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泠
央视有一则公益广告，画面中正在画画的小孙女，画笔指向画纸右上方的空白处，抬头对奶奶说：“奶奶，这里还有空，我再画些树吧！”奶奶回答：“要适当留白才好看，你画些飞鸟试试。”孙女目光转向画纸，自问自答：“画哪儿呢？画这儿吧！”一旁的奶奶语气温婉地嘱咐道：“画画要留白，人生也一样，不要把生活填得太满，多给自己留些空间。”
留白本是传统文化中艺术创作的一种手法，指在创作书画作品时，有意留下空白，营造想象空间，进而渲染美的意境。广告中的奶奶，将艺术创作与人生相类比，很是耐人寻味。
老子《道德经》的第十一章阐释了“有”和“无”之间的辩证关系，其核心句子就是最后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老子试图让世人明白“有无相生”的哲理。现实生活中，人们在意的往往是“有”的东西及其意义，很少关注“无”的存在及其价值。我们可以把这里的“无”当成是留白，能够看到它、重视它并享用它，其实代表着一种人生智慧。
满满的生活，满满的累
一大早上班，井然就接到好友小勤的电话：“不行了，你得帮帮我，昨晚又失眠了，今早起来哇哇地吐，现在浑身难受。”
“吐了？用不用去医院？”井然问道。
“不用不用，”小勤长喘一口气，“没事，就是累的，我知道。”
“唉！明知道是累的还要累，怎么帮你？”井然埋怨道。
“我把昨晚完成的报告微信发你了，你帮我打印出来，送给主任。”小勤有气无力地说着。
“放心吧，你好好休息。你这是要业绩不要命啊！”井然还是埋怨的语气。
小勤出生于贫困山区一个清苦的农家，家里三兄妹数她学习好，于是肩负着一家人的希望，她刻苦学习，最终考入本省最好的大学。本科毕业她又考上山师大研究生，硕士毕业后，历经笔试、面试层层选拔，完全凭个人实力进入一家事业单位，拥有了事业编铁饭碗。一路走来，小勤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辛劳，但“努力奋斗，改变命运”的信念从来没有消减。
工作之初，小勤就为自己定下了各种短期、长期目标，为了实现这些目标，她从不敢懈怠。以她所在单位的各种待遇，如果没有太多想法，完全可以生活得很滋润。
可是偏偏小勤的想法很多，她要在单位样样工作不比别人差，要一边工作一边攻读博士学位，要搞研究写论文发表到核心期刊；她要帮父母改善生活条件，要帮哥哥盖房子，要给姐姐治病……
本来她负责的工作事情就很多，整天千头万绪，有了各种想法后，她更像是拉满了弦的弓、上紧了发条的钟表。
作为好朋友的井然看不下去，曾经生拉硬拽让她放松、慢下来，给自己留点哪怕是做广播操的时间，可她说自己感觉很充实，很有意义。
结婚有孩子后，小勤更加忙碌，她查阅了很多资料，一心要按照最科学、最前沿的教育理念培养孩子，一定要让女儿成为周围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十几年过去了，她在单位工作很出色，但未必样样都是尖儿，为此她常常心有不甘；各种原因所致，读博的事情搁浅了，为此她一直耿耿于怀；研究论文经常写，但发核心期刊不容易，为此她多有焦虑；在她的倾力帮助下，父母的生活质量提高很多，哥哥家翻盖了新房，姐姐跟着她四处寻医问药，痼疾得到有效控制……
然而，她自己被累得疲惫不堪。40岁刚过，心肺功能很弱，动不动就气喘吁吁；严重的神经衰弱，使她常常睡不好觉；月经失调，已经有了更年期的症状；心理似乎也有些问题，总也静不下来。
有时小勤会找井然倾诉，说她心里堵得慌。井然说弓弦太满易断，发条太紧易崩，多想、多要、多受累。生活被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了休养生息的空间，遇事无法闪躲腾挪，心里怎能不堵？无奈小勤这只被理想抑或欲望抽打的陀螺，根本停不下来。
密密的情爱，密密的伤
很多男人都希望找一个贤妻良母型的老婆，至于贤妻良母的标准，一定包括：事无巨细地安排着生活起居，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细致入微地关爱、照顾着家人。董明一度认为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把能做到这三条的小柳娶回了家。
然而，当隔三差五地恋爱相聚变成朝夕相处地过日子时，董明发现小柳的所作所为不再让自己倍感满足和幸福，那些浪漫的小温馨也不再让他沉醉；相反，他感觉在家里很压抑、很紧张，似乎自己浑身都被捆住了，而捆他的绳索就是小柳以爱的名义制定的各种家规。
小柳是个很精致的女人，生活品位很高；品位高，标准要求自然就高。比如喝水，喝不同的水，装水的器皿便不同。红茶有红茶的茶具，绿茶有绿茶的茶具，咖啡壶是颜色典雅、瓷质花纹的，水果茶壶是造型精美的玻璃的，就连喝白开水也有专门的杯子，倘若董明乱用了，小柳就会温柔地为他纠错，然后嗔怪道：“没情调，细节能看出一个人的生活态度呢！”
