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 于 18 日上线了纪录片《网络炼狱：揭发 N 号房》，这部纪录片从参与揭发 N 号房事件的各家媒体角度切入，揭露了记者、电视台制作人和警察追踪 N 号房主谋的一系列过程。
N 号房事件指的是韩国几名男子相继在 Telegram 上开设多个私密聊天室，发布胁迫、性侵、凌辱女性的视频，共计 26 万多观众围观了这些视频。事件在 2019 年被曝光，后引起了全世界范围内的轰动，引发了人们对暗网、数字犯罪、女权等重要社会议题的探讨。
在 N 号房新闻“过气”两年后，这部《网络炼狱：揭发 N 号房》从一个新的角度，再次唤起了人们的记忆。
纪录片从模拟一个受害人与案件主谋“博士”的聊天记录开始，博士给女性发送“钓鱼”链接，一旦女性点击进去，就会暴露自己的个人资料，然后就会被要挟拍摄隐私视频。“博士”和他的同伙还会以介绍模特工作为诱饵，让女性拍摄手持身份证的照片和不太裸露的照片，收集她们的家庭住址等信息，获得这些关键资料后，一步步威逼女性们拍摄裸露视频，再以散播视频为要挟，强迫她们做更过分的事情。
事件中充斥着暴力、色情等残忍的内容，很难用影像还原，纪录片用黑暗的动画部分替代，大手和弱小的女人，创造了充满隐喻和象征的影像。
2018 年，N 号房就已经在 Telegram 上出现，一开始没有引起多大关注，《韩民族报》记者阿浣在拿到选题的时候也觉得缺少爆点，没有做非常深入的调查。第一篇报道发布后，只有事先对 N 号房有了解的人才感兴趣，他们也非常清楚，记者们没有触及事件的核心。很多网友给记者发来线索，一个化名“小丑”的男士主动联系到他，讲述了自己的女性朋友被害的过程，让阿浣和报道团队感到这件事远没有那样简单。
网友们反复提及一个名词引起了记者的注意——“博士房”，这是由一个叫“博士”的人管理的聊天群组，他们说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记者们联络到了潜伏在“博士房”的追踪团“火花”。“因为我们点燃了公众对数码性剥削犯罪事件的关注之火，希望这一事件向火花一样点燃燎原之势，所以队名叫‘火花’。”这是由两名女大学生组成的新闻调查团，她们误打误撞点进了 N 号房。
纪录片里说，一开始“火花”无法进入核心聊天群组，于是有人告诉她们，只要把头像换成动漫人物的胸部，就可以获得群组成员信任，她们成功进入房间之后，看见了大量女性和儿童性虐的视频和图片，大多数都是胁迫或者偷拍的视角，便立刻意识到这是严重的犯罪，于是她们一边潜伏在房间里，一边立马联系了警察。
很多关注 N 号房事件的人可能都看过她们的书《N 号房追踪记》，其中讲述了她们是如何发现并卧底 N 号房的过程，比起纪录片，书中的描述更加详细，还引申探讨了女性困境和法律应对等议题。警察根据她们提供的证据，抓住了一个在聊天群发布大量未成年儿童性侵视频的用户“兔子”。
记者们根据从卧底和爆料人那里获得的信息，在《韩民族报》发表了一篇专题报道，并断言这将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然而事实是，报道发出之后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引起关注。人们好像对此习以为常，认为这和网络上卖小黄片或者偷拍裙底的行为没什么区别。记者们收到了来自 N 号房的人身威胁，“博士”更出言挑衅，将他们手中控制的受害人从“博士受害人”改名为“《韩民族报》受害人”。
虽然《韩民族报》的报道效果没有达到预期，但很快有了电视媒体的加入，《聚光灯》和《好奇的故事-Y》节目制作人制作了 N 号房专题节目，揭露“博士”们的犯罪行径。电视节目的播出扩散了事件的影响力，也更加激怒了“博士”。他主动联系制作人采访自己，吹嘘自己有黑社会组织，叫嚣着要控制受害人去电视台自杀，“博士”表示：“你们要想逮住我，必须颠覆整个国家。”
“博士”如此激动的原因不是因为名誉受损，而是新闻的接连曝光给 N 号房用户们造成了心理压力，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退出群聊。N 号房聊天室采取严格的准入制度，会员需要花钱注册，资源越多的群费用就越高。会员流失直接造成“博士”的经济损失，他一面挑衅媒体，一面安抚会员并在群组发布了新的交易账号。
这成为警方破案的重点，只要有资金的流动，就能追查到最终的收款人。
“博士”被捕
