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昆、苗阜、王声、高晓攀、李菁、杨议眼中的师胜杰
今年的9月28日,是师胜杰老师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在他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坊间盛传患病的师胜杰已经恢复健康,其间他还公开露面参加过几场电视节目的录制,这让喜爱他相声表演的观众心感安慰。不料在2018年9月28日晚上,他离开的消息猝然传来,令人倍感惋惜。
师胜杰,1953年生于天津,从小在东北跟着父母学习相声,7岁即登台演出。七十年代在黑龙江建设兵团与姜昆合作表演相声,1976年参加全国汇演引发关注。1984年参加全国相声评比获得一等奖,因表现优秀被侯宝林收为关门弟子。1985年被评为“全国十大笑星”之一,是当时唯一不在北京工作的入选者。
左起依次为师胜杰、马三立、于世德
师胜杰天赋优越,功底扎实,说学逗唱样样精通,表演给人一种清新文雅之美,在“帅卖怪坏”的相声表演风格中独占一个“帅”字。代表作品包括,《学评剧》、《杂学唱》、《小鞋匠的奇遇》、《恋爱历险记》、《醉酒歌》等。收有徒弟邹德江、侯军、李菁、常远、刘彤、王敏等。
在去年以来对诸位相声演员的采访当中,师胜杰这个名字被很多人频繁提及,其中包括他的老搭档、师兄弟,还有他的朋友、徒弟和晚辈。师胜杰老师离世已经一年,很多人还从心底想念他。
姜昆:我一直把他当作我的启蒙老师
师胜杰和姜昆
问:在兵团的时候,您第一位相声搭档是师胜杰老师吗?
姜昆:还不是,是自己连队的战友戴启文、蔡晓峰。
问:那就是说,您的搭档中,后来比较知名的首先就是师胜杰老师。
姜昆:对。
问:你们的宣传队是一级一级的,您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情景吗?
姜昆:我是从团一级的宣传队,后来当了师宣传队的队长,再到兵团也就是军一级的宣传队,我就又当了副队长,后来再到黑龙江省级的宣传队,当男演员队的队长。在师宣传队的时候,我和师胜杰就在一个师,当时我们俩就合作了一段相声叫《林海红鹰》。然后我们就一起到兵团宣传队,从那时候开始合作,后来参加全国的曲艺调演。
问:1976年。结果比赛中间地震了。
姜昆:对。
问:师胜杰老师其实是世家,他的父亲是师世元先生,从小他就参加演出。
姜昆: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在台上演出了。我曾经给师胜杰写了一首诗……
问:我看到了,他去世的当天我就看到了。
姜昆:在诗里我回忆了跟师胜杰几十年的交往。其实我一直把他看成我的启蒙老师,只有认识他以后,我才知道相声怎样去表演,怎么翻包袱儿。在遇到他之前我也演,但都是照葫芦画瓢,没有专业老师的指点,是他告诉了我。
问:1976年你们来参加比赛,马季老师看到你们的表演,他当时有没有什么评价?
姜昆:师胜杰我们俩作为黑龙江省相声演员的代表,来北京参加演出。我们队里有很多是专业演员,他们都属于老演员,我和师胜杰是从兵团来的,带有知识青年的那种特点,第一场演出就轰动了。当时在全国曲艺调演过程中就流传一句话,赶紧看黑龙江这一场,出了俩明星,就指着我和师胜杰说的。我们文艺团体之间都有观摩,我们这一场并没有安排广播说唱团去观摩,但他们团专门要了票,马季老师、唐杰忠老师,还有侯宝林老师、郭全宝老师,还有李文华、郝爱民、赵连甲,所有的演员都到了,那天对我们来讲是考验。我演了两段相声,一个故事,上半场节目的大轴是我们,整场节目的攒底也是我们。后来常贵田、常宝华老师跟我说,那时候我们就听说出了俩年轻人,小牛犊子,我们都去看你们来着。
问:就是说你们一炮打响,只不过就因为地震……
姜昆:给震跑了。
问:但不管怎么说,马季老师他们发现了人才。
姜昆:对,马季老师看完演出之后,可能当天晚上就拍板,把这两人调过来。
问:结果师胜杰老师因为特殊原因……
姜昆:对,因为那会儿我们要政审,很遗憾他政审没有合格。
左起依次为师胜杰、姜昆、于世德、李文华
陈涌泉:他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李金斗和陈涌泉表演《武松打虎》
问:您当年学这些单口相声的时候,是全凭脑子记,还是也得写下来?
