不如杜甫,此处不一一细表。
山茱萸花,本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李敏/摄
山茱萸幼果,本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喻勋林/摄
山茱萸果实,本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刘军/摄
古人用字简约,或者说当时世所共知茱萸何指,故诗词及文献之中只用“茱萸”二字。但在现代植物学中,茱萸却有吴茱萸、山茱萸等不少种,科属也不同。吴茱萸为芸香科吴茱萸属,而山茱萸为山茱萸科山茱萸属。二者虽均为落叶小乔木或灌木,但形态、气味差别很大。吴茱萸单数羽状复叶,聚伞型花序,花小,白绿色,果实紫红色,五颗围成一圈,表面粗糙,有凸起的斑点,像个微型小南瓜,皮破之后,会露出黑漆漆的种子,气味芳香浓烈。山茱萸叶对生,椭圆,弧形脉很好看,和四照花的叶子很像,伞形花序生于枝侧,小花黄色,花瓣四个,反卷,先叶而生,核果枣红色,有点像小番茄。
吴茱萸花叶,本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刘军/摄
吴茱萸花,本图来自中国植物图像库 周建军/摄
吴茱萸果实
时至今日,“遍插茱萸少一人”之“茱萸”到底为何?争论不一,焦点集中在吴茱萸和山茱萸二者。王笑尘在2001第3期《中药材》发文,考证“茱萸”为“山茱萸”,反响最大,华南植物园官微亦有文章持如是观点。山茱萸派主要论据,估计来自中国植物志吴茱萸“产秦岭以南各地”的记载,认为王维老家在秦岭以北的蒲州,即今之山西运城永济市,地在华山以东,故诗中称“山东”兄弟,非今之齐鲁山东。而中国植物志记载,山茱萸南北皆有,陕甘晋鲁皆产。且山茱萸果实至秋“红艳欲滴、晶莹剔透”,插在头上很好看。在我看来,山茱萸派的观点实在有点片面和单薄,稍微引证相关诗词及文献,就会发现此派观点基本站不住脚。
吴茱萸
秦汉时期成书的《名医别录》曰:“吴茱萸生上谷、川谷及冤句。九月九日采,阴干。陈久者良。”上谷为今之河北省张家口,冤句为今之山东省菏泽市,说明秦汉之际,吴茱萸在北方就分布普遍。唐代鄞县人陈藏器在其著作《本草拾遗》中指出:“茱萸南北总有,入药以吴地者为好,所以有吴之名也”。作为同时代人,他的观点最有说服力。
在唐诗之中还可以找到一些证据,比如王维与裴迪就有关于吴茱萸的唱和诗,王维写到:“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裴迪和诗:“飘香乱椒桂,布叶间檀栾。云日虽回照,森沈犹自寒”,他们说的就是王维辋川别墅附近的一片吴茱萸。辋川在今之蓝田县,亦在秦岭之北,同样长有吴茱萸。即使植物志说吴茱萸产于今之秦岭以南,也不见得秦岭附近的山西运城就不产吴茱萸。故吴茱萸产地之说,显然不足以证明其观点。
其实最需要弄清楚的,是为何要插茱萸或者佩戴茱萸。古人一直就有佩戴芳香浓烈之品如藿香、佩兰等来保健的习惯。从本草记载和医家对茱萸的认识来看,吴茱萸性温,气味浓烈辛躁,而山茱萸性偏平,无特殊气味。端午节在门上插艾蒿,也是利用其强烈的气味来驱瘴辟邪,这和古人佩戴茱萸香袋和头上插茱萸去邪避祸是一个道理。《本草纲目》吴茱萸条目下,引用了两则资料,亦可证明这一点。其一引《淮南万毕术》云:井上宜种茱萸,叶落井中,人饮其水,无瘟疫。悬其子于屋,辟鬼魅。其二引《五行志》云:舍东种白杨、茱萸,增年除害。
吴茱萸
从这些资料可以看出,古人对于吴茱萸和山茱萸之区别,区分得很清楚,故从效果和文献两方面来看,茱萸为吴茱萸无疑。只是我们有些现代人用现代的观点,去生搬硬套古人之意,实在有张冠李戴之嫌。
吴茱萸在宁波分布很广泛,可谓“处处有之”。昨天在宁海大短柱“刷山”,再次遇见许多株赤果累累的吴茱萸,非常开心。马上就联想起唐人“三茱萸”之雅事,古今时空之差异,瞬间消失,再读这些诗篇,更觉亲切有味了。重阳已至,秋色斑斓,有兴趣者正好登高望远,说不定还能偶遇一树吴茱萸,不妨折取一枝,或插发间,或细细把玩,那感觉,就是相当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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