在警察的追查下，“博士”在自己家门口落网，被抓捕时，他正在和父亲一起学骑自行车。博士被抓后说“很感谢受害者们让我结束自己恶魔的一生”，言辞中毫无悔意，甚至洋洋自得。纪录片中，记者们表达了对“恶魔”一词的反感，他们认为这是“博士”的虚张声势，本质上还是对自己作为坏人或者罪犯的抵赖。
警察继续追踪 N 号房的创始人“GodGod”，他和“博士”没有合作关系，在“博士”落网后，他主动联系了电视节目制作人，因为“博士”曾经在节目中说“GodGod”上传的视频质量差，这让他非常不满。
“GodGod”被捕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其实“GodGod”和“博士”是相似的人，都有着偏执扭曲的自尊心。“GodGod”的反侦察意识很强，给抓捕带来了难度，后来一群合法黑客参与到追捕行动中，他们装作“GodGod”的追随者，给“GodGod”发送了一个“钓鱼”链接，“GodGod”点击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等信息，帮助警察锁定了他的行踪。最终，N 号房的创始人被自己用来害人的手段抓住了，这个结局不得不说有些黑色幽默。
《网络炼狱：揭发 N 号房》播出之前，很多人对它充满期待，但播出后的反响一般。作为一个流水线式的 Netflix 纪录片，很多人评价它视角单一、内容简陋，遗憾的是，纪录片只停留在事实和过程的描述，对于犯罪心理、社会问题等更加有深度的话题没有做引申。但这部纪录片作为 N 号房这一备受关注的社会事件的后续产出，其史料价值高于纪录片的影像价值，更可贵的是，它在时隔 2 年之后又一次让人们审视当下，N 号房的大门依旧敞开吗？
韩国街头的抗议人群
2021 年底，主犯“博士”（本名赵主彬）一审获刑 45 年，二审获减刑，改判 42 年有期徒刑。创建人“GodGod”（本名文亨旭）终审获刑 34 年，“博士”的共犯姜勋终审获刑 15 年。
在 N 号房之前，韩国就有著名的孙正宇事件，他创立了世界上最大的儿童色情网站，引发全球 32 个国家的追踪。孙正宇落网后，因为法律漏洞，只被判刑 1 年 6 个月。乍看之下，“博士”和“GodGod”似乎已经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N 号房的大门最终被法律和正义关上，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据韩媒报道，N 号房聊天室的收费用户达到 26 万人之多，相当于韩国出租车的数量，最终被逮捕的不过 200 多人。N 号房所在的 Telegram 号称是最为“自由而安全”的通讯软件，它在通讯中实现了用户匿名、信息端对端加密、聊天信息定时销毁、阅后即焚等功能。对于普通用户来说，这是保护隐私，但对于“博士”们来说，这是最好的犯罪工具。
事件发酵后，如何注销 Telegram 账号成为韩国的热门搜索。这些曾经的 N 号房用户，只需要注销一个账号就能抹去曾经参与犯罪的事实。更有甚者，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犯罪。“我只是交了费用观看正常的成人内容。”很多韩国艺人和民众请愿青瓦台，要求公布涉事人员信息，但就如同网友评论中说的那样，“这 26 万人中，可能什么人都有。”除了主犯以外，剩下的几十万人犯下的罪过最终不了了之。N 号房的参与者将自己隐藏在网络的虚空背后，他们用网络的幕布保护自己，让追踪者、受害者无法将谴责和惩罚的利刃真实的扎在他们身上。
与此同时，被害人遭受的痛苦没有减少。2020 年 11 月，韩国记者发表了一篇报道《见证 N 号房幸存者痛苦的一年》，受访的受害者们无一不活在持续的痛苦之中。事件爆发后，除了对罪犯恶行的谴责，很多人大肆散播受害者的被害细节，满足猎奇者的心思，对受害者造成了二次伤害，这些伤害甚至被冠以拯救的名义。
之前在 N 号房群组内流传的视频被传到了更多的软件中，直接造成了很多受害者的“社会性死亡”，受害者没想到，自己最害怕出现的情景，竟然是发生在 N 号房被端了之后。即使视频被删除，那些看过视频的人的记忆并不会消失，这些受害人终其一生也将始终活在被扒光衣服的恐惧中。
纪录片的结尾，导演问参与调查的记者们“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调查 N 号房事件吗？”阿浣记者说不愿意，他解释说，自己在调查过程中因为看到极端的视频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冲击。与阿浣一起参与调查的女记者说愿意，且希望能更早发现这件事，更早开展调查。给出同样答案的还有追踪团“火花”，这两个女生曾经在调查过中萌生退意，因为不想给受害人带来二次伤害，但面对导演的提问，她们还是毫不犹豫选择调查介入，甚至说希望能穿越回到“GodGod”和“博士”出生前，好好引导这两个日后的罪犯，从源头掐灭犯罪的火苗。
