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样,我便走了。”
临终的那一刻,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拉下帷幕,笑着掩埋了沧桑,走了。
百变女王梅艳芳,走的时候过完四十岁生日不久。一个冰做的碎片,完美的随风而逝了。
自此饲养亲密爱人的天空澄净了,没有了制造风雨的云彩 , 没有了亲密爱人来去的风声,没有了掩饰悲怆人生的浓妆,没有了扮演坏女孩的烈焰红唇。一切都没了,连引起风浪的潮汐也别离了。
没有碎裂的痛,没有了一次次仆倒的伤,没有了打雷时云彩拍红天空的掌声,雨停了,风也不再用力地扯动爱人的衣襟,一切亲密的举动都变成回忆,这些回忆还能烹饪几顿隔夜的剩饭, 安放在热热的炉火旁,等待炉火熄灭。
梅艳芳,一个苦相的女子,一个连汗毛都有痛觉的女子,一个用碎裂的冰片做成的女子,她走了,她去了天堂。
从此没有了疼痛,没有了苦难,也没有了眼泪与喧嚣。那些碎裂的坚冰化成了水,浇灌着天堂里尚未开的玫瑰。
她已经尽力了,每一次的爱都是破碎、都是痛,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去爱。
有一天,如果我不能一跃跨上马背,请把我埋葬在马蹄下。悲则悲了,做个了断,心就静了。
做亲密爱人的时候,她还是坏女孩。
也许她一直想做个坏女孩,最好连骨头都坏掉。如果真的这样了,对她倒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她还真的没有悲伤与痛苦,放下了,轻松了,没有了做好人的负担。可是她没有坏到底,只是坏到皮毛上,所以她的心一直揪着、痛着。
那些纠结的痛,让她使尽力气去爱,爱一个亲密的爱人。她想清清白白地爱一个好人,过上美满幸福和谐的生活,美美满满爱一个人和他过一辈子,用幸福的生活洗净原生家庭留下的伤痕。
可惜一個人真要坏到底就沒有痛觉了,坏就怕坏到一半不再彻底坏下去。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烈焰红唇,好让那些烈焰把自己这块冰融化,变成一汪明月的女人,照见爱人的容颜,哪怕是水中的爱, 她也会用歌声打捞出一份爱情、一个爱人,以女人花保卫爱情, 用那份爱的温暖包围冰中碎片,把自己化成一滩水,在爱的怀抱里蒸发。
歌坛大姐大梅艳芳,肉身一直蹲着,精神一直凛冽地挺着。纠结地多疼啊!
再一次听梅艳芳唱《亲密的爱人》这首歌,听多了,就不想听了,她的歌声里有着虚无缥缈的梦幻,深情地唱给天边的人听。更愿意听王若琳版的,因为王若琳把这首歌演绎的比较缠绵,她哼哼唧唧地唱给对面亲密的爱人听,那里有一个亲密的爱人在听着她的歌看着她的人,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结结实实的一份爱, 音乐把两个相爱的人连接在一起。
1990 年,梅艳芳坐在香江歌坛大姐大位置上已经很久了,
孤独排山倒海地扑向她,那个时候,她随意挥挥手,都会招来东西南北的狂风骤雨。
一次,她去台湾著名音乐人小虫工作室录歌,梅艳芳脸上的春风微微地在录音棚里荡漾着,在那个爱着的春天里,她像个孩子一样,每天都会开心地笑着,像个小女人一样说着话,每到晚上她都会对小虫说,我们在十点前休息一会好吗。每次快到十点时,她都会笑眯眯地走出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甜蜜蜜的等着什么。十点整,她会接到一个电话,于是她就找一个角落蹲下, 接听电话。
也许是无意识的动作。她只想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收到一起, 不想让任何空间分享她的爱,她的甜蜜。她像个小女孩,甜蜜着、委屈着,一个爱的电话,让梅艳芳在几分钟内历经春夏秋冬的快乐欢愉。
她太想爱了,她不想让爱的声音洒落一点点。她就那么蹲着, 听着一个叫保罗的人的声音,那是他的爱人,爱的声音。
那些甜蜜的爱,让小虫看到了,撞到了他的灵感。于是小虫即兴为她和她的爱情写了一首歌,《亲密爱人》。梅艳芳一听, 喜欢死了这首歌,她一遍遍地唱着、爱着、醉着。一首歌她就从一个坏女孩唱到了亲密爱人的舞台上,爱让一个坏女孩变成了亲密爱人,爱让荒芜的土地开出一束玫瑰花。
从巅峰到巅峰,绝不是下了这个山头再爬上另一个山头,而往往是借助一种载体从一个巅峰飞跃到另一个巅峰。
如果说坏女孩是梅艳芳的音乐上的巅峰,那么亲密爱人就是她另一个巅峰。借着爱的载体,她在音乐上飞过去了,因为她的爱人在天上。最甜蜜的巅峰,一定是悲怆和苦涩的,也是危险的悬崖。
在人生的巅峰上,人所能接触到的都是巅峰上的人,那里少人烟。人一旦把自己放置在巅峰,情爱的悲剧就紧随其后。处于巅峰的人,不懂得弯腰。
这个世上,谁有饲养调控的本钱。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承认仰望天空,仰望天空大雁飞过也觉得是一种幸福,那么这个人就是亲密爱人。
可是高高飞过天空的大雁,低头看地上那双眼睛吗。太多的人有把大雁当作小鸡喂养的本领,绝无把小鸡当作大雁仰望的胸襟与气量。
大雁属于天空,小鸡属于鸡笼。大雁和小鸡没有对错和好坏贵贱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之别。适合就是爱人,懂得就是亲密。
所谓亲密爱人,既不能把大雁当作小鸡圈在笼子里,也不可以把小鸡当作大雁放任天空去飞。怎样的人,怎样去爱,才是爱的真去处。
爱大雁既仰望大雁的翅膀,也爱大雁落脚的困顿,既担心大雁飞翔翅膀高之险,也心疼着大雁折翅时的完败。
天才的结局都有缺憾,这句话像是专门说梅艳芳。她想爱, 她需要爱,她渴望爱,可是越用劲离爱越远、心越破碎。因为她是碎裂的冰,越用劲越碎裂。她一直在向着爱靠近、走近,爱是太阳是温暖,走近爱便没有了她自己。这个世界没有人懂得怎么去爱一个天才,爱一个完整的人。
人们爱着的是舞台上的歌声。观众爱歌声,好听的歌声。爱着各种各样的传奇、回忆。梅艳芳知道吗?包括那些与她有过交集的男人,他们爱她吗?
