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0年12月30日,史铁生的身体虽然还躺在病床上,但他的意识已经有一半飞出了体外,悬在半空中,扯不断,理还乱。
他持续高烧、全身抽搐、咳嗽不止,脸憋得通红,被病魔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徒留一点精神在与时间对抗。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迟迟不肯卸下最后一口气,给自己一个“痛快”,因为他还有一项意义重大的遗愿没有完成:
器官捐献。
守在一旁的妻子陈希米和医护人员都成了泪人,相比失去史铁生这个人,他们更见不得他临走还要承受那么大的痛苦。
等红十字会的医生赶到,史铁生呼出最后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人生最后的接力赛,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史铁生在轮椅上度过了38年,毕生创作出了28部短篇小说、6部中篇小说、两篇长篇小说、14篇散文随笔、两部剧本以及其它作品。
2002年,他的散文集《我与地坛》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从此奠定了他在中国当代文坛的重要地位,后来他被人们称为“时代的巨人”。
可是“巨人”原本也是一个普通人,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接受过跟别人一样的教育。他也有寻常人的生活,也有各种欲望和情绪。
他,归根结底是一个正常的人,而不是神仙。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史铁生穿越时空,活在当下这个年代,并且命运再次给他考验,一切遭遇照旧出现的话,他可能会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呢?
在这样一个年代,他还有机会幸运地遇到自己的挚爱吗?
在这样一个年代,他还会选择为了实现梦想,拼上性命,奋力一搏吗?
在这样一个年代,他还会拥有那么些个忠实、诚恳、懂他的亲人朋友吗?
有观点说:也许是年代成就了史铁生?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话题。
2
我们不妨先回顾一下史铁生的这一生。
1951年1月4日,史铁生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从小耳濡目染,充分继承了父母勤学上进、乐于奉献的优秀品质,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
1964年,13岁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附中,家人为他感到骄傲,朋友为他感到高兴。
史铁生不仅学科成绩优秀,还是个运动健将,不仅平时很注重锻炼身体,还在市里举办的体育比赛中获得过跳远冠军。
他是大家公认的“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尖子生,不仅同学们喜欢他,校领导和老师们也都很看重他。
1968年年底,中苏对立,全民皆兵,全国上下掀起了一阵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热潮,规模之大,足有1.6万余人参与。
史铁生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可母亲却怎么都不同意,甚至还火急火燎地专程跑去学校找了校领导,道出了实情:史铁生患有先天性脊柱裂,不能参加劳动。
但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1969年1月,史铁生跟同学们一起坐上了去延安的火车。
在那个年代,“插队”是上山下乡的主要模式,当时的史铁生每天都处于极度饥饿和疲劳的状态。大家白天要干农活,晚上只有一碗粥喝,没有别的口粮,老乡们也都是如此。
史铁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夜里由于饥饿难耐时常睡不着觉,冬天甚至没有火炕可以依靠,久而久之,他就落下了腰腿疼的毛病。
1969年4月,他的伤病加重,不能正常参加劳动,经检查结果为先天性脊柱裂恶化了,医生建议他回家休养,可他没听,回去继续劳动了。
1971年9月,持续高烧再次喊停了他的劳动,这次回京治疗效果并不好,一年半后,他直接站不起来了。
20出头的年纪原本可以有无限可能,但他却被框在了一个不足10平米的小空间里,整日与轮椅为伴。
史铁生的母亲生性好强,自然也见不得儿子消沉下去。她四处求人,想为他谋求一份职业,好振作精神,可每次都遭到拒绝和嘲讽,这让她更加自责没照顾好儿子。
史铁生找不到生活的支点了,同家人的交流也是少之又少。
后来,他经常独自一人摇着轮椅出门散心,观察世间百态,还看了不少书。他重新思考了人生,顿悟了一个道理:死亡是必然来临的时刻,人不必求死。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换个活法,重新来过。于是渐渐接受了双腿残疾的现实,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去了一家工厂工作。
可他毕竟才只有23岁,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实现,还有很多能量无处释放。茫然了一个阶段之后,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时的梦想:当作家。
他拿起了笔杆子,决定试一试。
3
其实史铁生的文笔在学生时代就已经广受好评了,他决定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一些思考出一本小说。
母亲看到儿子的振作很是欣慰,可此时的她已经筋疲力竭、病入膏肓了。她得了严重的肝硬化。
史铁生万万没有想到,母亲默默为自己扛起了一切,却什么都不曾告诉他。老人家撇下一双儿女,于1977年去世了,年仅49岁。
俗话说“人过50不称夭”,史铁生恨自己不能让母亲省心,反而害了她,年纪轻轻就这么痛苦地离开了,自己作为儿子并没尽到半点孝心。
一种痛苦击穿了他的心脏,足以使他一蹶不振。但妹妹告诉他,母亲留了一句话给他们:“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未成年的女儿……”
史铁生立刻懂了,母亲来不及说的后半句是:“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不敢辜负母亲的良苦用心,决定带上母亲的份继续努力地生活。随后的几年,他一边工作一边卖画谋生,同时兼顾写作和发表作品。
1978年,他的第一部作品《爱情的命运》一经发表就获得了诸多好评。
1979年,第一部小说《法学教授及其夫人》出现在了著名杂志《当代》上。
1983-1984年期间,短篇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以及另外一部《奶奶的星星》进入大众视野并获了大奖。
他的很多作品陆续出现在知名文学刊物上,史铁生的创作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他的名字红透了大江南北。
就在这时候,他被查出了肾病,还做了膀胱造萎术。需要长期卧床养病的他只好放弃工作,每天躺在家里坚持写作。
他很会自嘲,说自己的职业是生病,副业才是写作。
是母亲的期许支撑他一路走来,但他只想努力过完这一生,别将来无颜面对母亲,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拥有爱情和婚姻,直到陈希米的出现,他的余生被改写了。
当时的陈希米还是个女大学生,她看过史铁生的处女作《爱情的命运》,感到内心被触动了,从此之后但凡是史铁生出作品,没有她不看的。
后来,二人开始写信往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产生了感情,十年后,陈希米来到了史铁生面前,不顾家人的一致反对,嫁给了他。
这样不被祝福的婚姻要如何走下去呢?
