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以茎为果的“食糖之母”

汪鹤年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1)

人们常将美好的晚境称之为蔗境。说起典故来,还与东晋号称才绝、画绝、痴绝的“三绝怪才”顾恺之有关呢!《晋书·文苑·顾恺之传》、《世说新语》等书载,顾恺之不但嗜蔗,而且“每食甘蔗,恒自尾至本”,总是先从不甜的蔗梢吃起。有人问他为何采取这种吃法,他回答说:“如此吃蔗,才能渐入佳境也。”道理很简单,蔗根甜于蔗梢,因此后人常用蔗境比喻人生境遇的先苦后甜。

甘蔗概述

甘蔗为多年生禾本科植物,为世界主要的糖料作物。其收获多的可达7~8次,在中国一般为3次,即三年后挖去宿根,重新种植。其茎直立有节,呈圆柱状。颜色有紫皮、青皮之分;种类有糖蔗、果蔗和糖果蔗兼用之别。《本草纲目》对其生态特点有这样的记述:“茎似竹而内实,大者围数寸,长六、七尺,根下节密,以渐而疏。抽叶如芦叶而大,长三、四尺,扶疏四垂。八、九月收茎,可留过春,充果食。”

甘蔗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它既可切茎繁殖,亦可用茎尖、侧芽等进行人工离体培养蔗苗移栽。据说,甘蔗的得名,就与这种习性有关。《本草纲目》引宋人吕惠卿的说法是:“凡草皆正生嫡出,惟蔗侧种,根上庶出,故字从‘庶’也。嵇含作竿蔗,谓其茎如竹竿也。”此外,它又有薯蔗、甘柘、诸蔗、都蔗、干蔗、接肠草、竿蔗、糖梗、竹蔗、柘、诸柘等古称,而这些古称又大都是从甘蔗最早的利用形式──“咀咋”时的音义演化而来。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2)

甘蔗原产于热带、亚热带地区,我国是原产地之一。如今的主产蔗区,主要分布在广东、台湾、广西、福建、四川、云南、江西、贵州、湖南、浙江、湖北等热带、亚热带地区。

在水果大家族里,甘蔗是够另类的果品,因为,人们吃的是甘蔗的茎秆,而非其果实。而且,它与其他水果最大的不同还在于,它不仅可供生啖,还是制糖的主要原料,故享有“食糖之母”的美誉。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3)

甘蔗还是营养丰富的佳果。据测定,甘蔗除含12%左右的蔗糖,以及氨基酸、多种维生素、钙、磷、有机酸等营养物质外,含铁量更居水果家族之冠。甘蔗良好的医药功用,也受到历代医家的重视。《本草经集注》将其列为中品,说其“味甘,平,无毒。主下气,和中,补脾气,利大肠”。唐孙思邈《千金食治》则说它可“止渴,去烦,解酒毒”。《本草再新》也认为,甘蔗有“和中清火,平肝健脾,生津止渴,治吐泻、疟痢,解疮火诸毒”等功用。《随息居饮食谱》还称其为“天生复脉汤”。

原产我国的另类水果

我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植蔗国之一,有的学者认为我国植蔗时间约自东周时期的公元前766~公元前750年便已开始。但缺乏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姑且存疑。

不过,至迟在战国时期,用甘蔗榨取的甘蔗汁,已是人们欣赏的饮品之一,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楚辞·招魂》中曾有“胹鳖炮羔,有柘浆些”的吟哦。注曰:“柘,薯蔗也。”“柘”也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甘蔗,“柘浆”即指蔗汁。古人在享用煮鳖烤羊等美味时,仍忘不了饮上一杯甘甜可口的蔗浆,可见其为人们所欢迎的程度了。这也说明,在甘蔗的利用上,人们已从直接咀嚼茎秆而吸饮其汁,发展到用简单工具榨取蔗浆作为饮品或用于烹调。由此看来,甘蔗的栽培已有相当时日。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4)

汉代,蔗浆不仅成为人们的常用饮品,还被广泛地用于宴饮、祭祀等场合。《汉书·礼乐志》所载据说出自司马相如之手的《郊祀歌》(又名《乐歌》)就唱道:“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说的就是在祭余之宴上用蔗浆解酒的事。

当时,人们还用甘蔗酿制成酒,并成为倍受时人青睐的名品。《西京杂记》引枚乘《柳赋》中便有“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之咏。原注:“梁人作薯蔗酒,名金浆。”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5)