很多观众对这段内容产生了不适，社交媒体的评论区屡见“果然只有女性能共情女性”这样的评论。诚然，在这个事件的调查中也有男性记者的参与，最后实施抓捕的也是男性警察，但是 N 号房庞大的男性用户群体这个事实，一遍遍提醒女性，在我们看不见的街道暗处或者网络空间里，可能有无数的男性们企图或正在实施犯罪。营造男女对立绝不是参与调查的记者们和这个纪录片的目的，如果非要说这个纪录片要营造某种对立的话，那也是是正义与罪恶之间的对立。
从很多层面上来说，人们互相之间产生真正的共情都非常困难，但是共情又是绝对必须的。犯罪心理学家在分析“博士”和 N 号房参与者的心理时说，造成他们的违法行为的源头是社会压迫造成的“相对剥夺感”，继而演变成“社会排斥感”，扭曲了人的价值观，“我这么活着你也应该这样”“你也要像我一样被破坏”，而他们能破坏掉的只有比自己更加弱势的群体，于是他们经过挑选，把犯罪目标选在了女性，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女学生身上。
在无数个特殊的情景下，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连环杀人案的被害者通常是较为柔弱的女性和儿童，但是也有连环杀人案把男性当成猎物，只有对受害人保持共情，才能惩罚该受罚的人。
“没有哪个受害者活该被害，有些人无论怎么向他们解释也不能理解这一点，如果实在理解不了（不愿理解）就把这句话背下来吧。” 追踪团火花在《N 号房追踪记》最后写到。
提出这个问题无疑是沉重的。N 号房能够运转起来，“博士”们之所以能够成功操控如此多女性，他们的武器不是拳头和枪支，而是受害者的恐惧，受害者有罪论的社会舆论才是罪犯的武器，杀人于无形。在 N 号房事件披露之后，仍旧有大量的评论直指受害者们：“为什么不洁身自好？”“如果不是自己不检点，怎么会让人有可乘之机？”人性中的恶魔是始终存在的，社会秩序企图最大程度上来限制这种恶，但只要“不谴责真正的罪人”的氛围依旧存在，对人（而非仅仅是年轻女性、儿童）的迫害就不会停止。
将问题延伸开去，N 号房只不过是 Telegram 中的一间房间，Telegram 的广告语是“taking back our right of privacy”（拿回我们的隐私权），它的匿名性和安全性精准击中很多用户的痛点，为他们打造了一个“乌托邦”。但人性之复杂注定了这个“自由之地”还承载着很多违法的“爱好”。除了 Telegram，暗网这个不知其全貌的黑洞，还有更多我们无法窥见的平台，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交易。令人稍感欣慰的是，N 号房事件让网络性犯罪问题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韩国警方成立了“网络性犯罪调查本部”，追踪团火花在书中呼吁的一些相关法律也得以改变。
但是，韩国存在另一个问题不容忽略，那就是部分女权主义运动极端化。她们从男权制根深蒂固的韩国成长起来，长期的压迫使得部分女性用辱骂对抗、诬陷性骚扰等方式攻击男性，激化性别矛盾。一个很著名的的女权网站 Megalia，直接宣称要消灭男人（她们的 logo 非常著名）。极端女权主义只是一小部分女性的过激行为，但是却营造了紧张的氛围。N 号房事件的爆光，激发了很多女性站出来振臂疾呼，保护自己的安全和权益，但同时也助推了女性对男性的恐惧和厌恶。除了网络对战，韩国的性别对立很快造成了更大的社会影响，很多人认为此次新总统尹锡悦上台，就是通过反女权获得了很多年轻韩国男性支持，BBC 说，“厌女症是韩国总统选举的核心”。“厌女症”和紧张的性别对阵氛围，对于消除性犯罪事件绝对不是灭火剂。
参考来源
1.人物：“她们追踪了N号房”
mp.weixin.qq/s/Zpwc4-wBD6_oyuW25LnSPQ
2.霧風誌：Netflix纪录片《网络炼狱：揭发N号房》：暗黑风动画解析犯罪心理
mp.weixin.qq/s/HS_kcYsgsO6qSkBrJ1ddhg
3.九边：韩国女权运动影响了大选结果？
mp.weixin.qq/s/d5PyIzdaZa4qKRwfyEceD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