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到来了——对阿夫塞来说,来得太快了他黎明之后才醒,瓦博—娜娃托显然已经起来一阵子了,正忙着调整另一个望远器的镜片,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关于一本关于恐龙世纪的漫画书?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一本关于恐龙世纪的漫画书(罗伯特J索耶作品)

一本关于恐龙世纪的漫画书

明天到来了——对阿夫塞来说,来得太快了。他黎明之后才醒,瓦博—娜娃托显然已经起来一阵子了,正忙着调整另一个望远器的镜片。

他躺在那里,眼睛睁开,看着她在屋子里穿来穿去。她比他大不了多少,真的。只大几个千日。可是,她的工作在这儿;阿夫塞的工作却要求他回到首都。

终于,阿夫塞用力一撑,肚皮离地,站了起来。

娜娃托转过头:“早上好。”

阿夫塞回应道:“早上好。”

然后是一阵沉默,她知道这是他的第一次交配吗?她为所作的事后悔吗?认真想过吗?他吞了吞口水。她想再来一次吗?

我会思念她的。阿夫塞想。他意识到已经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他们的角色——她在这儿的角色,他在那儿的角色——都是不可改变的。

“我要回首都去了。”阿夫塞说,“今早就走。”

娜娃托抬头看了看,“嗯,好的。”

阿夫塞朝门口走去。可走了一两步之后,他又犹豫了。“娜娃托?”

“怎么?”

“见到你,我真太幸运了。”

娜娃托望着他,“我也一样,阿夫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感到一片光明,没有任何阴影。”

阿夫塞感到自己的心重新升腾起来。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体内每一个角落都暖洋洋的。

“我有一个礼物给你。”娜娃托说。她拿起调整好的望远器,递给他。

阿夫塞的尾巴高兴地摆动着。“我会珍惜它的。”他说。

“我会珍惜我俩在一起的时光。”她回答道。

如果全程步行,除掉睡觉、狩猎和偶尔欣赏风景所花的时间,阿夫塞要用四十天才能赶到卡罗部族。但他只花了二十三天时间。第一个七天,他是骑在牲口上和一支商队一道走的。他们贩运的物品包括黄铜扣子,缝纫皮料的针线,还有晾晒兽皮的设备等。但后来商队走的方向不同了,阿夫塞只好和他们分手。

接下来的十天他一个人走,一路上思绪纷乱,脑子里填满了各种各样的计算。差不多每走几千步他都要停下来,取出书写皮子和计算用的串珠,进行一些光靠脑子算不出结果的数学运算。

每天晚上,他都要用自己的新望远器观察卫星,观察绕着凯文佩尔的环,观察夜空的秘密。

现在已经很明白了,他和娜娃托担心的事情是真的。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非常、非常接近“上帝之脸”,比这个星系中的其他任何卫星都近。据阿夫塞的观察,没有哪一颗行星有距离这么近的卫星。

一天晚上发生了一场小地震,第二天还出现了几次余震。

计算数据明摆在那儿,摇晃的地面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个世界确实是不稳定的,在不久的将来的某个时刻,它很可能会分崩离析。关于岩石强度,他还记得一此数据,但他必须去宫廷图书馆查找有关地震增加频率和严重程度的记录,以证实自己的记忆。凭他现在的记忆,他估计,作用于这颗卫星的分裂力量大约会在二十代之内把它撕成几块。

有了这些想法,这次旅行愉快不了。

第十八天,他穿过了一座新修的桥。这座桥是碎石砌的,横跨在一条河上。詹姆图勒尔省和阿杰图勒尔省的分界线就是这条河。

当天晚上,他到了一条克雷布河的支流,加入了一伙流浪音乐家的队伍。这些人乘着木筏顺风漂流,随身带着很多乐器,有弦乐器,也有铜管乐器。音乐家们允许阿夫塞和他们一块儿旅行,交换条件是路上给他们讲讲首都的故事。但过了一夭,条件改了:阿夫塞不能在他们练习的时候唱歌。他们把阿夫塞带到了他出生的卡罗部族,音乐家们继续向前漂流,阿夫塞祝福他们一路平安。