4
一份好的、对的爱情,往往能使人发现一个更好的自己和更值得期待的未来。
对于史铁生来说,陈希米的出现就像是混沌之中的一缕阳光,他的生命恢复了色彩。
陈希米对史铁生一直照顾得尽心尽力,不仅承包了所有家务事,夜里还会每两个小时帮史铁生翻身和换药,二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
这个清秀脱俗的女人为史铁生缓解了失去母亲的悲痛,为他抚平了心中的委屈和创伤,让他重拾信心,创作也变得更有动力。
也就是这段时间里,史铁生创作出了轰动全国的散文集《我与地坛》,从此奠定了他在当代文坛的重要地位。
与他的成绩并驾齐驱的还有病魔,他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了。
1998年,他得了尿毒症,每周三次透析让他十分痛苦,治疗成本还很高,是普通家庭承担不了的。
病重的史铁生依然在妻子的关怀下坚持创作,随后的四年时间完成了《病隙碎笔》,感动过无数人。
2010年1月4日,史铁生熬过了59岁生日,朋友们都为他举起大拇指说他简直是个奇迹。
同年12月30日,史铁生做完透析之后突发脑溢血,病情急转直下,眼看就快不行了。
妻子陈希米艰难地决定支持丈夫捐献器官,在危急关头同主治医生联系了天津市红十字会。
由于人死后15分钟内器官就会失去作用,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史铁生硬撑到红十字会医生赶来,取出他的器官。
史铁生的大脑正在急速地出血,已经陷入昏迷的他还在用意志强撑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绷不住了,哭得是一塌糊涂。
最后9小时,史铁生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却能感受到妻子的陪伴。
红十字会的医生终于来了,陈希米要去签文件办手续,可稍有距离就立刻被史铁生的敏感捕捉到了。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爱人,情绪变得非常激动,抽搐跟着加剧,心电图、脑电图,各种医疗数据全乱了套了。
陈希米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史铁生,强忍悲痛办完了遗体捐赠手续,嘴里碎碎念着:“好了咱不闹,我在呢,一会儿就好了。”
随后,摘取器官的医生做好了准备,史铁生仿佛已经感应到了一切,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离开了他热爱了半辈子的土地。
他的肝脏和眼角膜捐给了天津的两个病人,他的大脑和脊髓用在了医学研究上,他的生命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了延续。
其实捐献器官是史铁生活着的时候就有的想法,他曾告诉妻子,人要懂得感恩生活,回报社会。
5
很多人表示过史铁生是他们最喜爱的作家,没有之一,他们爱的不仅仅是史铁生的作品,还有他的精神、人格魅力以及善良。
可是大家发现没有,人往往会爱上自己无比认同但未必具备的事物,也就是说:
很多人想成为像史铁生一样的人,其实是因为自己并非那样的人,并且这样一个目标太过于远大,根本难以实现。
眼下很多人,虽然会关注自己欣赏的、认同的人、事物或品质,但很多时候又会选择抛弃这些,遵循不太认同的社会约定俗成的“规则”,并且想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
大家都这样,没什么好批判和质疑的,我不这样就是另类,就是不合群,可能无法融入这个社会,甚至被欺负。
很多人选择的不是“对”的,而是“方便”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为了明哲保身,不得不变得越发自私自利,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去设计,去欺骗,去套路。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曾几何时变得微妙起来,也许很多人都不曾意识到。
还有一点,很多人表示,当下的年轻人变得浮躁且麻木不仁,可以轻而易举地质疑别人、伤害别人,一旦惹出麻烦就当个“缩头乌龟”,借口逃脱责任。
那么我们回到开篇那个问题:
假如史铁生穿越时空,化身一个活在当下的年轻人,同样的遭遇,同样的遗憾一样不少,但他有机会获得更多的资源和机会,那么他会把自己活成什么样呢?
假如他是个90后或者00后:
他有没有可能遇不见那个年代必然出现的陈希米?
有没有可能遇不见无偿帮衬他的朋友、同僚?
有没有可能摊不上一群理解他、体谅他、支持他的家人?
甚至说,有没有可能很难坚持走自己的路,搞自己的事业?
如果,你就是史铁生,你会把此生过成什么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