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比白天凉了很多,虽然风静了,但是身上却透着刺骨的寒意。黑暗阻断了很多光源的传播,天地间就显得更加的广阔,也容易隐藏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老山羊流着饥饿的口水,用并不锋利的前蹄扒着贫瘠的土块,始终寻不到一丝草根的气息;野狗肆意地张开后腿,舔舐着瘙痒的下阴,图谋着明天如何攻击那只花斑老母猪;河边的芦杆里也总是有七八张嘴在窃窃私语,关于老张家的地又被谁多挖了半尺阴沟,士奎家的鸡刚跑出后院就不见了等等这类的疑案,在这里总能听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而盛东明就在这样充满阴谋的黑夜里灰溜溜地走着,并且无处躲藏。这就想起他人生第一次走进大澡堂时,明明可以名正言顺的裸奔了,却非要拿毛巾捂着,总不能抬头和挺胸地走得那么理直气壮。

在河塘西南角有一处芦苇丛少一些,但是地势平坦的一块空地,正好可以搭一个临时的避难之所。盛东明卸下肩上的背包和囚禁了他一天的薄棉外套,他决心要做一件来到这里的第一件大事——安身立命。作为理科出生的他对于建房子是具有比较明确的概念,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不管形式怎么多变,都离不开几个主要的架构:框架、主梁、幕墙和屋顶。刚刚路过村口的时候,正好有几棵长歪了的白皮松。直的树干可能不太好处理,但是歪斜的树干很容易压断,这得益于他从小就有过爬树掏鸟窝的经验。经过一阵踢、压、砍、拽的操作,三根歪斜扭曲,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主梁算是得手了。但是要做成框架,还需要进行捆扎、起吊、固定等工序。捆扎也需要比较称手的材料,但是并在漆黑的夜里不太好找。盛东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和可以挤出醋来的肩关节,在泥地里胡乱的扒拉着泥沙与石块,跟食蚁兽在地上找蚂蚁吃的模样相同。可是方圆十米的地里都翻遍了,别说一根草绳,就连一根草根都没有。如果说思想上拖了后腿他倒也可以认命了,可是因为缺一根草绳而终结了他的梦想,那么他到死也不会认。

铁树银花最新(铁树银花二)(1)

他四肢撑在地上,朝荷塘里爬去。平常来讲,这样的打击并不足以让他产生过激的想法,但是在一个失败者身上接二连三的发生不尽人意的事情,是不是该怀疑——真的被万能的主抛弃了吗。水很凉,但是味道上很清甜。水没到脖子的时候,人就失去了对重力的掌控,也相当于把命交给了自然。水会带他去哪里,长江?黄河?他都不想去,太闹腾了。活着的时候听够了喧嚣与争吵,死了就想清静一些。然后他想到了昆仑山上的源头,那里有雪山,有草地,有牦牛,还有探险家们的足迹,很合他的心意。可是,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去!为什么非要拉住我!你是谁?!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他拼命地挣扎,要挣脱脚踝上的一股拉拽的力量。他打了一个猛扎,翻身潜到河底,原来是一根藤条勾住了他的脚。他轻易地取下后,走上了岸。这不就是称手的捆扎材料吗:干枯的藤条容易折断,而浸了水的藤条具有良好的韧性。而韧性也是让人活下去的主要因素。

简易的草棚搭好了,幕墙是两层芦杆夹一层芦叶的夹芯板,屋顶是兼具防雨和装饰功能的芦花。又在草棚里面铺了一层芦叶和一层芦杆,总比睡在泥地上要讲究一些。他脱下湿透的衣服,挂在主梁的木头上,再裹在薄薄的毯子里,此时他终于感受到了心满意足的滋味。时间已经来到了后半夜,满天的星辰都已经偏在西方即将落幕,而对于盛东明来说,才刚刚开始。因为他能轻易地满足现状。

铁树银花最新(铁树银花二)(2)

早晨一醒来最希望听到的是鸡叫、鸟叫、狗叫,这些听起来让人安逸。哪怕最差的也应该是猪拱地的哼哼声,但同时有七八张嘴在你耳边喋喋不休时就有些诡异了。“该不是别人衣着隆重地来参加我的葬礼,而发现我并没有完全死过去而骂骂咧咧吧。”盛东明在梦与现实的边缘上只能作出上诉的判断。

“这谁啊?”

“鬼知道!”

“可能是艺术家。”

“鬼知道!”

“不是,是画家。”

“净扯,是考古学家。”那人似乎颇有见识,“你看,衣服上全是泥!”

“死了没有?”

“鬼知道!”

“你别说话了。”

“不是,我在监视他的眼珠子。”

“有发现吗?”

“嘘!好像有动静。”

这时盛东明一下坐了起来,在刺眼的阳光下,只看见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他的草棚前面,但是分不清男女。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三个村民和盛东明形成了僵局,一时谁都知道要说什么。大概过了十几秒的时间,盛东明决定首先打破僵局,因为今后要在村里支教的话,就要起到主动带头的作用。

“嗨,吃了吗您呐!”

三个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话都没说,竟转身走了。掉在地上的好奇心都不要了,故作镇定的转身走开,再走开了一段距离之后三只头又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这种情况见多了,尤其是学校里,只要你敢在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上签字,总会引来无数惊异的目光和议论纷纷。然后还要经过重重审查:

“家里有地吗?”

