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没有学历、技术的普工,怎么做才是积极的人生?接受现实,每天在流水线上按部就班?还是树立一个梦想,每天进步一点?我想99%的人会选择后者,我也是一样,因为自己本身是当中的受益者。

2007年,我是龙华富士康流水线上的一名普工,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如今,我是一名职业非虚构写作者。中间隔了12年,这似乎是个励志的故事,毕竟从焊接手机听话筒的普工到握着笔杆子的写作者,需要的努力不言而喻,在此就不赘述。

我常常以此沾沾自喜,总想再次融入普工的世界,了解他们为什么还要一直呆在工厂,挣着微薄的底薪,艰难地生存。

2019年5月中旬,我通过某中介,以派遣工的形式再次进入龙华富士康工作,时薪20元。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1)

龙华富士康

"要梦想干什么?我现在就想当一条咸鱼。"下铺的李继伟,头枕在一堆衣服上,两只手不断摁着手机屏幕。他在玩王者荣耀,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不停晃动。

我趴在床边,朝李继伟淡淡一笑,内心却十分鄙视。人怎么能没有梦想呢?

下班后的工友们,习惯捧着手机:刷抖音、玩游戏、看玄幻小说、清宫剧。没有人做着有价值的事情。

然而,大部分工友没钱买生活必须品,有的把几件衣服堆在床头或用手机包装盒当枕头;有的没有被子,只能和衣睡觉(深圳昼夜温差大);有的没有洗发液,洗头发时只用清水冲一冲。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2)

工友用手机盒当枕头

工友们安然自得的消遣,似乎没有想过改变如此糟糕的境遇。我有些庆幸自己当初的努力,成为了一名写作者。不然像他们一样,为了生存,从一家工厂跳到另一家,如此恶性循环。这是他们自己导致的结果。

这是某派遣公司的宿舍,我与另外8名工友是前一晚住进来的。宿舍内的两台电风扇挂在头顶,有气无力地吹着热风,门顶上装有空调,却不能开启,整个屋子弥漫着躁热、沉闷。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3)

宿舍内不能开启的空调(并不是插头的问题)

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作。不能因为环境变了,我就不努力。我想这是自己与他们不同的地方,这个不同,让我与他们的整个人生不同。

几个工友发现我用的是苹果电脑,纷纷问是多少钱买的。我哭笑不得,他们并不关心我在写什么,对他们有没有影响。

和宿舍内的工友一起被分到富士康代工华为手机的部门。我是中框点胶兼压合的工站,需要在25秒内,拿起中框,看其边缘的胶线是否均匀、爬胶、断胶等不良。检验后,把中框放进治具中,推入机器中使中框与显示屏压合,机器返回后,再放上治具盖,再次推入机器。

我每天需要重复做这样的动作1150次。机器设有时间限制,如果晚了,机器会报警提醒胶水快干了(胶水干后,中框与显示屏不能沾合)。每天需要这样工作11个小时。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4)

车间门前

下班后,我已腰酸脖子痛,全身冒汗。和我同一个工站的人,干了一天,因为累,第二天自离了。

我也不想干了。12年前,我在流水线焊接3500对手机听话筒。工作强度与现在一样,可我坚持了两年。我本身属于这里,难道自己没有以前能吃苦?可这份工作对我没有价值。我靠写作轻轻松松可以挣到这份工资,我没有必要在这里自讨苦吃。我这样纠结着。

回到宿舍,我身心俱疲地躺在李继伟的床上,享受片刻的舒适。宿舍内的几个工友正敦促洗澡的工友快点,他们要组团玩王者荣耀。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5)

玩游戏或看小说的工友

我问工友们工作累不累,他们说还好。我说自己很累,不想干了。

李继伟坐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大腿,"工厂打工那有不累的呀?慢慢习惯就好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并不想把劳累当作习惯。

李继伟看我没有回答,一边拿着手机玩游戏,一边对我说,"咱们既然出来打工了,那就一定要坚持干到年底。到时候才能存点钱回家过年。"

对面床的王志附和,"对呀,你这个厂不干了,又要去另一个厂。其实所有的工厂都差不多。相信我,这是我打工10年来的经验。"

我冷笑一声,把他们的善意当作是无能,"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工厂坚持对人生有没有意义?"

宿舍一下子安静起来。工友们大多放下手机,抬起头望向我。显然这个问题击中到他们的痛点。

王志问我,"你什么意思?"

