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永

从苏轼的词中体会到的人生感悟(从苏轼的一首小诗看)(1)

北宋元丰元年(1078),著名诗人、书画大师文同(四川盐亭人,字与可,号笑笑先生。)奉朝廷任命,担任湖州(今浙江吴兴)知州。故而世人尊称文同为“文湖州”,称其开创的墨竹画派为“湖州画派”。元丰二年(1079)正月二十日,文同在赴任湖州途中,在陈州(今河南淮阳)病逝,享年63岁。

随后,接替文同出任湖州知州的官员正是文同的表弟——北宋大文豪苏轼。元丰二年七月二十八日,苏轼在湖州上任才三个月时间,就因为写诗嘲讽朝政、反对新法改革,被朝廷御史台派来的吏卒逮捕,强行押往京师受审。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爆发了。(乌台,即御史台。汉代,因御史台办公地周围广植柏树,终年乌鸦栖息,故称御史台为乌台)。

从苏轼的词中体会到的人生感悟(从苏轼的一首小诗看)(2)

一、《吴江岸》体现出苏轼追悔莫及的惊恐心态

在被押解前往京城的路途上,苏轼日夜胆战心惊,诚惶诚恐。他料定自己此去京城凶多吉少,不但头上乌纱难保,搞不好连小命都会丢掉。一旦身陷囹圄,饱受身心屈辱不说,还会连累众多的亲朋好友,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去应对即将到来的严厉审讯啊?苏轼心急如焚,悔恨交加,甚至有了自杀轻生、一了百了的念头。据他后来在《杭州召还之郡状》的文章中回忆:“过扬子江,便欲自没江中”,终究因吏卒看守太紧,而未能实施。

然而,苏轼虽然悔恨自己言多必失、因诗获罪,却始终改不了他的文人天性,诗歌创作冲动。在解押途中,他又是有感而发,写了一首短诗《吴江岸》:

晓色兼秋色,蝉声杂鸟声。壮怀销铄尽,回首尚心惊。

时值初秋,层林尽染,凉风习习。一大早,苏轼就被吏卒喝骂着催促上路。他们行走在吴江岸边,耳旁蝉声夹杂着鸟声,叽叽喳喳,无休无止,实在令人心烦意乱。此刻,往日欣赏秋色怡人的闲情逸致,早已不见踪影,油然而生的是“恨别鸟惊心”的凄凉。

从苏轼的词中体会到的人生感悟(从苏轼的一首小诗看)(3)

这首《吴江岸》诗的诗眼关键在“销铄”二字,这个典故正是成语“铄金销骨”的缩写。形容诽谤的言论害人之烈,足以杀人于无形。苏轼明白自己是被那些维护新法的小人们污蔑、陷害了,他们的谗言就如同眼前耳边纷乱嘈杂的蝉声、鸟声,把恶毒的诬陷、诅咒化为无数利剑刺向自己。让自己的满腔热情顿时消磨殆尽,心灰意冷。分明就像汉代邹阳的《于狱中上书自明》所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据《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记载,西汉时期,临淄(今山东淄博)人邹阳因为正直敢言,遭人嫉恨,纷纷向梁孝王进谗言,诬陷他。于是,梁孝王震怒,将邹阳打入死牢,将杀之。邹阳在狱中上书《于狱中上书自明》,给梁孝王表明忠心,为自己辩护。梁孝王看完邹阳的书信,深受感动,就释放了邹阳,重新信任他,并委以重任。

苏轼明白自己眼前的处境就和西汉当年的邹阳一模一样。回首往事,他更加怀念表兄文同,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认真听取他的谆谆教诲,以至于现在惹祸上身。面对复杂纷乱的政治斗争形势,文同常常告诫苏轼要谨言慎行,明哲保身。早在苏轼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迫从朝廷外调出任杭州通判的时候,文同就曾经写诗告诫他:“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然而,苏轼却并未在意文同的深谋远虑,苦口婆心,照样写诗作赋,张嘴即来。常常在诗文中流露出自己对新法实施的不满情绪。现在这些诗文白纸黑字,终于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们抓住了把柄,上纲上线,必欲杀之而后快。苏轼感觉自己真的是自投罗网,百口莫辩,悔之晚矣。

从苏轼的词中体会到的人生感悟(从苏轼的一首小诗看)(4)

二、文同是苏轼、苏辙兄弟学习的榜样

文同是苏轼的表兄,也是他敬佩、学习的老师。文同教授苏轼书画技能,更成为苏轼学习效法的道德楷模。苏轼称赞文同是“诗书画赋”四绝,佩服文同的诗文甚至到了“笔墨为之焚”的地步。苏轼的《吴江岸》诗让笔者想起了文同的《初入二里》诗:

树色交山色,蝉声杂水声。 客怀殊不倦,信马此间行。

对比这两首诗,苏轼学习模仿文同诗歌的痕迹是非常明显的。

“二里”是流经京城汴梁(今河南开封)西郊一条小溪的名字。熙宁三年(1070),文同被朝廷任命为知太常礼院,集贤校理,入朝为官。这时,苏轼恰好也在京城任职,他们都居住在京城西冈。七年之前,苏轼在陕西凤翔工作时,二人就相识相知。现在故友重逢,更是亲密无间,如胶似漆,隔三差五就要聚在一起欢会交谈。清清二里溪边,他们常常信马漫游,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就在当年,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开始实行“熙宁新政”。伴随王安石变法而来的是朝廷新党势力与旧党势力的激烈斗争,苏轼、苏辙兄弟因为反对新法,沦为旧党成员。文同虽然采取了“君子不党”的超然态度,仍然感受到了身边政治风暴的咄咄逼人。他决定离开汴梁这个政治斗争的是非中心,到地方州郡去工作。于是向朝廷请求到故乡蜀地任职。不久,朝廷批准文同的请求,任命他以太常博士出知陵州(今四川仁寿)。