“双亲什么级别?”

“哦,包工头…下一位!”

铁树银花最新(铁树银花二)(3)

盛东明简单收拾了一下草棚,穿着阴湿的外套,又朝村里去了。

走进这个村庄,才对它有了初步的了解。村里的地势颇陡,在同一水平上的房屋不超过三家,其他的房屋就依山傍壁往上攀升。村里的路大部分是土路,两步一个台阶,三步一个坡,走起来比较费劲。住户大多集中在一起,农用地则集中在地势比较舒缓的西南侧,也就是那片河塘的上游。穿过村子,后山上种着果园,各家承包一块地,相互挨着。以至于“果子长到我们家的地里了,就是我们家的。”“放屁!那果树是我们家的呀!”这类事件时常发生,只是告发的比较少,要么已经你在果园里建了个岗哨,要么已经你埋在果园边的地里了。

盛东明开始羡慕起来,他要是有块地,或者有一片果园,哪怕就一棵树,该多好呢!走完这片村子,已是晌午时分,凶猛的饥饿感又冲击着他理智的大脑。于是他选了一处树密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边望着这片山,一边嚼着一只青果。

“嗯,味道还不错。除了酸涩味重一点,其他都属于美味的部分。”

村子里走了一遍,确实没有小娃娃在闲着玩泥巴的。会尿尿和泥的都去上学了,只会尿尿,不会和泥的就在箩筐里,然后新奇地盯着你看。你可以冒险和他交流,但他可能只把你当成会两脚站立的羊。所以支教的对象都没有,那么支教的可能性确实不存在。

可能是在山上的缘故,他感觉胸口开阔了许多。山脊朝东西两个方向绵延伸展,又和从北边冲过来的山脉汇合,一直朝南边延伸开去。而在这一条山脉上又有许多山峰,许多断崖,许多走不通的路,但是山脉却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延伸,一直会伸到遥远的海底,然后沉到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深度。

“请问你找谁?”盛东明突然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一、二、三…四!”只见那个人开始数数。

“哦,一和二是这边的,三和四是那边的。”盛东明决定先把话讲清楚,然后如果要动起手来也知道谁轻谁重。。

那个人不讲话了,掏出手机。

“老四,果园里来了颠客。”说完就挂了电话,并用一把锄头挡在盛东明面前。

那人看起来非常的纯朴,消瘦的脸颊,眼睛大大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眼睛不得不瞪的大大的。发际线已经跃过了头顶的中线,耳朵往外伸张,脖子上青筋此起彼伏。这种场面他本不害怕,但是在大山里遭遇一个拿锄头挡路的村夫,结果可就不好说了。如果这里是校园,打架前都会自我介绍:“我是建筑三班,张某某,有种你别跑啊!”如果你信了他的话,那你准会吃到一顿各种角度的脑瓜崩,并且到现在都会觉得头顶上痒痒的。

过不多久,山底下有人喊话了,但是看不见人。

“爸,人呢!”

“这儿咧!”

“吃了几个?”随后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人爬了上来,手里拿了一只扳手。

“两个!”

“还有的呢?”

“老莫家的!”

“好,两个果子,两只牙!”

“等等!等等!伙计,你怎么没去上学”盛东明在恐惧之余又有些兴奋,“你的年纪应该去上学,没学上吗?我这儿有机会,要不要把握一下?还有…”

还没等把话说完就被他爸爸用锄头手柄勒住了脖子。

“哎!别…别…手…手…别踩我手!”

“轻点…轻点…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了再拔…”

“…”

“啊…啊!”

铁树银花最新(铁树银花二)(4)

过了好半天,盛东明才缓过劲儿来。那对“牙医”父子直到走的时候都没有说清楚家庭住址,回头怎么找那个初中生呢。他心里懊悔不已,但是又清楚的认识到:找一个好的牙医是多么重要。再疼的牙齿,遇到一个好的牙医,也会愉快的离开疼痛的世界;一颗坚强的牙齿,遇到一个不好的牙医,也会隐痛而去。他断定那位初中生已经拥有做牙医的潜质,但是毫无疑问的,他在学术上还需要好好地下一番苦功夫。

天空变成了血色,此时的晚霞像一块烧红的铁,如果有一把锤子,盛东明准冲上去使劲的敲打。火已经烧起来了,铁也热了,不打能行吗!

盛东明吃力地翻过身来,可能眼泪盛的太满,眼窝子又浅,眼泪像两瓢井水一样泼在地上。嘴里充满了正宗的三氧化二铁的味道,以前也尝过,但是不彻底。这次尝到后面,居然还有一丝丝的甜味。盛东明用力吐了一口血水,擦了擦嘴角。眼睛扫视着山下的村庄,那个初中生的家到底该则么找?锄头和钳子,家家户户都有,不好辨认,爸爸和儿子,也是家家户户都有,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

“哦!老莫!”

盛东明摘了两片新鲜的树叶,把地上的两颗牙齿包了起来。那是两颗门牙,牙根坚韧挺拔,牙冠光滑无杂质,内侧有点发黑,是长期抽烟的结果。没错,是他的,如果是别人的都就被狗当糖豆一样咬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