爱,还要懂得如何去爱。
男人把她当着神,女人把她当作男人,观众在她的歌声里找自己远方亲密的爱人,每一次她用力爱着的时候,都又一次把自己撕得更碎,碎成泡沫,她就走了。天才是不懂得世故,不懂掌控情感的尺度,他们每一次的爱都竭尽全力,完全倾注,又完全地破碎,直到生命消耗殆尽。
这个世界不是天主宰的,也不是地掌控的,是天才引领着向前走的。而天才看到的是常人几十年后才觉悟到的,所以天才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最孤独、最寂寞、最无望。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知己,是一个人,在一群人中孤军奋战。既为是天才,来到人世就为了完成一个使命,完成了,就走。
被舆论议论得超越男女之爱的那个男人是刘德华。梅艳芳说, 只有刘德华把她当成女人对待,用餐时给她凳子,谦让请她先坐。
是的,他把她当成女人。可是听上去那么悲凉,没有温度。他对她不是爱情的爱,也不是情爱的情,也许只是亲密的密。她把自己的位置摆得那么低矮,像是她一直站在原生家庭那个凹进去的坑里,无论怎么努力也不能和别人一样。
在尘世,学会蹲下和“小矮人”说话,是生存的艺术。男人女人,不是爱,不是爱情,更不是亲密爱人,那只是一种炫目的灯光爱着另一个炫目的灯光,而已。在香港娱乐界,梅艳芳和形形色色的高矮人周旋着,她知道生存不易。
张国荣,梅艳芳在感情受挫的时候曾对他说:“如果我到40 岁还没有嫁出去,你娶我好吗?”哥哥便安慰她:“好啊”。好啊,她四十岁 , 他先走了,她也走了,这两个人,都是两块颜色不一样的冰,爱是太阳,他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只能在各自的天空把自己冰冻起来,远远地亲密着、关心着、爱护着。
还有许多传说的爱,传说的情,最终都还给传说。因为她在空洞地被爱着。
梅艳芳大红大紫的时候,与我没有关系,我是听众,有好情歌听就满足。她死了与我有了关系,她的情歌、她的情史、她的早逝让我吃惊、醒悟、泪奔。原来不论你是什么人、多大名气,
爱情从来与你的名气关系不大,死亡与你的岁数没有必然的关系。
梅艳芳是天才,在她的生命里,爱大多都是需要肉体丰满, 精神坚挺,缺一不可。只有肉体的伴陪,爱才不会乏味抑郁。只有精神的相随,爱才会空洞绝望。尘世里,天才总是肉体堕落着, 精神坚挺着,坏女孩也好,亲密的爱人也罢,他们陪着她一起走向末路。
一个泛泛被爱着的人像泡沫,心里有太多的洞,需要自己用疼痛去修补。当精神的力量不能够填满那些洞的时候,悲怆就再也看不住了,它们会从眼角、嘴角、眼神里溜出去,拥抱绝望, 在沧桑的带领下走向精神的陌路,让肉体再也找不到他们。
尘世太大,容不下天才的空洞。尘世太小,装不下俗世的例外。
有人说,梅艳芳最好的结局就是嫁给她的观众,嫁给她的歌声。她谁也离得开,就是离不开舞台,只有歌声才是她的亲密爱人。
记得在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前夕的一场演唱会,知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她穿上了婚纱唱歌。她多么想嫁,想穿上婚纱为一个人一次婚纱,嫁一次,嫁给一个人,一个亲密的爱人。
她只能嫁给歌声,嫁给观众。
梅艳芳,一块冰,一直奋力地扑向火。看似不幸,实则是一种完美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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