文同远在四川仁寿,仍然非常关心苏轼、苏辙兄弟的安危,他们常有书信往来,诗歌唱和。文同作《子瞻〈戏子由〉依韵奉和》寄给被贬官到陈州的苏辙,鼓励穷困潦倒的苏辙放开胸怀,不屈不挠。诗中写到:“子由在陈穷于丘,正若浅港横巨舟。”、“贫且贱焉真可耻,欲挞群邪无尺箠。”对那些欺负苏轼、苏辙的小人,他恨不得拿起鞭子(尺箠)加以痛打!“安得来亲绛帐旁,日与诸生共唯唯。”虽然苏辙的年龄比自己小得多(相差二十多岁),但自己也愿意去当他的学生。文同的鼓励无疑是对苏轼、苏辙兄弟的最佳抚慰,他们珍视彼此之间的深厚情谊,亲上加亲,最终结为了儿女亲家。

从文同这首与苏轼的唱和诗中,我们可以看出,文同心存正义,同样敢于和势利小人作斗争。他只是不愿意把时间、精力浪费在争权夺利的权利游戏中,而是巧妙地应对激烈变革的政治形势,甘愿到基层工作,实实在在地去落实好朝廷的各项变法政策,任劳任怨地去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文同在地方干出了成绩,做到了执行新法改革而不伤民,赢得了老百姓的拥护,以及朝廷、上级的肯定。这也是他能继续被朝廷信任,并且任用他到经济重镇——湖州担任知州的原因。可惜天不假年,文同在赴任途中骤然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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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乌台诗案”的尘埃落定

文同的病逝让亲友们悲伤不已,紧随而来发生的“乌台诗案”却成为王安石变法过程中,新党旧党激烈斗争交锋的标志性事件。文同因为病逝而躲过了这场“乌台诗案”的劫难,这又未尝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苏轼接替文同出任湖州知州,上任之时,按照惯例,他上书朝廷报告到任、谢恩。在这份谢恩表书中,苏轼写道:“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意思是我就不奉陪新党那些得势小人了,姑且到地方来管管牧养小民的杂事。正是这句话惹怒了新党,他们于是紧抓不放,在苏轼的诗文中寻章问句,曲意歪解,污蔑苏轼不学无术、藐视朝廷、妖言惑众和毁誉圣上。御史台弹劾苏轼的奏章一封接一封,不断送到神宗面前。神宗皇帝震怒,批示御史台,立刻赶赴湖州抓捕苏轼归案。

苏轼如同一只小鸡被抓入御史台牢房,才审讯没多久,苏轼就经受不住狱卒的轮番凌辱,完全承认了所有弹劾自己的罪名。然而,神宗皇帝却并不满意苏轼的招供。他认为苏轼定然还有隐瞒,下令必须要彻底查出所有涉案的人员。苏轼又被御史台通宵达旦地进行审问、侮辱,他不得不交代、指认和自己一起讽刺反对新法有关的亲朋好友、师长门徒,牵连出的人员越来越多。最终,王巩、王诜、苏辙、张方平、黄庭坚、范镇、司马光等二十九人被追究、处罚;文同、欧阳修、张先等五十多人,被认定为情节轻微,不予追究。直到“乌台诗案”达到了神宗皇帝乘机敲打旧党势力的满意效果,才被准予结案。“乌台诗案”是著名的文字狱,影响非常恶劣,也成为了后来历代讨论、研究的热门话题。

元丰二年(1079)十二月二十九日,苏轼在御史台监狱被囚禁一百三十天之后,终于获释,并在两个月后贬官黄州(今湖北黄冈)。我们再回头来看苏轼的那首《吴江岸》诗,实际上,苏轼在被捕之初,就把自己和西汉名人邹阳进行了类比。他虽然惊恐万状,害怕被朝廷依律处死。但同时也心存侥幸,相信自己的文才,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像邹阳一样,用自己的忠诚,用自己的词章,来感动皇帝,来取得皇帝的信任,从而起死回生,重新做人。好在神宗皇帝爱惜苏轼的才华,并没有不择手段,杀鸡给猴看的意思,只是给了苏轼一个贬官黄州,以示警戒的处罚。

当然,从苏轼后来的官场经历、政治表现来考量,“乌台诗案”让苏轼华丽转身,脱胎换骨,成为了千古风流人物——“苏东坡”。但他似乎并未从“乌台诗案”中吸取多少教训,仍然改不掉自己喜好批评、妄议朝政人物的老毛病,往往得意而忘形,在新党旧党两边阵营多有得罪,都不讨好。苏东坡最终还被贬谪到了荒凉的天涯海角。冥冥之中,造化弄人,“乌台诗案”仿佛故意拿苏东坡开了个玩笑,成了苏东坡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中一幕无中生有的闹剧。

从苏轼的词中体会到的人生感悟(从苏轼的一首小诗看)(6)

【作者简介】 刘永,四川绵阳人,现为公务员,爱好文史写作,有《文同评传》等书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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