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孔子的骨相特好，好就好在他的头中间整个凹进去，可盛一大碗水。
所以，后来读《三国演义》，读到诸葛孔明说魏延“项生反骨，迟早必反，不如诛之，以绝后患”，不禁哑然，不禁莞尔，不禁联想到老辈人只要说到某人不善，往往第一说辞便是此人长相“猴面尖腮”。
所谓“猴面尖腮”，无非是说人之面相贵饱满，五岳朝中，而头尖面尖嘴尖是不良之相。凡六府俱削者，即是奸狡之徒。
但日前，首尔地方警察厅逮住了“N号房”案件的第二名犯罪嫌疑人姜勋（音译），众人竞相争睹其尊容，不想既未看到一张猴脸，五官不正，非尖则小；也未发现魏延那样的腮帮子过大，直接能从后脑看到腮帮骨；
于是，人人失望，个个喟叹：“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潜台词自然是既为恶魔，为何不长一张恶魔的脸？
“N号房”案件的第二名犯罪嫌疑人姜勋
恶魔的脸该是怎样的呢？首先，请看司马迁的画像，给秦朝开国皇帝嬴政的画像，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豹声，少恩而虎狼心。”
后来，北宋李昉、李穆、徐铉等人打酱油，又在《太平御览》里进而发挥，将秦始皇说成“虎口，日角，大目，隆准，长八尺六寸，大七围”。
有大学问的郭沫若这就在《十批判书》中来了一番白话译注，将“挚鸟膺”说成现代医学上的鸡胸，软骨病的一种。而“蜂准”是马鞍鼻，“豹声”是气管炎，“长目”即眼球突出，说不定还有甲状腺亢进。
秦始皇画像
秦始皇长得也够寒碜的了，但更惨的是另一位开国皇帝，大明天子朱元璋。
至少那一部名不见经传的电视剧《大明风华》，正是因为过度还原了明太祖的“鞋拔子脸”而上了热搜。
电视剧《大明风华》中的朱元璋长着一张“鞋拔子脸”
说朱元璋长相不佳的原始出处是《明史·郭子兴传》。
郭子兴是朱元璋的老泰山，绝对是个奇人。
最初，郭子兴的老父亲流落江湖，就靠占卦卜筮、预言祸福蹭饭吃。
嗣后逆袭入赘，给一个土豪当上门女婿，娶了他那苦于嫁不出去的瞎眼千金为妻，就此咸鱼翻身，一夜暴富，生下三个男丁，郭子兴居中，是老二。
而这二小子的未来命运则是他那个能掐会算的老爹在他呱呱落地时便料定了的。
当爹的占卜，算出他大吉。
郭子兴在乱世里长大，果真疏散家财，宰牛滤酒，结交壮士，看上了朱元璋的丑陋“状貌”。
人家怀疑朱元璋是宵小歹徒，将他捆绑起来。郭子兴却“解缚与语，收帐下，为十夫长”。
朱元璋谢他知遇之恩。他干脆把自己跟小妾的养女一并许配给他，这也就是后来的孝慈高皇后马氏。
如此看来，相貌这东西，无论手相、面相、骨相，真还不好说。不过，相术亦非纯国粹。至少在十八、十九世纪的西方神秘文化中，也曾有“颅相学”或“天生犯罪人”一说。
所谓“颅相学”，就是指人的智力、性格和思维方式，与其颅骨形状密切相关。
力主此说的是一个名叫弗兰兹·高尔的维也纳医生。
弗兰兹·高尔发明了“颅相学”
他研究了数千具头骨及其主人的精神特质，利用统计学，将人类的颅骨分出27个区域，分别代表了勇猛、智慧、自尊、崇拜、狡猾、盗窃、懦弱等等，等等。
依照高尔理论，只需将双手在人的头上摸一下，就大致可以了解一个人的个性、特长和爱好，甚至可以为其预测职业发展、爱情婚姻及生活质量等。
“颅相学”将人的颅骨分成了27个区域
“颅相学”很快得以推广，继而被高尔助手、弟子兴学、办班、开讲座、招学生、发资格证，搞成了一条龙服务。
更有意思的是，高尔死后，应众多颅相师的强烈要求，他的头颅亦被当众劈开验证，结果发现他的头盖骨厚得异常，而大脑却远远低于欧美成年男性大脑的平均重量。
换言之，高尔绝非天才，甚至连个一般水准的聪明人都不是。
高尔绝非天才，发扬光大高尔颅相事业的，却都生财有道，借着莫测高深的“颅相学”大发横财。于是，1905年的美国，开发出诸多“颅相学”的衍生产品，以致大多家庭主妇的梳妆台上，都有一尊标有“颅相学”区域的半身石像，大多家庭都有一本“颅相学”指南。
更热销的一款电子颅相仪，被各大公司抢购一空。因为他们的人事部门，还不如用这款机器来精准测量应聘者的脑部隆起。
电子颅相仪使用照片
然而，“颅相学”一旦变成种族主义的工具，被《被解救的姜戈》里的奴隶主们用来诠释奴性的真谛，那就再不好笑，唯有冷酷与血腥。
《被解救的姜戈》里的奴隶主加尔文·坎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由莱奥纳多饰演，若依高尔的“颅相学”来检测，理应勇猛大于懦弱、智慧大于愚昧、善良大于残忍。
但偏就是他，“颅相学”的忠粉，一面迷恋大仲马的《三剑客》和贝多芬的交响乐，一面恶毒宣扬道：
为非洲人的头骨里，‘顺从’这一部分的头骨比任何人种都要大……如果是牛顿或者伽利略的头骨，那么头骨突出的部分应该是创造性；而这块头骨突出的部位是奴性！”
电影《被解救的姜戈》中奴隶主加尔文·坎迪
风靡一时的“颅相学”终被法国生物学家弗朗西斯·马戎第的有力驳斥批得体无完肤。
弗朗西斯·马戎第
马戎第曾请颅相师上门检测法国大科学家皮埃尔·拉普拉斯的头骨。
正当颅相师大加赞赏、吹得天花乱坠时，马戎第放声大笑，说自己早已将一个低能儿的头骨换下了皮埃尔·拉普拉斯的头骨。
马戎第的恶作剧足证“颅相学”是伪科学。
但正如迄今仍有1/3的美国人相信Youtube上的宣传，坚信地球是平的，在太空中是静止的，边缘是高达50米冰墙的南极洲；而今的“颅相学”者又从犯罪人类学的角度，兜售天生罪犯的见解。
譬如意大利的犯罪学家切萨雷·龙勃罗梭（Cesare Lombroso）就在他的《犯罪人论（Criminal Man)》一说中，不厌其烦地罗列了自己的尸检结果。
切萨雷·龙勃罗梭说他在担任监狱法医期间，解剖过上千名犯人，结果发现“天生罪犯”的颅相明显有异于平常人：“犯罪人在体格方面异于非犯罪人，这是一种返祖现象。所以，犯罪人会具有许多原始人的特征，而且犯罪具有遗传性。”
这就重又回到了姜勋（音译），那一个被首尔地方警察厅逮住的犯罪嫌疑人，“N号房”案件的第二名犯罪嫌疑人。
他是否还真该“具有许多原始人的特征”？
可是，恶魔还就长了一张普通脸。
可是，网上的更多议论还就是诸葛孔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看走了眼。
魏延谋反真是《三国演义》上的最大冤案么？
我只能再次哑然，再次莞尔，再次默默回想老辈人的另一谆谆教诲：“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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