重逢充满欢乐:和育婴堂的同学聚会;在商业广场讲述他的首都经历。这也是一段休整时期:从戴西特尔号上漫长的航行中恢复过来;想想回到远在天边的首都后如何与萨理德相处。

自从拉斯克宗教兴起以来,世界被分成八个省,每个省都有自己的统治者。拉斯克宗教占主导地位,但古老的鲁巴尔派系仍然是个重要宗派。

根据传说,从前有五位创始猎人,鲁巴尔、卡图、霍格、贝尔巴和梅克特,每一位都有自己的猎队。每人都用手语来指挥他们的猎队成员,就像阿夫塞第一次狩猎时特特克丝所做的那样。十根手指分别代表猎队中的十个猎人。

后来,这十个猎人中的每一个又都建立了他或她自己的猎队。五个最早的猎队,每一个猎队都有十个猎人。每个猎人又建立一个自己的猎队。这样一来,“陆地”上的猎队就有了五十个。

这五十个猎队逐渐发展,派生出许多小团队。每个团队都知道他们的谱系。举例来说,卡罗部族就可以追溯到马尔—斯纳克这一支,他是当初组成贝尔巴猎队的十个猎人之一。

“猎队”这个词至今仍然用来指任何猎人组成的团队。但“部族”这个词指的是整个社区:猎人、工匠、医生、教师、学者、祭司和管理者,年轻人和老年人。

卡罗是阿夫塞出生的部族。他的父母很可能仍然生活在这儿,虽然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他怀疑帕司—德拉沃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他们两人看起来有些相像:耳洞比常人稍微偏低(或者说,前额稍微偏高),尾巴下面都有不寻常的斑点。

但这无所谓。在他离开家乡、和迪博交上朋友之前,阿夫塞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王子知道谁是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特瑞格瑞,他在阿夫塞到首都后不久便死于一次狩猎)。皇族!这是一个知道自己的血缘谱系,知道谁是儿子、女儿、父亲、母亲、祖父和祖母的群体。皇族——拉斯克先知的直系后代。

萨理德曾经挖苦地说他是“遥远的卡罗部族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这是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孩子是整个部族的孩子,而不是某个个人的。就说老特普—特尔多格吧,阿夫塞显然和他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皮肤的颜色比阿夫塞的淡很多,眼睛也靠得更近。但他一样将阿夫塞看成他的儿子,觉得自己有责任看护他,照管他,教育他。他这种态度和德拉沃完全一样,和阿夫塞血缘父亲的另一个候选人雷杰—塞尔克也完全一样。

所有村庄都以保护孩子为基本原则,卡罗部族的村子也不例外。育婴堂,即社区托儿所,坐落在村子中央,那里是离出没不定的野兽最远的地方。

育婴堂周围是稀稀拉拉一圈帐篷和建筑物,住在这里的都是不经常外出狩猎的人,如学者、艺术家和商人等。部族的主要猎手住在这一圈之外,经常不在。这此人负责防御,给全体部族成员带来猎物。

阿夫塞的首次狩猎发生在首都,如果是在他自己的部族,狩猎前的训练就会包括参观育婴堂。这道程序是为了让他明白昆特格利欧恐龙外出狩猎、常常死于狩猎的目的何在:保护未来,抚育年轻一代。

其实,就算在首都,要不是他的首次狩猎的时间太仓促,人家同样会让他先参观育婴堂的。既有城市中心广场的公共育婴堂,还有皇家育婴堂,后者是专门抚育皇族后代的地方,已逝国王的蛋壳也在那儿展示。

但就算阿夫塞去了,首都毕竟不是故乡部族,不会有参观故乡育婴堂的感受。卡罗部族的育婴堂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小时候的事,他只有些隐隐约约的记忆。成年之后,阿夫塞从来没回去过,这一点一直让他有些不安。