随着需求量的增长,甘蔗的种植得到进一步推广,并成为各地园圃中常见的栽培植物。汉代张衡《南都赋》中就有“若其园圃,则有蓼蕺蘘荷,薯蔗姜<韭番>”的歌咏。《齐民要术》引东汉杨孚《异物志》的记述更加具体:“甘蔗,远近皆有,交趾所产甘蔗特醇好,本末无薄厚,其味至均。围数寸,长丈余,颇似竹。斩而食之,既甘;迮取汁如饴饧,名之曰‘糖’,益复珍也。又煎而曝之,既凝,如冰,破如博棋,食之,入口消释,时人谓之‘石蜜’者也。”交趾是汉武帝所置十三刺史部之一,辖境相当于今广西、广东的大部,和越南的北部、中部。从“斩而食之”的措辞看,这与今人吃甘蔗的方式完全相同。而且,人们已经掌握了用甘蔗制糖的技术。

从南渐北的生长轨迹

直到南北朝时期,甘蔗的产地,尤其是优良品种的产地还是集中在南方。《本草经集注》就说:“今出江东为胜,庐陵亦有好者。广州人种,数年生,皆如大竹,长丈余,取汁以为沙糖,甚益人。又有荻蔗,节疏而细,亦可啖也。”

雩都(今江西于都县)所产甘蔗还成为地方上的贡物之一。《齐民要术》就说:“雩都县土壤肥沃,偏宜甘蔗,味及采色,余县所无,一节数寸长,郡以献御。”

尽管如此,但由于影响所及,甘蔗又容易保存,故产于南方的甘蔗已成为北方地区常见的果品。以下两则史实便是最好的例证:

《宋书·张畅传》记载了这样一件往事:元嘉二十七年(公元450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因征彭城长途奔袭,非常疲乏,很想食甘蔗和饮酒,遂遣使向南朝宋文帝求取,宋文帝遣人答曰:“知行路多乏,今付酒二器,甘蔗百挺。”作为一国之君,为了能吃上甘蔗,竟郑重其事地遣使致书求取,可见其影响之大。

《南史·范云传》则说:齐武帝永明十年(公元482年),范云出使北魏时,魏使李彪曾奉命“设甘蔗、黄甘、粽”招待他,并“随尽绝益”。李彪还开玩笑地说:“范散骑小复俭之,一尽不可复得。”意思是你还是省着点吃吧,不然我可就再出拿不出来了。

由于对外交往的频繁,一些邻国百姓对甘蔗进行深加工的经验,也对我国古代的甘蔗利用产生过深远的影响。《隋书·南蛮传》中关于赤土国(大致在今马来半岛上泰国南部、马来西亚北部一带)“以甘蔗作酒,杂以紫瓜根,酒色黄赤,味亦香美”的记载,就是典型事例。

随着食蔗之风的流行和结晶蔗糖的问世,甘蔗的产地也由南方沿海的广东、广西、福建等地逐渐向内陆地区的四川、湖北、湖南和江南的浙江等地推进。据《新唐书·地理志》记载,当时以蔗糖和蔗饧(也叫石蜜)为土贡的,有通义郡(今四川眉山县)、零陵郡(今湖南零陵县)、会稽郡(今浙江绍兴市)、蜀郡(今四川成都市)、梓潼郡(今四川三台县)等州郡;以甘蔗为土贡的,则有襄阳郡(今湖北襄阳、南漳等地)、巴西郡(今四川绵阳市)和永嘉郡(今浙江温州市)等州郡。

种植技术和甘蔗品种的同步拓展

尽管早在汉代,甘蔗就已成为园圃中常见的栽培植物,但涉及其种植技术和具体品种的情况,却很少见诸记载。

但自唐代开始,这种状况有了明显的改观。

一是甘蔗品种渐趋增加的事实,已为人所提及。唐孟诜《食疗本草》的记载就说:“蔗有赤色者,名昆仑蔗,白色者名荻蔗。竹蔗以蜀及岭南者为胜,江东虽有,而劣于蜀产。”《太平御览》引《云南记》也记载了生于云南的一种蔗品:“唐韦齐休聘云南,会川都督刘宽使使致甘蔗。蔗节希似竹许,削去后亦有甜味。”

二是其种植技术也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唐郭橐驼《种树书》就总结出“种甘蔗,必猪毛和土,必长茂”的经验之谈。