陈涌泉:得写下来。《抬杠铺》我是跟谁学的呢?师胜杰的父亲。
问:师世元。
陈涌泉:对。我们到东北演出,他们演员不够,我们帮他们补场。师世元说的就是《抬杠铺》,我一听干净利落,听两次我就听会了。
问:当时他们在沈阳有个相声大会。
陈涌泉:相声茶社。
问:据说师胜杰几岁的时候就在那里登台。
陈涌泉:我去的时候他才那么点儿高。他爸和他妈都演。
问:他也算世家。
陈涌泉:这个呀,不对,只有父子说相声,这不能叫世家。
问:得三辈人。
陈涌泉:非得三辈才能叫世家呢,两辈只能叫门里出身。
问:现在很多人管两辈的也叫世家。
陈涌泉:现在明白的人太少了。
李菁:我喝酒是师父训练出来的
师胜杰和李菁在欧洲
问:在拜师胜杰先生之前,有没有想过我这个捧哏要有意模仿什么人?
李菁:没有。
问:拜师先生是怎样的机缘?在那之前认识他是什么时候?
李菁:第一次认识就是说拜师这事儿那天。当时郭老师、于谦和他关系比较近,他们就说给你说说师先生吧,看你们爷儿俩这风格都挺像的。正好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说那当然好了。然后到何云伟他们拜师那次,当时我还是“引保代”,我那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先生。那是2006年9月底,我们已经上电视了,有一些作品他都看过。见他面我叫叔,他还说今天你是“引保代”呀,客气了两句。于谦说我给你说说这个,他就去说去了,一会儿他过来说,师先生应了,师先生说他还得问问二爷和三爷。因为当时侯耀华、侯耀文都在现场,他说自己是侯家人所以得问问他们。随后在吃饭过程中于谦把我们叫到一边,我叫师先生夫妻为师父和师娘。后来聊起来师先生才说,我收徒比较严格,从来没有过见着第一面就收下的,只不过在前半年时间我看过你很多东西,对你的表演有印象。那时候我给中央台录过五期的《旧闻新读》,用评书的方式说老新闻,有一期还用过快板儿,类似于后来的《王刚讲故事》,但要早很多。师先生也看过那个,所以才同意当天收我。11月26号,正式举行拜师仪式。
问:师先生对您的表演风格有没有过什么评价?
李菁:没有。我也谈不上什么风格,不过上次我们师兄弟聚齐的时候还说,他可能也是多年没有准对儿的原因,他才有这么长时间挨个徒弟带,他可能也没有想着用准对儿,当年和冯永志合作他也说咱们就合作这几年。包括后来和石先生的合作也是因为侯耀文先生没了,所以他才有时间挨个徒弟带。
问:您说的“带”是带着演出。
李菁:对,你给他捧哏,基本都是我们捧哏。我印象里师先生给两个人捧过,给德江捧过,给我捧过。2006年拜完师12月份他就给我打电话,孩子你到欧洲演出过吗?我说没有啊。他问,那这个春节有什么安排?我说每年初三、初四天津有商演,他问我能不能商量商量一起去欧洲演一次。我就跟德云社说机会难得,欧洲演出想去一趟,就批准我去了,我就跟师先生合作。我那时候平时演出大都在小剧场,在电视台演出也没有太多经验,对于舞台形象和服装的要求没有太明确的概念,我跟师先生出去演出慢慢有了这个意识,师先生对演出形象方面非常重视。带几身衣服,带什么样的衣服,根据不同剧场更换服装,现在我也形成这习惯。包括我那助手都知道,我这脾气您也看出来了,基本上不发火,他们犯一些错误换别的演员早就翻了我也不发火,唯一就是你把我服装掉地上,我才跟他们急。这方面师先生对我有很重要的影响。另外他不用一句一句指导我什么,台上演出我站他边儿上,近距离看他怎么演,就是一种学习。
问:师先生的表演占一个“帅”字,近距离接触之后和以往对他的印象有什么不一样?