他想过是不是找个人带他去。但他毕竟在皇宫那个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机构里住了很久,早己学到了重要的一课:无论什么事,做完以后道个歉容易,做之前征得同意却难得多。

再说,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经历了第一次狩猎,完成了第一次朝觐。他已经通过了所有成年仪式。他完全可以自己走进育婴堂,参观一番。

卡罗的育婴堂处在驻地中央,靠近克雷布河北岸。三幢圆形建筑联在一起,像一颗嘎博果壳。主入口在中间的那座圆形建筑的一侧,各部分还另有很多门。有的是为了在火灾的时候紧急疏散,有的专供保育员进出,有的为祭司专用。

他走的那条路离一个保育员入口最近,阿夫塞决定从那儿进去。

这扇门和一般工作区的门没什么不同:很轻,口鼻部轻轻一拱就能推开,便于两手抱着东西的工作人员进出。阿夫塞一推门,本以为铰链会吱嘎作响,没想到门悄没声儿地打开了。应该这样: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会吵醒熟睡的孩子们,那可就麻烦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弧形通道里。他模模糊糊记得,育婴堂有两层墙,里墙和外墙之间的空间供成年人来往,免得他们的走动影响到里面的小孩子。

他沿着弧形通道朝前走。外面的光线透过窗户射进来。走了十步左右,他发现了一道门,这道门开在内墙上,木板门上刻着阿夫塞从未见过的图形:完整的卵、颌骨,还有些别的,似乎是一片片碎壳。还有一个特殊的门锁,只能从一边打开的那种。幸运的是,阿夫塞恰好站在可以打开的这边。他按了按金属横杆,门开了。

一阵热气袭来。里面比外面暗得多,他好一阵子才使眼睛适应黑暗。

房间是圆形的,直径约摸三十步。地板上撒满沙子。不对,阿夫塞用他的后脚爪在褐色沙粒上来回搓动后发现,不对,这儿没有地板。墙是直接在克雷布河岸上砌起来的。

房子四周都生着火堆。他从气味上辨出烧的是卡达巴加原木。这种木头经久耐烧,火焰也特别平稳。每一堆火上方的屋顶都凿了个洞,使大部分烟雾能够发散出去。阿夫塞想,如果用煤炉加热,利用砖砌的烟囱通风,效果好得多。但育婴堂仍然沿用着传统的取暖方式。

阿夫塞突然发现了一些蛋:细长,淡棕色,每八个蛋组成一个圆圈,每只蛋的中心轴朝着外面,一部分蛋壳被沙了盖着。最先只在两堆火之间看到一窝蛋,不久又发现了五窝——不,是六窝。蛋沿着房子放了一圈,每窝都有八个。

很多火堆旁没有蛋。现在正是孵化季节,但似乎大多数蛋已经开了壳,婴儿都被取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小部分。

阿夫塞沿墙走动,发现一张木凳。他张开双腿坐下,尾巴垂在后面,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奇妙的房间。垂肉在热气中悠闲地摆动着,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火堆燃烧发出的轻轻的噼啪声。还有,对了,另外还有某种声音,微弱的“踢踏”声,像石子撞击。从哪儿传来的呢?

那儿!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声音就在他前面。离他最近的这一窝蛋里,有一个正在开壳。只见蛋壳胀开,裂开了几小片,但碎片仍被结实的白色细胞膜粘着,没有掉落。静止了几分钟之后,这个蛋又开始颤动起来,蛋壳上出现了更多裂痕。阿夫塞观察着,完全被迷住了。终于,一大片蛋壳从黏膜上脱下,掉到沙土上。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碎壳纷纷掉落。现在已经能看见一个小脑袋了。湿湿滑滑的黄色小脑袋,眼睛还闭着呢。小宝贝的鼻口上面还能看见小小的、用来破壳的茸角,孵化几十天后就会自行脱落。