宋初陶穀《清异录》也反映出蔗品渐多的事实,并对甘蔗或熬糖、或制浆的情况有所介绍:

青灰蔗:甘蔗盛于吴中,亦有精粗。如昆仑蔗、夹苗蔗、青灰蔗,皆可炼糖;桄榔蔗,乃次品。糖坊中人盗取未煎蔗液,盈碗啜之,功德浆即此物也。

子母蔗:湖南马氏,有鸡狗坊卒长,能种子母蔗。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6)

宋代,甘蔗的种植更加普遍,品种也有所增加,人们对甘蔗的研究也较前深入。宋人王灼在《糖霜谱》已明确地将蔗品分为糖蔗和食蔗(又称果蔗)两大类:“蔗有四色:曰杜蔗;曰西蔗;曰艻蔗,《本草》所谓荻蔗也;曰红蔗,《本草》所谓昆仑蔗也。红蔗止堪生噉;艻蔗可作沙糖;西蔗可作霜,色浅,土人不甚贵;杜蔗紫嫩,味极厚,专用作霜。”作者认为,杜蔗、西蔗适宜制作白糖,艻蔗可作红糖,而红蔗最适合生吃。

《糖霜谱》还对甘蔗的藏种、种植等方法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并认识到,甘蔗因耗肥量较大,宜与其他谷类作物轮作,最好是种谷三年再回复种蔗,以恢复地力:“今年为蔗田者,明年改种五谷,以休地力。田有余者,至为改种三年。”

明清时期,甘蔗栽培技术又有新的发展。如《天工开物》提到下种时应注意两芽左右平放,以利于出苗均匀;《番禺县志》述及棉花地套种甘蔗,可以提高土地利用率和荫蔽地面;《广东新语》介绍的用水浸种,萌芽乃种,以及剥去老叶,以保持蔗田的通风透光等经验,至今仍有参考价值。

其中,明宋应星《天工开物》记述的甘蔗种植法尤为详尽:收藏蔗种以冬天初霜将至时为宜,将蔗砍伐,去杪与根,埋藏土内。种植时间则以雨水前五六日,天色晴明时最佳。种时,将其除去外壳,以两个节为率,砍成约五六寸长的短筒,密布地上,头尾相枕,微以土掩之。待长到六七寸长的时候,再锄起分栽。此外,对土壤条件、掩土的厚薄、施肥的多少,垦土培根等,书中都一一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甘蔗的品类也有所增加,但大致上仍分为糖蔗和食蔗两大类。明王世懋《闽部疏》就指出:“蔗有二种:饴蔗,节疏而短小;食蔗,节密而长大。”这里提到的饴蔗,便是专供熬糖所用的糖蔗。

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对岭南地区的两类蔗品也有这样的记述:“蔗之珍者曰雪蔗,大径二寸,长丈。质甚脆,必扶以木,否则摧折。《世说》云‘扶南蔗,一丈三节,见日即消,风吹即折’是也。其节疏而多汁,味特醇好,食之润泽人,不可多得。今常用者曰白蔗,食至十梃,膈热尽除。其紫者曰昆仑蔗,以夹折肱,骨可复接,一名药蔗。其小而燥者曰竹蔗,曰荻蔗,连冈接阜,一望丛若芦苇,然皮坚节促,不可食,惟以榨糖。”除了竹蔗和荻蔗为制糖之蔗外,其他的雪蔗、白蔗、昆仑蔗则以生啖为主,而且各有功用;其中又以雪蔗品质最佳,据说是《南方草木状》中即已提到的扶南蔗。

甘蔗食用价值的开发

除熬糖、制作甘蔗汁等用途外,甘蔗的其他食用价值亦为人们所渐次开发。

至迟在汉代,甘蔗的醒酒功能已受到人们的关注。司马相如《乐歌》中“泰尊柘浆析朝酲”的吟咏即为显例。

三国时的魏文帝曹丕也喜欢在宴会后嚼吃甘蔗,以此作为醒酒之物。他在《典论·自叙》中曾叙述了自己与奋威将军邓展等共饮论剑的一段趣事:曹丕因素闻邓展有臂力,通晓各种兵器,又自称其能“空手入白刃”,故在君臣把酒论剑之余,欲与其一比高低。“时酒酣耳热,方食竿蔗,便以为杖,下殿数交,三中其臂,左右大笑”。幸亏是以蔗为杖,不然,这位虚有其名的邓大将军,手臂上恐怕早已是伤痕累累了。