李菁: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他舞台上的感觉就是生活中的感觉,只不过我喝酒是他训练出来的。
问:对,都说他爱喝点儿。
李菁:这也是特例。那天都叫完师父师娘了他问我,烟酒怎么样啊?我说烟是不抽,酒能喝点儿。我知道他爱喝,其实我那会儿并不喝酒。我就说,我能陪您喝点儿。他说,那行。后来我就老跟他喝。
苗阜:我们致敬表演过他的经典作品
师胜杰夫妇与苗阜、王声
问:对于演员来说,很多时候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到来,你非常看重的一件事情,到最后可能才发现并不是机会。
苗阜:对,我和王声从来没有想过靠这个节目能火。师胜杰先生是去年去世的,我和王声还改过一批师胜杰先生的节目,比如《恋爱历险记》。我和王声改的时候,师胜杰先生还活着。
问:段子给他听过?
苗阜:让他看过,老头儿比较满意。
问:细节当然有时代局限性,但《恋爱历险记》现在听都觉得好玩儿。
苗阜:我们都改成现代版了。最早那是田连元先生一个评书小段儿,叫《九枚硬币》,师胜杰先生感觉特别好就改成相声《恋爱历险记》。我和王声把它改成九十块钱谈恋爱,叫《新恋爱历险记》。
问:这新段子现在说过了吗?
苗阜:说过了。但我们做版权保护比较严格,我手里有将近2000个小时的节目。这节目第一次正式亮相,是师胜杰先生去世的第二天。师胜杰先生是我干爹,去上海参加专场的飞机上我得知老头儿走的消息,那之前我曾经在哈尔滨陪院,我给干爹念叨过一遍,老头儿说不错。但后来我一直没有演,到老头儿走那天我一晚上没睡,把王声叫到房间对了一晚上活,第二天登台演出,当时已经4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
问:也是一种纪念。
苗阜:对,向经典致敬。我们把原来段子里的公园改成陕西秦岭野生动物园,门口找人找不着,翻墙进去看见熟人了,那里正好是老虎山,一低头发现姜昆先生在老虎洞里呢。
问:嘿,两方面同时致敬,而且这两位也是很早以前的搭档。
王声:《满腹经纶》之后,他点醒我不要冲昏头脑问:《满腹经纶》在北京春晚播出后,您能感觉出一夜之间的那种变化吗?
王声:《满腹经纶》之前,我和苗阜在全国演过几个地方,在重庆、成都,在你们河北的秦皇岛,有人认为这个活不赖。我干爹李立山先生来西安看完之后就鼓励我们,我最好的朋友、现在已经去世的张德武先生,他一直在北京推荐我们,没有他推荐,立山先生不会到西安来看。立山先生看完之后就说,你们应该走出去看一看,守在这个地方太小了,所以那年我们就走了几个地方。演完之后我就说,我们这个艺术不敢说好,但我们有自己的特色,所以后来《满腹经纶》就出来了。不过师胜杰先生说过我们,他说看《满腹经纶》的影响,你们的艺术其实到不了现在这么大的名气。师先生病重的时候我去上海看他,看完他要送我们出来,拿一把拢子在那儿梳头,我说我来吧,他说你不知道我头发这个方向。他跟我说,你要记住啊爷们儿,你们这个好处是时代给的,按你们本身的艺术到不了现在这么大的名气,要注意,要努力,要谦虚。他这是点醒我,不要冲昏头脑。
高晓攀:有时候他不太理解,相声怎么能这么说?
师胜杰和高晓攀
问:其实,传统相声最早也都是新相声。
高晓攀:对,都是这样形成的。我们老说一遍拆洗一遍新,你能保证你每块传统活都能使响吗?我们现在说相声还有“排”这个阶段吗?其实是没有的,一段相声你听十个版本我听十个,择这些版本中的包袱尖儿来表演,这活就成咱俩的了。你怎么形成自己的个性?怎么形成自己的表演风格?我跟我干爹师胜杰先生聊活的时候,他说小到每一个修辞方式我都动脑子,你再看我们这一代人还动脑子吗?我们确实不能保证新活都响,但我们就放弃了吗?太轻松了。所以我老说现在时代是好的,市场是好的,艺术是退步的。
……
问:说到《救?不救?》,我看到说师先生对这个段子是不太满意的是吗?
高晓攀:对,他不满意。
问:他有没有说过哪些地方是可以提升的?
高晓攀:修辞方式,语言逻辑,还有语言重音。他对我说,我能让你这个活上升到美感,让观众感觉这是一段好听的活。他说你这也就是及格分,我给你说完你可以打满分。
问:那你们俩演之前他为什么没有说这些话?