蛋壳上出现了一圈裂口。连小家伙的肩膀都能看见了。它的身体似乎伸展开来,蛋壳随之沿着那条裂口断开,分成两半。小家伙头很大,身体瘦长,软趴趴的,尾巴只有身体长度的一半。它跌跌绊绊地朝前挪动,手脚并用,想从壳里爬出来。

又有两个蛋开始孵化。其中一个开得干净利落,里面的小昆特格利欧恐龙蹒跚着走开了。另一个却似乎出了点问题。可能是蛋壳太厚,或者里面的小家伙力气太小。阿夫塞呆住了。那个蛋来来回回滚动了很久,还是没有裂开。他再也忍不住了,急忙朝那个蛋走去。在闪闪的火光中,阿夫塞弯下腰,伸开第五根手指上的爪尖,轻轻叩击蛋壳,直到它裂成五片。小家伙总算冲破蛋壳出来了。阿夫塞再看蛋壳时,小东西已经爬走了。

三个小东西在四周闲逛,几乎没弄出任何声音。又一个蛋开始孵化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阿夫塞哗地张开爪子。他回过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一个中等年纪的妇女站在大门口,双手放在臀部。眼里反射着火光。

“你好。”阿夫塞说,“我只是进来看一看。”

“你怎么进来的?”

“从一个边门进来的。”

“不应该从那儿进来。你叫什么名字?”

“阿夫塞。”

“阿夫塞?”妇女的声音突然温和下来,“看在‘上帝之脸’的份上,你长成大人了!你离开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千日。”

“你还是那么瘦。”

阿夫塞看着这个妇女,“我认识你吗?”

“我叫卡特—朱勒。我在这儿工作。”

“我想不起来了。”

“我一直在育婴堂。我还记得你。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了。那已经是,多久?十二千日以前了吧?”

“三十五千日。”

“那么久!”她上下打量着他,鼻口随之上下晃动,“你一直很聪明。很想和你再聊一会儿,可我得工作了。如果你愿意,可以随便看看。”

阿夫塞点头行礼,“谢谢。”

朱勒用力拍打她的胃部。片刻之后,她的身体猛地抽动起来,下颌张得大大的。一堆棕灰色的块状物出现在她宽大的舌头上,溢到了嘴的两边。阿夫塞闻到了一股已经半消化的肉食的味道。新生孩子的反应很热烈,移动着小鼻口,吸着空气中的香味,然后半爬半走地朝朱勒挪过去,跌跌绊绊地进了她的口中。一个,又一个。最后是阿夫塞帮着叩破蛋壳的小家伙。它们舔食着这种从胃里消化后又反刍出来的食物,小脑袋上的眼睛很大,但还没有睁开。

这种状况下的朱勒显然不能说话。阿夫塞又坐到凳子上。整个下午,他都在那儿望着剩下的蛋破壳。看来,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并不仅仅存在于天空。

第二天,他决定再到育婴堂去,瞧瞧那些小恐龙怎么样了。他特别关心那个出生时出了点问题的小家伙。

天气很好。紫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阳光直直地照下来,苍白的卫星隐约可见。卡罗部族村庄内的道路比较窄,没留出很大空间,由此可见这儿大多数人的脾气都很好。阿夫塞愉快地和路过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他们也回应还礼。他精神抖擞地朝克雷布河岸走去。

阿夫塞还是从保育员入口进来,朱勒很惊讶,但并没有责怪他。毕竟这是最近的一道门。这一次,阿夫塞用鼻口拱开门,再次来到里墙和外墙间的通道。

突然,所有的愉快都消失了。阿夫塞的爪子从指鞘猛地伸了出来。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对劲。他听到一阵隆隆的脚步声,还有小家伙们吱吱的叫声。他急忙冲下弧形通道,打开里墙的门,他昨天就是从那儿进去的。