"你们有没有想过改变?"我直接说道:"李继伟,你坚持到过年肯定能够挣点钱,但明年你还是要出来打工,你难道不想做点改变?王志你也一样,打了10多年工,你明白很多道理,难道还要一直打工下去?"

李继伟重新拿起手机,"可是我们能有什么改变?我又没有本钱,做不了生意,干别的我又不会。"

王志附和,"对呀,谁愿意一辈子呆在工厂?我们没有学历、技术只能进厂打工咯。"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6)

富士康工厂内的行人

我嗤之以鼻。普工们总是自我受限,他们认为成功很难,付出了也得不到回报,索然不付出,这种思绪在他们脑海里根深蒂固。

洗澡后,我躺在床上。疲惫的腰和肩得到放松,头顶电风扇吹起的风,拂过大腿的汗毛,越过肚子、胸脯,最后是脸蛋、头发。我内心纠结良久,还是没有起身打开电脑写作,疲惫地睡了过去。

由于工作劳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写作,虽然每天带有愧疚感。我时常带有消极情绪,事事不顺心,经常抱怨工作太累。

王继伟一天晚上问我,"唐超,我以前看你每天在电脑上打字,怎么现在不写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敷衍道,"我随便写着玩的,现在写完了。"

"你是因为工作太累坚持不去了吧?"

我没有回答。

王继伟又说,"我知道你比我们努力,但你为什么写不下去了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是上班累,下班后又累,谁也坚持不了。所以导致你厌恶生活,现在想辞工。"

"那怎么办?"

"找一个爱好适当缓解一下。比如我喜欢玩王者荣耀,打几把后心情就好了,第二天又满血可以上班。"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7)

工友端午节开玩笑送给我的避孕套(手指套)

我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这有什么意义?并不能改变我的处境。"

李继伟说,"那上班累了一天,下班后连一点乐趣都没有,你怎么坚持下去?"

我望着李继伟,也许他说的有一点点道理,但我并不认同,"既然是累的工作,我们为什么要想着去坚持?难道不是应该想着改变现状,让以后不用这样累的工作?"

李继伟沉默了。

一会儿后,坐在旁边的王志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想过改变现状?可是如今这个时代,我们这帮没有学历的普工,能在外面干什么?"

我说,"你不是天天刷抖音吗?为什么你自己不找个切入点注册一个抖音号?或者计划做个什么生意,也可以发展自己的特长,去追求梦想。"

王志回答:"我明白。可是现在整个大环境下,根本不好做生意。我也没有那个才华玩抖音。"

李继伟说,"对呀,我们明白要失败,为什么还要去做?"

我哑口无言。话题又回到原点,他们还是囿于自己的思绪,不愿走出来。

王志看我不回答。他讲起他前几年创业,在老家的市里开了一家服装店,卖的是一些100元左右的中低档女装,起初生意还不错,后来网络购物兴起,没有人愿意逛街买衣服。王志的生意越来越差。直到最后连房租都交不起,他不得不关掉服装店。

最近几年,他也想过创业。比如回老家养牛、做电商等等,但周围的干过的朋友都失败了,他不敢做了。毕竟投进去的钱,亏了需要打工几年才能挣回来。

现在他进入富士康上班,想着先挣点钱再说。

听完王志的故事,我陷入沉默。

李继伟又说道,他开过早餐店,每天早上4点钟起床,一直忙到晚上,既做包子、油条,又做快餐。但房租一个月8000,加上生意不太好,他一个月挣的还不如打工。

富士康的普工一般干到多少岁(对于富士康普工)(8)

包子铺

我思索良久,对于普工来说到底需不需要梦想。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在如今实体创业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还要去飞蛾扑火显然不理智。

我们总是以居高临下姿态去看待这个问题,因为我总认为每个人都需要梦想。是不是我们这些站在"高处"的人错了?以为自己做着高级的工作,追求了形而上的人生意义。我们乞图通过自身的小小成功,告诉他们应该怎样选择人生。然而对于毫无学历的普工来说,这也许是好高骛远。

这像王健林说的先订一个亿的目标一样,当时听完我笑了,显然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不切实际。而梦想对于普工来说,也是一样。这不仅仅是格局的问题,里面还有许多复杂的因素。我们不能偏激地认为他们不努力。

也许对于普工来说,务实地在工厂挣钱,就是积极的人生态度。待时机成熟,再伺机行动不迟。你们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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