从曹丕设宴备蔗这一点看,当时的食蔗之风可谓盛极一时。究其原因,明显地与人们的食蔗解酒说大有关系。晋人嵇含《南方草木状》就说:“南人云:甘蔗可消酒。又名干蔗。司马相如《乐歌》曰:‘泰尊柘浆析朝酲。’是其义也。泰康(疑为太康)六年,扶南国贡诸蔗,一丈三节。”显而易见,晋代从帝王到百姓,人们对食蔗解酒说都深信不疑,并以酒后食蔗为时尚,比邻南疆的扶南国(今柬埔寨)因有贡蔗之举。长达一丈的甘蔗,仅有三节,其品质之优异,古今罕见。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7)

晋代,以蔗浆解渴仍为时人的首选。西晋文学家张载在《失题诗》中,就形象地描述了江南地区用蔗浆解渴的情形:“江南都蔗,酿液澧沛,三巴黄甘,瓜州素柰。凡此数品,殊美绝快,渴者所思,铭之裳带。”

时人还每用甘蔗作为祭品,《太平御览》引东晋卢谌《祭法》中有“冬祠,用甘蔗”的记载;东晋范汪《祠制》中亦叙及过“孟春,祠用甘蔗”的时俗。

北魏时由释瞿昙般若流支翻译的《正法念处经》“生死品三”在谈及世俗的诱惑时,曾提到:“及以甘蔗、甘蔗酒等种种美味;以诸乐器、歌声乐之,望使不愁。”

唐人还喜以甘蔗作为清热、消食之物。王维《樱桃诗》云:“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元稹也有“甘蔗销残醉,醍醐醒早眼”的吟咏。唐代陕西名医王焘在其《外台秘要》一书的医方中,还记载了岭南人生食甘蔗以降火的生活习惯。

更值得注意的是,至迟在宋代,人们已经掌握了利用蔗渣造醋的技术。《糖霜谱》就曾留下过“已榨之后,别入生水重榨,作醋极酸”的记述。

东晋顾恺之的故事(东晋三绝怪才顾恺之吃甘蔗)(8)

宋人对生食甘蔗的兴趣亦不亚于前人,连帝王也不例外。《武林旧事》载,绍兴二十一年十月,宋高宗在清河郡王府进膳前的时果单中,就曾两次出现“甘蔗”之名。

《山家清供》的作者林洪还说,一种用甘蔗、萝卜为原料,用以解酒的“沆瀣浆”据说便“得之禁苑”,其法“止用甘蔗、白萝卜,各切方块,以水煮烂而已”。其之所以能有解酒之功,作者的解释是:“盖蔗能化酒,萝卜能消食,酒后得此,其益可知也。”

明人还喜欢将甘蔗熬粥用于食疗。高濂《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就记述了“甘蔗粥”的制作方法:“用甘蔗榨浆三碗,入米四合,煮粥,空心食之。治咳嗽虚热,口燥,涕浓,舌干。”

清曹庭栋《养生随笔》也主张煮食“蔗浆粥”,以“助脾气,利大小肠,除烦热,解酒毒”。并认为,在青、紫二种甘蔗中,以青者为胜。其正确的制法是“榨为浆,加入粥”即可。如经火煮沸,则失其本性,与糖无异。

清童岳荐《调鼎集》中,则不仅记述了“甘蔗削荸荠式,装小盘”的所谓“荸荠蔗”的生食形式,还记述了用“甘蔗捣汁,冲茶”的“甘蔗茶”的制法,至于书中所记“假杨梅”的制作方法更令人叫绝:“甘蔗去皮,取心削圆,洒红色,或拌洋糖、姜卤,内放带叶小梅条一、二枝,俨与杨梅无二。”

南方一些地区因食蔗而形成的习俗,也很有趣。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就记述了流行在岭南地区的“赌蔗斗柑”之戏:“广州儿童有赌蔗斗柑之戏。蔗以刀自尾至首破之,不偏一黍,又一破,直至蔗首者为胜;柑以核多为胜。”除了那些从小便嗜蔗如痴的铁杆粉丝,谁又能练得了此种功夫?

参考文献(略)

《咱们祖先的瓜果园》(连载)

版权作品:鄂作登字-2017-A-00016844

,