一个大块头男人正在屋子里奔跑着。紫色的袍服在他身后飞扬起来,尾巴也高高抬离地面。孩子们吱吱的叫声更响了,它们拼尽全力奔逃,哆哆嗦嗦地爬着。宝贝们黑漆漆的眼睛因为恐惧睁得大大的,竭力想逃脱他的魔掌。

火光下只见人影晃动。那个男人低下身子,头部儿乎和地面平行,下颌大张。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有个孩子。这个成年人的头猛地一摆,大嘴嘭的一口,把这婴儿含在嘴里。咕噜一声,只见男人的喉部稍稍一鼓,小婴孩已经滑进了他的食道。

“不!”

穿袍服的男人被阿夫塞的呼叫惊得抬起头来,发现他正站在门口。他用一只张开爪子的手朝阿夫塞猛地一挥。“卡嗒哈尔帕嗒尔斯。”他低声吼道,“我是血祭司。”声音低沉,粗哑,像硬挤出来的,“走开!”

卡特—朱勒突然出现在阿夫塞身后,显然是被他的惊呼唤来的。“阿夫塞,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在吞吃婴儿!”

“他是帕尔—朵拉特,血祭司。这是他的工作。”

“但是——”

“跟我来。”

“但他在吞吃——”

“过来!”朱勒的头部和颈部都比阿夫塞高,她伸出一只手臂,挽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屋里推了出去。阿夫塞惊恐地回头看了看,发现穿袍服的男人又铲起了一个婴儿,这是剩下的婴儿中最小的一个,很可能是在阿夫塞帮助下破壳而出的那一个。

阿夫塞感到一阵恶心。

朱勒带着他走出过道,穿过大门,来到屋外。外面的阳光非常刺眼。

“他杀了两个婴儿。”阿夫塞说。

朱勒的目光投向远处,看着外面的卡罗部族。“每一窝他要杀掉七个婴儿,才算完成任务。”

“七个!就是说——”

“只剩下一个。”朱勒说。

“我不明白。”阿夫塞说。

“是吗?”

“是的。”

朱勒的尾巴无动于衷地摆动着,“这是为了控制人口。我们需要空间和食物。两者都必须非常丰富,才够分配。一个雌性每一窝产八个蛋,但只允许存活一个。”

“太可怕了。”

“这是必须的。我不是学者,阿夫塞。但就连我也知道,如果每一代的人口增加八倍,用不了多久就没有空间了。有人告诉我,只需要五代,一个昆特格利欧恐龙就会有成百上千个后代。”

“三万二千七百六十八个。”阿夫塞不假思索地说,“八的方次。”

朱勒惊讶地摆动着尾巴,“我不懂,‘八的方次’是什么意思?”

“这是对大数字的新表达方式——”

“生活中有些事,比计算更重要。你一点都不知道血祭司的事?”

阿夫塞低下头,“不知道。”

“但你总知道每窝有八个蛋吧?”

“我以前从来没认真想过。”

朱勒轻轻磕着牙齿,“我一直觉得你们这些读书人挺好笑,只知道把鼻口埋在满是灰尘的旧书页里,却对日常生活一窍不通。多数孩子都被杀死了,这几乎不是什么秘密。毕竟,看在上帝尾巴的份上,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泄露出去?你可以跟我长篇大套地说你的专业,怎么对婴儿被杀的事一无所知?”

“难道大多数人都知道婴儿被杀?”

