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娘
——陪床日记一则
作者 | 王金良
2022年农历五月十九日，鄌郚医院。
家有老娘，今年九十一周岁。娘愿意独居在老家，她说年纪大了，跟着儿女谁，对谁来说也是负担，还是别给子孙添麻烦。
娘生性勤快。用起早贪黑扛起了繁重的家务，把我们姊妹兄弟四人拉扯大。现在在老家依然是自己烧火做饭，打扫庭院，一日不得闲，她说活动活动，浑身才舒服，才睡得香，才吃得下饭。
娘生活简单。常常喝碗稀饭算一餐，吃块馒头算一餐，清水泡点煎饼也是一餐……亲戚邻居都很诧异，吃饭这样少的娘，干起活来却有那么大的力气！
娘的命最苦。经历贫穷生活时代，吃糠咽菜，只为儿女吃饱穿暖，真是没享过一天福。她却说她最有福，儿孙满堂、家人平安比什么都强。
娘的心最善。子孙在哪里她的心就牵挂到哪里，常常念叨：在大城市买了楼的孙子要还那么多房贷，嫁到青岛的外甥女离家有些远，回趟老家不方便……
娘啊娘，上天为什么不能保佑您永远健康？昨天还在忙家务活的娘，今天怎么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医生为娘做心电图，撩起她的衣襟，我看到了她干瘪的肚子，瘦如枯柴的胳膊和双腿，那个曾经健康的娘，如今已弱不禁风！
娘变得特别没力气。上完厕所，她努力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无可奈何地让我把她拉拽起来。要强的娘，这是我第一次拉拽娘，当年那个拉拽我的有力的手，如今软弱无力，被我抓在手里。手依然粗糙，那是无法抹去的吃苦受累的岁月留痕！
娘变得特别胆小。我说去拿药，嘱咐她待在病床上别动。可等我回来，护士说，你娘走出病房寻你两三次。当年那个护着小鸡的精神抖擞老母鸡，如今比小鸡都胆小、柔弱无力。此时此地，儿女在身边就是娘最温暖的陪伴。
娘变得特别糊涂。我去买饭回来，看见娘正在使劲打窗子，我问娘要干啥，娘说进屋去。一辈子分得清大是大非的她，如今分不清南北，分不清屋内屋外，把窗子当做了房门。
娘节俭的习惯没有变。在病房里，晚饭时间到，怎么劝，她都说吃不下，但当看到我要把中午吃剩下的半个包子当垃圾扔掉，她拿抢到手里，喝着水强咽下肚，说别浪费了粮食。
娘说客气话的习惯没有变。娘的病症之一是记忆衰退，医生说，发展下去可能连自己的子孙都不认得。今天我为她端水送药，娘说：“您锅锅，让你受累了，我那些孩子都没空来伺候我，都上班不是。”娘对别人说客气话，称男的“您锅锅”，称女的“您姐姐”。病中的娘，把她的三儿子当成了“别人”“您锅锅”。娘啊娘，我是您最牵挂的三儿子，是琦琦爸爸啊！娘盯着我摘下口罩的脸，过了好一会，才认出面前站着的，的确是她的三儿子，她的“小三”。
我很自责，在过去的日子里，为什么回老家看娘，好像例行公事，回家的安排能拖就拖？即使回到老家，往往是嫌弃不习惯吃住，也是急着离开？
有娘牵挂着，问寒问暖，这是人世间多大的幸福？“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我很惶恐，有娘的日子还有多少？陪伴娘的日子还有多少？
今天是娘的生日，如娘所说，和以前一样，别兴师动众的，不过生日。不一样的是，娘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她幻听幻视，时而看见家里墙上的电线失火了，时而看到田间浇地的水管断裂了，时而听见大雨倾盆而下但晒的麦子还没收，时而听见狗在狂叫但院门还没关……
娘啊娘，幻境里依然惦记的是她的家务活，依然没有忘记守护着她的那个家。
病床边的我，惟愿上天垂怜，在医护人员的精心医治下，让我善良的娘早日康复，继续守护我们儿女的家园。
王金良，临朐柳山人，现昌乐及第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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