高晓攀:那时候他天天忙,我找他找不着。
问:他很多表演确实有美感,包括男学女,我现场听过他仿学《摇篮曲》。师先生是去年走的,你拜他为干爹是哪一年?
高晓攀:2012年。
问:这几年通过聊天儿,他对相声现状有什么样的看法?我看他这些年是很提携后辈的。
高晓攀:不过他很少给人去聊活。有时候他也不理解,相声怎么这么说了?
问:我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师先生他们年轻时赶上那样的时代,就那样说相声,如果师先生现在是你这个岁数,他赶上现在这个时代,他还会像原来那么说相声吗?是不是也要迎合观众的需求?
高晓攀:我觉得他还是会不理解,为什么呢?有传承的和听来的是两件事,如果这个演员有传承,你演出时后台站着你老师你都害怕,都哆嗦,你不能胡说八道。如果没有这个,你火了就行,观众认,那你别管我,我不是说给你们听的。
杨议:他外表谦虚,内心高傲
杨少华、杨议父子
问:您的相声既讲究基本功,又有很强的娱乐性。
杨议:老先生作品我都会但我不说,我来几个新的,但里面贯口、倒口各方面功夫都有。有的人拿传统活过来接一块新的,这也可以,但不能当做法宝。
问:您对徒弟有什么要求吗?
杨议:要求不了,这东西不是我要求的,我爸也没怎么要求过我。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自己给自己加码,你想成为角儿就得比角儿好。央视大奖赛我演完《办学》下来,师胜杰和我三哥侯耀文俩人就拥抱,师胜杰说三哥,咱可说不了杨议那样儿。他那意思是对侯耀文说,你爸爸说相声,我爸爸也说相声,他爸爸也说相声。师胜杰外表看着谦虚,其实内心非常高傲,谁的活他都不听,听完最多说个“真好”,其实内心谁都不服。但只要我一上台,他跟谁说着话都得打断。他跟我说过,我爱听你,你能把我逗乐了,还能让我学到东西。我说您后面这句有点儿讨厌了。
问:能让师胜杰先生说出夸奖的话来可是不容易。
李如刚:这么多师兄弟,他就认我和大师哥
康达夫和李如刚
问:侯宝林先生收师胜杰也是1984年,那是在收您和康达夫老师之前还是之后?
李如刚:1984年青岛评比结束收的师胜杰,是7月份,师胜杰是关门弟子。我们拜侯老是在这之前的4月份。
侯宝林收徒师胜杰
问:康达夫老师一走,对您来说是失去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搭档。
李如刚:没错儿。
问:如果康老师一直在,你们想过去北京发展吗?
李如刚:没有。在拜师的时候侯老就跟我们说,是河北把你们培养起来的,你们要扎根河北,要在当地说好相声,不要往哪个人堆儿里扎。他对我们有过这样的嘱托。
问:侯先生对师胜杰应该也有过这样的嘱咐。
李如刚:师胜杰这个人比较傲,说话也冲,很多人他都瞧不上,我们去哈尔滨演出他的母亲还嘱咐我们多看着他点儿。这么多师兄弟,他就认我和大师哥贾振良,其他人他都不太认。
刘颖:他告诉我不能做“三一”的相声演员
刘颖和师父李金斗
问:老先生们传下来的这些,您平时思考的这些想法,跟现在的年轻人说他们能理解吗?
刘颖:相声是散发个人魅力的艺术,但也不能说谁说的就完全是对的,别人说的都是错的。师胜杰先生告诉我说,不能做“三一”的相声演员,一张脸,台上台下都是那个模样;一字调,说话没有音调变化;一道汤,表演什么节目都一个滋味。
问:如今相声的娱乐化越来越强,尤其民营小剧场更迎合了年轻观众的娱乐需求和口味,怎么看这种变化?
刘颖:相声是有功能的,有教育功能,有娱乐功能,娱乐功能只是其中一部分,你无限地发展这一部分没有错,你在这个技巧上很娴熟,但是相声组成的其他技巧,你并不娴熟。这就回到师胜杰先生说的那个,你就是“三一”的相声演员,相声应该一人千面,而不能千人一面,一旦你只说这种包袱儿密集的娱乐相声,你就不能说大相声,带有人物的,带有场景的,带有故事叙述的,你就表现不了了,只能小段儿去凑。我现在看到我的长辈有的也在舞台上这样表演,我很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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