“是的。这些是生活中令人不愉快的方面。我们接受它们,但用不着总是想着它们。”朱勒低下鼻口看着阿夫塞,“自然,多数人只是抽象地知道,没有真正目睹一个正在工作着的哈尔帕嗒尔斯。就连血祭司本人,工作之前也必须强迫自己进入迷狂状态。吃婴儿真让人反胃。”

阿夫塞一时还以为朱勒语带双关,最后一句是句俏皮话。当然不会;她不可能——也许真的有可能?也许。她不得不随时面对这种残酷场景,最后逐渐变得无动于衷起来。

“我不知道。”阿夫塞只简单地回答道。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她点点头,行了个让步礼,“现在你有东西思考了。去吧。”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是不友好的表示,只不过是一个育婴堂妈妈不假思索地触摸她的孩子而已。阿夫塞一阵小跑离开了。早些时候似乎还那么可爱的太阳,现在变得燥热、刺目,令人很不舒服。

他在一棵树下躺下来,闭上眼睛。他现在惊恐地明白了,戴西特尔号舱房门上雕刻的复杂诡异的图案到底描绘的是什么。画面上,五个创始猎人之一的梅克特正穿着祭司长袍,一截小尾巴从她的嘴里掉了出来——梅克特是个血祭司。看来,吃掉同类幼仔的习俗要追溯到古代的五猎手宗教。它很可能是惟一一个从那个宗教沿袭下来、至今仍然被广泛实施的习俗,是鲁巴尔教派在崇拜拉斯克先知的现代社会扮演的惟一角色。

阿夫塞苦思冥想。他想到了死去的小家伙,想到了生存的残酷。他想得最多最久的,是他那七个死去已久、从未谋面的兄弟姐妹。

午夜的时候,阿夫塞突然惊醒了。每个受过教育的人都知道,“陆地”分为八个省:首都省、克夫图勒尔省、楚图勒尔省、玛尔图勒尔省、爱兹图勒尔省、阿杰图勒尔省、詹姆图勒尔省和弗拉图勒尔省。国王或女王是整个“陆地”的领导者,同时还是首都省的统治者。其他七个省的省长无条件地忠于首都的君王。阿夫塞在首都的游行队伍里见过所有这些省长们,从最远处弗拉图勒尔省的省长伦—库尔班到卡罗部族所在的阿杰图勒尔省省长伦—哈克图德。阿夫塞曾经很奇怪,他们都和已故的伦—伦茨——迪博的母亲——同样的身高,同样的年纪。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七个省长自然都忠于女王。他们是她的血亲,她的——阿夫塞细数着省长们的名单——她的五个姊妹和两个兄弟。

血祭司不会吞吃皇家小孩。相反,跑得最快的一个被选为国王或女王,剩下的七个则成为各省的省长。他们绝对忠诚,因为他们的生命和这个君主政体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没有皇族后代的特权,他们就会和普通平民的婴儿一样被吞食。

伦茨的兄弟姐妹们现在统治着这七个边远省份。迪博的七个同胞在出生后不久就被秘密带走。当他们的——阿夫塞不得不搜索字眼,因为使用它们的机会太少了——孃孃或者叔叔去世的时候,他们将成为各省的统治者,

拉斯克的后代统治了整个世界。

也许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只是阿夫塞以前不太关心现实生活。如今他懂了。也许这才是所有成人仪式中最重要的一环:天体的运动是单纯的,可以预测的,而政治却比自然界的任何事件更复杂、更精细。

阿夫塞俯卧在黑暗中,再也睡不着了。

阿夫塞知道,是该回首都的时候了。一方面,离开太久萨理德会生气。另一方面,迪博现在是国王了——肯定会发生很多事情!

第一次离开卡罗部族到首都的时候,阿夫塞跟着一支角面商队,走得很慢。但这一次,每个部族都必须选送贡品献给新国王,因此卡罗部族组织了一小队人马,骑的是最快的奔跑兽。阿夫塞向贡品队提起了他和迪博的朋友关系,于是被邀请加入这个小队。他非常高兴:可以把旅途时间缩短三分之二。

他们乘骑的奔跑兽和卡登的坐骑有点相似:滚圆的身体,坚硬的尾巴,跨幅很大的长腿,长脖子,小脑袋,大眼睛。但它们属于内陆种群,皮肤是平淡无奇的粉棕色,眼睛是绿色而不是金色,喙嘴闪着黑光。