再比如吃饭，餐桌上的餐具必须是“一个家族”的，如果董明把菜盛到了甲套餐具的盘子，把饭装进了乙套餐具的碗，小柳就会噘着嘴边规整边说：“不讲究，乱点鸳鸯谱！”
比如工作时间以外的外出活动，一定要事先告知小柳时间、地点、人物、事由，否则回家后她的“望闻问切”会长达数小时。
至于经济收支情况，董明的收入、花销在妻子那里“表里俱澄澈”，不存在任何隐瞒，否则小柳就会伤心地说：“为什么要瞒我？你不爱这个家了吗？”
不仅对董明如此，有了儿子后，小柳对孩子的要求也是样样高标准。比如系鞋带，一定要按照她的步骤去学，否则就是不认真；比如吃饭，什么时候都不能狼吞虎咽，否则就是没教养；比如做作业，一定要先做数学、后做语文，因为这样更符合用脑科学。
有一次外出归来，渴急了的董明抓起茶壶就往嘴里灌茶水，小柳疾步上前制止道：“这么不文明，对着壶嘴就嘬。”
刚喝了两口的董明正惬意着，猛地被阻断心情很不爽，便不耐烦地回应道：“你能不能控制欲别这么强？能不能让我在家放松点？偶尔对着壶嘴嘬一次怎么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董明很少这样朝妻子发火，因为他知道小柳很爱他、很爱这个家，但她这种密不透风的爱，越来越让他有窒息感，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捂得长毛、发霉了。这次冲突之后，小柳变得有些神经质，只要董明稍不听话，她就会问“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慢慢地，董明下班后不再急着回家；如果有加班、出差的任务，他必然努力争取。最近，他偶尔还会生出离婚的念头，因为一想到还要这样被管制、控制数十年，就会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然而，拆散这个家，他又的确不忍。
原来，太过严密的爱也会生出伤人的锋芒。
徐徐的节奏，徐徐地行
与小勤不同，井然的另一个朋友莲子是一个“不急不慌”的人。
接近中午，莲子通过微信给井然发来一组照片：滴着水珠的草，招惹蜂蝶的花，小桥流水边挤挤挨挨的幼小芦苇，果园枝头上青青涩涩的童年毛桃……“
这是要把整个春天发给我呀！”井然边自语，边在微信上问道：在哪里浪着？不上班吗？
莲子立刻回复：你家附近，来啊，一起浪。刚完成一个大活儿，未来三天请假进入“放空”时段，你可以约我吃饭哈！
莲子是那种很会掌控生活节奏的人。她上进，敬业，工作起来也很拼，时不时地也会废寝忘食，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直处于“高平调”状态中。她会瘫在沙发上追剧，会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像小时候一样听收音机里的长篇小说，会用一下午的时间缝制一个小玩具。
她喜欢疾徐有序、张弛有度，喜欢抑扬顿挫，她要得不多，做啥都喜欢“刚刚好”。
结婚买房时，老公说再贷款50万，买个三居室的，莲子坚持要两居室的。公婆说不要感觉有压力，他们可以帮着一起还贷款。
莲子却说：“我妈妈结婚时住着30平方米的房子，我这上来就住90平方米的，已经很好了。”
老公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反正要贷款，一步到位吧。”
莲子盯着老公看了三秒钟，然后说：“干吗要过得这么急？为什么非要一步到位？让一家人都跟着降低生活质量。咱慢慢来不好吗？”为此，公婆很是感激莲子。
去年年底，莲子因为业绩突出被评为厅级先进工作者。今年春天，行业系统又要评选“三八红旗手”，单位有一个推荐名额，同事都认为非莲子莫属，但是她却婉拒了。
部门领导不解，问她：“是你的为什么不要？”莲子后来问井然，她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井然笑了笑说：“你肯定回答‘给自己留点空，也给别人留点空’吧？”莲子也笑了，说：“就知道你懂我。”“不知你们领导能否明白这两个‘空’的意思哈。”井然煞有介事地看着莲子。
人生不能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我们也需要笃定于目标，执着于理想，但却不能以达成目标、实现理想为借口而失了方寸、慌了手脚、乱了节奏。没有夜的深沉，哪有昼的明朗；没有冬的蕴藏，哪有春的绽放。有无相生，万事自有节律。
南宋山水画大师马远有一幅画名为《寒江独钓图》，整幅画中只有一叶扁舟和一个垂钓的渔翁，不见江，更不见水，但大片的留白却营造出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的意境，呈现出“此处无物胜有物”的审美价值。珍惜“有”，方能让其发挥价值；留出“无”，才会显出“有”的存在和必要，才会更好地生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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