阿夫塞爬上去,在鞍座上坐好。柔软的尾巴缠着奔跑兽那坚硬的尾巴,通过摆动尾巴来指挥奔跑兽朝什么方向走。尾巴缠在一起还可以帮助阿夫塞稳稳地坐在兽背上,即使快速奔跑也不至于摔下来。

队伍里还有三个人:塔尔—朵尔图,卡罗部族的族长;德特—扎玛尔,卡罗部族的高级祭司之一;以及帕司—德拉沃,阿夫塞毫无根据地推测这个人可能是自己的血缘父亲。德拉沃是卡罗部族中最有本事的猎人,他负责保证小队在旅途中有东西吃。

随着一声“拉塔克!”的叫喊,他们在黎明时分出发了。阿夫塞用尾巴拍打了一下奔跑兽,奔跑兽立即甩开两条长腿大步前进,地平线也随之上下晃动。阿夫塞在戴西特尔号上经历过大风大浪,这时却发现,如果没有奔跑兽快速运动带来的凉风,他非被这种上下颠簸弄呕吐不可。他用手臂紧紧抓住它的长脖子,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由于惊吓,他本能地想张开爪子,但又提醒自己不要这样,以免抓破奔跑兽的肌肤。

到了中午,阿夫塞的胃部痉挛有所缓解。骑在他旁边的扎玛尔教给他一个小技巧,就是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和奔跑兽的步伐保持一致:当它移动左脚的时候吸入空气,与它的右脚踢进泥土的时候呼出空气。渐渐地,阿夫塞掌握了奔跑兽跑动的频率。大家下来让奔跑兽休息的时候,阿夫塞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仍然晃个不停。

没吃没喝连续走了一整天,晚上睡觉时,头上已是繁星满天了。阿夫塞抬头看着巨大的天河,想弄懂它到底是什么。卫星们仍然在起起落落。他思绪奔涌,想知道天空中所有的秘密。最后,他疲倦了,沉醉在美丽的夜色中,愉快地睡去,无梦一觉到天明。

奔跑兽是一种闪猛的野兽。以它们奔跑的速度,四只兽紧密协作,可以捕获相当大的猎物,喂饱自己。

早晨的时间不能浪费。一头头坐骑呆滞不动,看来是吃饱了。休息一会儿后,它们又被驱赶着出发了。

小队沿着克雷布河走了很多天。河流弯弯曲曲向前流着,阿夫塞一边看,一边想:自己从前是怎么回事,竟然相信覆盖着世界表面的水体是一条河,只不过比眼前的克雷布河大一些。人人都那么相信这一点。

终于,他们离开了阿杰图勒尔省,来到玛尔图勒尔省的平原地带。几天过后,帕司—德拉沃宣布,他要去捕捉一种特殊的动物当晚餐:一只“尖齿颚”。

阿夫塞磕磕牙齿,坦率地说:“尖齿颚?没有哪个昆特格利欧恐龙能抓到它。它跑得太快了。”

“啊哈。”德拉沃说,“但是奔跑兽能赶上它。”

阿夫塞的胃里一阵翻腾。吃被另一种动物杀死的猎物?德拉沃从阿夫塞的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磕了磕牙。阿夫塞发现自己也经常这样磕牙:先响亮,随即低下来,跟自己的笑声差不多。“不用担心,孩子。我们亲自去捕猎,只不过骑在奔跑兽的背上罢了。”

他们果真这样做了。尖齿颚是“陆地”食肉动物中很少见的四足类。它在草原上捕猎,杀死雷兽和铲嘴。它的脚上有肉掌,跑起来悄无声息。这种动物脸形狭长,两颗长而弯的獠牙从下颚向上伸出。阿夫塞听说它的肉很鲜甜:现在可以亲口尝尝了。

扎玛尔和朵尔图没有参加这次行动。德拉沃很快便发现了尖齿颚的踪迹。他和阿夫塞骑上他们的两足奔跑兽,朝尖齿颚的必经之路出发了。

大半个上午都花在追踪这个家伙上。终于,他们看见它了,长着鳞片的棕色肩膀在草丛后面若隐若现。德拉沃做了个手势,表明可以发动攻击。他们的坐骑猛地朝尖齿颚冲去。猎物抬起头来,发出一声黏湿而尖利的嘘声,跳起来朝远处逃去。

尖齿颚是食肉动物,原本是奔跑兽的天敌。德拉沃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去训练奔跑兽,使它们愿意追逐尖齿颚,而不是躲开它们。它们追得可真猛啊!阿夫塞身下的坐骑飞速狂奔,他拼命稳住自己,尾巴和奔跑兽的尾巴紧紧缠在一起。狂风扑面而来,风势大得难以想像。

尖齿颚钻进高草丛中,只有趁草叶波动时,才能在叶片间隙中看见它的部分身躯。

他们不断向猎物逼近。

尖齿颚突然一个急转弯。阿夫塞不明白它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相信对方的动物本能。他自己的尾巴猛地一拽,命令坐骑随着尖齿颚马上转弯。经过食肉动物转弯处时,阿夫塞发现地面上有道裂沟。如果他没有改变方向,坐骑肯定会绊倒,甚至会摔断双腿。

德拉沃的坐骑斜着冲了过来,从左边靠近尖齿颚,阿夫塞也从右边飞奔过来。猛然间,德拉沃从坐骑上纵身跃起,阿夫塞也飞身前扑。大地扑面而来,快得令人头晕目眩。阿夫塞跃到尖齿颚肩上。但德拉沃没有对准目标,一头栽在地上,尖齿颚肩背上只剩下阿夫塞一人。

阿夫塞的尖爪抓进尖齿颚的皮肤。

只需一口……

尖齿颚脖子一弯,想把阿夫塞摔下来。阿夫塞的上下颌猛然一合,朝着尖齿颚的头和身体相连处狠狠咬下去。咔嚓一声,他一扭身子,咬断了这头四足动物的脊椎。

正在挣扎的尖齿颚停止了反抗,顺着惯性向前冲出几步,砰地瘫倒在地。阿夫塞被弹了起来,但他仍然没松口。德拉沃爬了起来,朝阿夫塞和尖齿颚躺倒的地方奔来。

“这么小,技术却这么棒!”德拉沃大叫着。他是真心高兴,并没有因为自己没有亲手杀死尖齿颚而沮丧,“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他盯着阿夫塞,仿佛有些疑惑,随后用左手作了个奇怪的手势:第二和第三指上的爪子伸出,第四和第五指张开,拇指压在手掌上。

阿夫塞熟悉这个手势,和戴西特尔号舱门上五猎手雕刻画像上的一样,克尼尔也在他面前比划过这个手势。但他刚刚遭到两次撞击——第一次是撞上尖齿颚的厚皮,第二次是这家伙倒在地上带来的冲击——脑子晕晕乎乎的,不太清楚自己在干什么。阿夫塞心不在焉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手势,但仍然弄不明白这傻乎乎的比划意味着什么。

德拉沃却似乎欣喜万分。“我去叫其他人。”他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阿夫塞觉得不必傻等其他人。他撕下一大块肋腹肉。肉味确实鲜甜……

剩下的旅途平淡无奇。阿夫塞每天都在星星陪伴下睡去,头顶上是明朗的苍穹。只有下雨时才住进德特—扎玛尔带来的一顶帐篷里。穿过奇马尔火山的山口后,首都的石头和土坯建筑物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终于到家了。阿夫塞想。他磕了磕牙,这才发现自己的变化。他很高兴去了卡罗部族,但它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的家在首都。他非常高兴自己回家了。不过,等见了他的老师、首席宫廷占星师塔科—萨理德后,阿夫塞怀疑自己还会不会仍然这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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